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宣平侯府是圣祖亲封，当初跟着进京，分了极佳的风水宝地。
整座侯府占地极大，穆侯爷不过五十就去世，圣上为安抚穆家，除了一应的赏赐，还给了一座临近的园子。
小侯爷承袭后，就将园子处开了小门，找工匠在廊道里挖池子，架着石桥，就当是特有的景观。
今日的宴会便是在园子里办的。
傅兰茵到的时候，侯府门口早就是宾客盈门，络绎不绝。
他们的马车只好停在几辆华贵的后头，阿遥扶着她下车，舅母等着两个小姑娘，一同步行过去。
舅母出自宣平侯府，那些个小厮一眼就瞧见了，连忙迎上来。原本在招呼客人的小侯爷，也向舅母行礼，脸上多有歉疚：“今日实在是人多，侄子失察，连姑母来都没发现，当真是有失礼数。”
傅兰茵走在末尾，听到这话，微微抬头瞄了一眼。
小侯爷如今不过三十年纪，身板有些清瘦，露在外面的皮肤十分白皙，看着就是养尊处优的，只是眉宇间似乎总是存在一点郁气，令人看着有些顾虑。
舅母朝他笑了笑，说笑话道：“你是侯爷，招待客人要紧些，姑母难得回趟家，你可不要存心烦我。”
“姑姑说笑，侄子哪里敢呀，老夫人知道，可不得教训我一顿。”
小侯爷和舅母仿佛是很亲近，两个人随意说着话，倒也没有介意，宾客听了也是一笑置之。
寒暄一通后，就有两三个婢女引着他们朝里面去。
傅兰茵总觉得跨进门槛时，小侯爷好像打量着她，那种视线盯紧后背的直觉，令她的心又不安了一层。
前堂是男宾，女眷现在都聚在穆夫人的宅院里。
寻常的人家，小姑子和嫂子总能有些口角，但舅母同穆夫人倒是很要好，光是她客居在外祖家的日子，就常能听到两人往来。
宋芝情大抵是对侯府熟悉，目光坦荡得四下搜寻，像是在找人，很快又放慢脚步跟傅兰茵齐平，凑过来悄声道：“阿昭表妹，一会儿进去，说不定就能见到澈表哥，你不如想想，怎么应对吧。”
她的笑容里有一丝幸灾乐祸，傅兰茵却置若罔闻。
穆夫人和穆澈关系不好，又都是女眷，岂会让他大大咧咧等在那里，宋芝情不过是想要激起她的害怕，到时出丑罢了。
傅兰茵从前因着眼疾，生怕麻烦宋家，因此对宋芝情都是能忍则忍。
现今再看她，就觉得暗自愤懑，有事没事就找她麻烦，仿佛她要是有点顺心，宋芝情就难受似的。
她勾起嘴角，轻轻横着宋芝情：“表姐，你跟着舅母参加的宴会多，定然是见多识广。可穆夫人大家出身，最是讲究礼法，我和穆大人虽有婚约，但到底没定日子，怎好一上来就见面，表姐仔细别让人家笑话了。”
宋芝情没想到傅兰茵会回嘴，霎时被噎住，偷偷翻了两个白眼，卖着碎步子跑到舅母身边去，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傅兰茵松了口气，掩面笑了笑。
穆夫人未出阁前，在京城的闺秀中人缘很好，据说她为人和善，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因此手帕交在婚后，依旧维持得很好。
当初穆侯爷带私生子回来的事，可是狠狠被她们痛批过一顿，对着穆夫人都是怜爱。
屋里传来欢声笑语，仿若是有人说了个什么由头，惹得大家都笑个不停。
傅兰茵余光瞥见一水的金头银面、珠光宝气，晓得是各家的夫人正在观察他们。头也不抬，只跟着舅母行礼。
笑声逐渐远去，在穆夫人开口前，傅兰茵只觉如芒在背。
还是舅母率先打破这等氛围，大咧咧地往旁边一坐，叹道：“我没进来就听着热闹了，怎么一进来，都像是防着我似的，一个个也不开口，到底是说了什么好事，竟连我都瞒着？”
