第1章 华兹与神枪
由奥格斯格七世统治的人族族地，华兹府邸。
蜂蜡蜡烛的烛火时不时跳动一下，像一位轻盈的舞者。伏在书桌上的男人眉头皱起，似乎被这细微的光影变化所惊动，缓缓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真是美极了。像包裹碧蓝苍穹的水晶，又像精灵族地中央伊诺克之湖结冰时的湖面。
他直起身，拿起置于一摞书籍旁边的怀表。
雕花怀表上的时间告诉他，现在正是深夜，正是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
偌大的书房之中，只有书籍与烛光与他为伴，他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华兹府邸年轻的主人叹出一口气，漂亮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一点睡意，反倒盛满了对于某件事的深思冥想。他手边还摊着一本书，书名为《神枪的传说》，即使书的硬皮封面被保养得很好，变薄、打卷的书页仍旧透露了男人翻阅次数不少的事实。
他没有继续翻看，将书合上站了起来。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身后那些长至腰臀、宛如绸缎的金色长发晃动着，在烛光下呈现出浅浅的蜜色。
他将手里的书塞回书架上。那书架上的书被摆放得整整齐齐，但如果有人在场，必定会对着书架大吃一惊——
这位出了名难以捉摸的贵族希欧多尔·华兹，他的书架上竟然摆满了市面上见得到亦或是见不到的，有关于神枪传说的书籍。
除此之外，还有不知是真是假的异族趣闻、秘史，甚至还有眼下尤其受到女性们喜爱的爱情小说。那些爱情小说自然也不是普通的爱情小说，其中的一方是人族，另一方则是非人族的其他种族。
说到这种另类的爱情小说，就不得不提一提它们惹出的“祸端”。
这些小说原本上不了什么台面，只在平民与一部分贵族小姐之中流传。后有某些贵族小姐对书中动人的爱情深信不疑，怀着一颗少女心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前往其他种族的族地见世面，才导致遭了殃的贵族老爷们联合排斥抵制，数次向奥格斯格七世提议禁止这些书籍的流通。
当时希欧多尔在旁边不无嘲讽地说了一句“比起禁书，诸位不如花心思教育教育孩子，外族领地危险难道不是三岁孩子都该清楚的事情吗。”
不论这话是不是带有夸张的成分，因为他的这句话，奥格斯格直接驳回了几位贵族老爷禁书的提议。
“华兹”这个姓氏注定了希欧多尔从出生起就能够受到人族领导者的偏袒，也注定了他的一生都少不了遭到其他贵族的眼红。
究其原因，还要追溯到大抵三百年前。
纳特大陆的物种，根据数量被粗略分为六大种族，分别是人族、矮人族、兽人族、海妖族、龙族、精灵族六个种族。
大陆上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和平——至少表面看起来和平。三百年前，各种族之间的争夺激烈，除去海上霸主的海妖一族与栖息雪山的神秘龙族外，剩下四个种族之间几乎每日都在重复斗争与战乱。
人族的力量与其他三个种族相比实在是过于弱小，无论是体能还是天赋，他们都处于弱势。
生来便得到神明恩赐、拥有魔法之力的人族只占少数，就算是这少数魔法师，在精通魔法的精灵族面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不知道神明是怜惜人族，还是为了制止这日复一日的战火纷飞，在人族的数量因为战争而锐减的时候，一柄武器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局面。
那是一把长/枪，枪柄末端刻有大陆通用语——奥丹（audan）。
没有人知道它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它由谁铸成。但连能工巧匠的矮人族都忍不住对它加以称赞，连力拔山河的兽人族都惧于那枪身萦绕着的气势，精灵族们能够感受到长/枪之上属于神明的强大气息。
自然，能够得出结论——这是一把曾经属于神明奥丹的武器，用于结束大陆上的这场战争。谁能得到这武器，谁就能得到最终的胜利。
可神明的长/枪并不是谁都能够使用，唯有不惧于它那可怕气势、征服它之后，才能使用它。
最终的结果出乎所有种族的意料，因为能够使用这把武器的并不是任何一个被看好的种族。人族之中，一位名为亚利斯的男性举起了那把神枪奥丹，缔造了人族战神的传说。
神之长/枪加上亚利斯自身英勇善战，战争很快便结束了。