有她起的头，穆夫人顺而取笑起来，用手指点了点她：“什么好事还需瞒你，越来越不见外。我瞧着，合该是你们家有好事。”
说着，眼神微微扫过傅兰茵，和善道：“这是表姑娘吧，我记得国公家的宴席上见过，当时遥遥一眼，就觉着水灵，如今凑近看，更是美人了。”
穆夫人给了傅兰茵台阶下，她方才谢过。
周围的夫人顿了顿，语调都松快了些，他们早就对大理寺卿家领了圣旨的表姑娘感到好奇。
刚刚是顾忌穆夫人，既然连请客的都发话，他们也就七嘴八舌的提问道：“是呀，小姑娘的年纪，长得如此好看，怎么不多带出来瞧瞧，竟把你藏在深闺，怕让我们晓得嘛。”
舅母乐呵呵得替她答道：“她还小，怕生。越是好，自然越是宝贝，不到及笄，怕你们都没那个眼福。”
舅母也算是京城里爱社交的，在场的夫人都明白她的性格，也不在乎地和她呛声。
傅兰茵陪着笑，突觉他们绕来绕去的话语中，都未曾提及眼疾。
想来是她今日的行走举动，冲淡了京城中的传言。
她安安静静坐着，看着相当文静。
忽而听到门口响起清脆的声音，“母亲，二哥他又将我的枪拿去哪里耍了，这都好几天，怎么都找不到他人。”
声如洪钟，气势很足，语气里仍有股小女孩的意味。
傅兰茵看过去，只见是一个身材匀称的姑娘，她穿着并非大袖华服，简单的窄口马袍，头发被她扎成马尾，余留些许发丝在额际，干净利落，仿佛下一秒就要骑马上战场。
穆夫人被她的问题弄得一愣，发现她完全忘了屋里还有其他的夫人这回事，脸色微微沉下来，又掩饰得笑道：“家里的皮猴子来了，一天天就知道舞刀弄枪，这会儿夫人姑娘的都在，你匆匆忙忙，倒要吓着他们。”
傅兰茵知道这是穆铃，眼神中藏着好奇，将她又看了一遍。
穆铃的长相很是英气，眼角眉梢都在诠释她的抱负与志气，只是和宋芝情这般的贵女比，到底少了那份娇羞与矜持。
但穆铃浑不在意，向着周围的人大大方方行了一礼，照旧对穆夫人道：“母亲，二哥去哪儿了，可是在外头宴请宾客？”
穆夫人喝了口茶，略带疑惑：“阿铮素来爱凑热闹，恐怕在前头和朋友高谈阔论呢，你找他做什么，今日是咱家做东，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穆铃还想说什么，突然瞥见穆夫人皱了皱眉，便按下追问的心思。
穆夫人对这个小女儿，倒也不能说不爱，实在是她的性子，爽脆直白，平时也不会在自己跟前嬉闹，整日就练练枪，再后来太后也疼爱她，反而衬得亲母女的感情，还没外人好。
她心里明白，太后能够舍下青眼，是他们宣平侯府的荣宠，但面对着穆铃，还是跨不出亲近的那步。
似乎是怕穆铃继续追问，穆夫人握住穆铃的手，朝着傅兰茵道：“这儿满屋子都是成过亲当了娘的人，你们小姑娘正是爱玩的时候，可不好陪着我们干坐。来，阿玲你带着傅姑娘，到前面玩去，不拘是马球捶丸，尽管玩得尽兴。”
穆铃挑了挑眉，仿佛对傅兰茵感到好奇，视线直接落过来，摸了摸她的肩膀，疑惑道：“我听说过你，不是说生了眼疾，如今可是好透了？”
话刚问出口，夫人们的闲话又断了一断，穆夫人咬着牙，微微闪过不满。
宋芝情躲在舅母身后偷笑，眼尾的皱纹都被她挤出来。
傅兰茵心中并未有被冒犯的感觉，反倒是对穆铃这般不遮掩的性格有些好感，因此也就回答道：“还要多谢圣上赐婚，不然也得不了那一跤，使我能治好多年眼疾。”
穆铃随口一问，得了答案便不再新奇，拉着傅兰茵的手，脚步欢快的朝园子跑去。
园子里特别圈出一块地，建了小马场。
马蹄带起泥土，好些小姑娘都盯着马匹上的人，听到扯铃声，都默契的欢呼。
附近还有块更显得清静的地带，是专门给大家打捶丸的。
穆铃一看到马球就走不动道，心里痒痒的狠，偏傅兰茵是穆夫人托付，她不好撇下客人，甚至是未来的嫂嫂。
于是她试探地询问道：“傅姑娘平时在家中，可有什么爱做的？”
傅兰茵早就瞧出她的心思，瞥见马球的时候，眼睛中的神采作不了假。
可惜她之前有着眼疾，家中更是不会让她学习骑马。马球场上风驰电掣的，她还不敢去试一试。
“三姑娘叫我阿昭就好。”
她指了指旁边的捶丸，善解人意道：“我因着眼疾，很少走动，那些个马球，总得身手好才能打，我连上马都不会，三姑娘要是想玩，就快去吧。左不过是在园子里，这儿连条小道都没有，我能上哪儿去？”
得了她的信，穆铃瞬间喜笑颜开，只觉这个傅姑娘当真是合她的心意，也不推脱，立时道：“那就多谢阿昭啦，不能再等了，不然又要下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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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场风大，傅兰茵喊了阿遥，拿着球杖在一旁练习。
侯府请的客人，她大多不熟悉，也就不敢去熟练的队伍里凑热闹。
对于傅兰茵来说，能够这样闲适得打捶丸，自在的跑动，已然令她心满意足。
只是有一点，杖下的小球未免太不听话，总是进不了洞，她只能不厌其烦地去捡。
阿遥倒是想帮忙，奈何自家小姐要身体力行，她也就在跟着打闹。
这不，傅兰茵又打出去一杆球，眼瞧着离黑乎乎的洞口十分近了，突然卡在草丛边缘，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在离洞口一步之遥的地方。
阿遥捂着嘴忍笑，但声音还是露出来一些。
傅兰茵有些泄气，快步走过去，想着那么一点距离总不能再失手，就用球杖带了一下。大概是心中执着，力道大了些，那球晃晃悠悠，跳过了洞口，滑溜的朝左边滚去。
此处的草丛是斜坡式的，球滚过去带着冲劲。
傅兰茵忙跟过去捡，可捶丸的地界和马球场离的太近，飞奔的马匹让她望而却步，眼睁睁看着球滚进去马球场。
穆铃刚丢了一分，正是着急的时候，忽而有个球出现，下意识就补了一锤。
球越滚越远，傅兰茵在后面追得出汗，一路上的姑娘都发现她在追球，兴许是觉着有趣，也跟着帮她追，呼啦啦一群人，追着个小小的圆球，还有点不亦乐乎。
园子里的造景十分细致，路面讲究蜿蜒曲折，简直给小球提供了天然的场地，顺着坡道飞速下去，仿佛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
大家都认真盯着小球的一举一动，已然忘了再往前走，就是男宾的地方。
待得小球终于越过凸起的草丛，有了缓冲，颤巍巍落进遮掩的灌木里，慢慢滑到一双黑靴子的边缘。
众人才如梦初醒的抬头。
傅兰茵被阿遥拉了一把，身子堪堪立稳。
后面都是跟她追球的小姑娘，各个瞪着眼睛。
她沿着鞋子的视角往上看，只见那人身姿挺拔，薄薄的圆领袍套在他身上，显得空落落的，他的肩膀宽阔，身条却是清瘦。
发丝被风微微吹动，带起那双如同星子的眼眸。
只是他的身后，站着好几位不认识的男子，对于这场变故，都有着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