人族在扩张领土之后开始新的生活，每个种族的领导者许诺互不侵犯彼此族地，看似迎来了十分美好的结果。
可那神枪带给人族的并不仅仅是胜利与希望，还有猜忌与恐慌。
只有亚利斯才能够使用的神枪让人族国王奥格斯格一世感到不安，而亚利斯很清楚这一点。为了向君主表示忠心，也为了表明肆意侵犯其他种族的事情不会发生，他作出了承诺：只要人族未受侵犯，他就不会使用这把神器。
奥格斯格一世被他做出的决定所感动，赐予亚利斯姓氏“华兹”，在大陆的通用语中意为“保护者；看守之人”。伴随这个姓氏被一同赐予亚利斯的还有财富、地位、名誉、权力。
于是，人族修建了一座地下宫殿，神明的武器便被存放于这座位于地面之下的“奥丹神殿”中。没有国王的口谕，不可被使用。
宫殿的入口位于华兹府邸中，亚利斯及其后代需要每隔七日前去供奉一次，并确认神枪的情况。
转眼三百年时光过去，战争成为历史，神枪成为传说，华兹一族仍旧尽职尽责地履行着他们的职责，例行每七日一次的供奉。
也不知是不是和供奉之日近在眼前有关，希欧多尔近日常常睡不安稳。
像是被梦魇缠上，他总是从梦中惊醒，醒后又记不起梦的内容。
这样的异常让他感到不安。
“……少爷？希欧多尔少爷？”
“刚才出神了。什么事？”希欧多尔用食指与拇指揉捏眉心。
出声叫他的是华兹家新来的仆从，日常担任马夫的角色。这个小伙子性格外向，年龄也与希欧多尔相近，平日与希欧多尔交谈并不像其他仆从那样小心翼翼。
他今天与希欧多尔一同准备供奉所需的物品。
仆从询问：“看您精神状态不太好……有什么烦心事吗？”
希欧多尔只说自己昨晚没睡好。
“兽人族的熏香似乎有助眠的功效，”年轻的仆从说，“矮人商贩们的店铺里有卖的。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去采购一点。”
希欧多尔对兽人族气味浓烈的熏香敬谢不敏，摇头拒绝。街边几个路人对着他们的方向窃窃私语，大概是认出华兹家的马车，希欧多尔收回目光示意仆从快些离开。
小伙子肚里还有一堆话没说呢。他方才听闻洛丝薇娜夫人正要举行宴会，希欧多尔似乎正在邀请名单上。
谁都知道希欧多尔不喜社交，华兹老爷与夫人尚在的时候，他参加宴会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如今华兹家只有他一个人，他更是以在外人看来堪称任性的姿态拒绝了所有宴会的邀请，除非邀请者是最大权力的拥有者，即奥格斯格七世。
尽管如此，万人敬仰的地位与受神明眷顾的容貌依旧让不少贵族朝他递出邀请信件。
可惜希欧多尔少爷和老爷一样没有魔力。小伙子心想，不然当个魔法师留在皇宫多好，何必在这偏僻的地方看守一个见不得光的神殿的大门——不，入口？
马车在华兹府邸的大门前停下，希欧多尔从车上下来，打开怀表看了一眼。
傍晚时分商店的人会将他嘱咐的东西送来，在此之前，他需要洗个澡换一身衣服，然后进入地下神殿。
说是供奉神明的神殿，实际上不过是“囚禁”那柄神枪的牢笼。希欧多尔偶尔会想，如果神枪有自己的意识，恐怕会咒骂他们一族吧。
华兹家的好几任家主英年早逝，说不定正是神枪诅咒的结果。
希欧多尔面无表情地想着，站在镜子前整理仪容。
他将十指的指甲修剪平整，束起脑后的金发，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把出鞘的长剑那样锋利。
贵族大多是拥有魔力的魔法师的家族。包括君主奥格斯格在内，谁都以为华兹一族除了亚利斯，都只是吃闲饭的看门贵族。
事实却并非这样。世世代代，他们打开神殿入口的方式正是使用魔法阵——他们生来拥有魔力。
只是比起宫廷魔法师，他们更愿意留在这里与孤独的神之□□为伴。
希欧多尔用手中的烛台点燃通道两边的蜡烛，走向地下室。
他至今难以忘记第一次被父亲领着，看到奥丹神枪的画面。
位于神殿深处，漆黑的枪柄与爬满红纹的银色枪头都被锁链紧紧束缚，他却仿佛能透过那柄冰冷的武器看到一个流淌滚烫鲜血的灵魂。
那长/枪带给他的震撼无人知晓。
只有他们一族才能靠近它、注视它，这个认知带给他的愉悦感同样无人知晓。
点燃最后一支蜡烛，希欧多尔伸出手，准备推开地下室的大门。那一瞬间，他忽然感到一阵莫名心悸，以至于推门的速度都比平日快了几分。
手中捧着的东西全部落地，金杯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价格昂贵的酒液从崩裂的碎片中飞溅而出。
希欧多尔望着地下室的地面，素来冷静的青年竟然震惊得几乎瞳孔震颤。
——原本只有魔法阵才能开启的神殿入口，像遭到某种袭击般，被不知名的力量轰开了一个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