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天气凉下来后,各家的宴会反而是越来越多。
老夫人怕傅兰茵平常不爱出门,连衣裳都只备了些素雅的,便差荷香送来许多京城中新兴的料子,让她挑几匹做新衣裳,赶赶工,正月里她就能穿得喜气招人。
不过比起布料,傅兰茵更愁的,是两天后的穆家宴会。
傅家举办过菊花宴,穆家就用秋高气爽,适合聚会的理由,承办了一次家宴。京城中的人家,面子最要紧,既然你家有,我家自然也不能少。
帖子发了好几户常来往的,到时候同在一处,各家都有适龄的孩子,小姑娘在一块玩,少不了要准备些捶丸风筝的,让他们热闹热闹。
傅兰茵从前眼疾在身,这样跑动蹦跳的事,都不让她参与,生怕玩得高兴还要反过来照顾她。
明白里面的担忧,她也就不往跟前凑,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听着,女孩子的嬉闹声,马蹄擦过草地的声音,还有呼呼的风声,全都被她记在脑子里。
这回她的眼睛好了,总算是能过一过瘾。
将箱笼里的衣裳都翻出来,挂在衣架,摊在床上,她拣一件在身上比划,满脸都是藏不住的兴奋。
阿遥将颜色艳丽的叠好,晓得自家小姐不爱出风头,便是真地想要玩,也宁愿穿着简单些。
只是今天的排场,倒是让阿遥想到了别的事上去。
傅兰茵浅浅披着件水蓝色的坎肩,旁边围着圈毛茸茸的锦绣,她回转身对阿遥道:“好看吗?是不是有点太显眼,该配个深色的压一压。”
阿遥低头看一眼床上的衣裳,素色淡雅,连云纹都是较为文气的竹子海浪,和宋芝情那些招人注目的大红大绿全然不同,哪里找到的深色的压,她有些无奈道:“小姐,身上这件已经很淡了,再淡,遇上宴会里的高门小姐,穆大人眼里哪能瞧得见你?”
傅兰茵略微一顿,疑惑的将坎肩脱下来,搁在床边,“谁说我是穿给穆澈看的?”
她坐在小凳上,朝着阿遥看,取过她手里的攀膊随意把玩着。
“从前没见小姐你操心衣服呀,难道不是因为家宴上会遇到穆大人?”阿遥说得揶揄,带着点笑意盯着傅兰茵。
傅兰茵微微避开眼神,将床上的衣裳重新扫了一遍,反驳道:“才不是因着他,我是头一回能打捶丸有些开心,哪里就和他有关,阿遥啊阿遥,你连我的心意都不晓得,还随意瞎猜,今儿个罚你不准吃点心。”
她用手指戳了戳阿遥的脸颊。
阿遥立马不依,摇着她的手臂求饶:“小姐,我们小姐最是心善,那怎么行呢,我不说就是了,穆大人可比不上菊花糕,我还是吃点心吧。”
傅兰茵噗嗤笑出来,眼睛里都是调笑的意味,恍惚就瞥见被束之高阁的圣旨。
她晃荡着脚,似乎有些得意,想不到吧,你还比不上我们阿遥爱吃的糕点。
发现傅兰茵只是开玩笑,阿遥就大胆起来,带着好奇得猜想:“小姐,你说穆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长得好不好看,有没有大公子那般英俊?”
傅兰茵凝眉细思,记得宋芝情向她抱怨时,从未提起过穆澈的容貌,想来应该是长得不错,不然换宋芝情的脾气,定是要多讽刺几句才肯罢休的。
大公子是他们这辈里的独苗男丁,与老太爷长得相似,又自有诗书气,常常能听见下人议论,倒也不清楚他们容貌的高下。
“阿遥,你怎么比我还在乎呀?”傅兰茵戏谑的挑眉。
“因为他是小姐未来夫君呀,阿遥陪您这么久,肯定希望您嫁个最好的。”
阿遥想得天真,傅兰茵恍然失神,未来夫君
她的未来夫君会是什么样呢?
患有眼疾的时候,傅兰茵明白自己的情况,托生在官家已经是她最大的幸运,至少还有舅母帮着找不错的人家,可最后的结果,仍旧艰难。
她都想过,若是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不如剪了头发做姑子去,省得在家中麻烦长辈。
可现在突然就定下亲,她反而产生莫名的憧憬。
要是能像云哥哥那样的就好了。
念头刚冒出来,阿遥就察觉傅兰茵的意思,凑过去笑嘻嘻道:“小姐,你该不会又在想云”
“嘘——”傅兰茵作出噤声的手势,下意识朝四周看了一眼,“不能提他的名字,阿遥,别忘了。”
阿遥捂着嘴,也反应过来,低声劝道:“哎,小姐你之前暗中托人找了那么多次,送回来的消息都一模一样,您再想着他有什么用呢。”
傅兰茵沉默着。
是啊,自从十二岁跟着母亲到外祖家,她就失去了云哥哥的音讯。再后来去找,得知他们家犯了案子满门抄斩,唯有年岁小的被流放。一路苦寒之地,颠沛流离,都不晓得云哥哥能不能活下来。
她为着难受许久,终究还是要放下。
然而一回想到在泉州,认识云哥哥的岁月,心中就升起股怀念。
光是穆澈的传言,都能幻想出此人不如云哥哥温柔。
傅兰茵叹了口气,想起桌案上乱涂的画。她不爱出门,就会让阿遥找些纸笔,随意按着脑子里的印象画,但复明后一瞧,都是些歪七扭八的线条,根本不成样子。
也许他们就是没缘分吧。
傅兰茵安慰得想着,又瞄到床上一大叠的衣裳,忽而就失了兴趣,想到阿遥刚刚的话,对照下来仿佛是真的为见穆澈准备,心生烦闷,立时就道:“把衣裳都收起来吧,穆澈到底长什么样,过两天就能见到了。”
阿遥听吩咐收好,装回箱笼里,识相得没再说话,独留傅兰茵一个人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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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了两日,脑后的伤口终于小下去,傅兰茵只觉神清气爽。
二舅母将她叫过去,将一应的礼数从头交了一遍。
她在泉州长大,后来又患了眼疾,别人对她都是可怜客气算多数,自然也不会去挑一个瞎子的毛病。
可现在不一样了。
她行走视物同常人一般,身上还背着圣上亲赐的婚约,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要是出点错,丢的就是宋家的脸面。
二舅母怕她没去过露怯,又担心穆澈外在的事迹引得人害怕,絮絮叨叨对她说了好些话。
每句话傅兰茵听得都很认真。
穆家的关系说复杂也不复杂,说简单也够不上。只能说穆侯爷当年虽听父亲的话娶了严妻,其实小妾也没少纳。
那些个庶子庶女大多分家或者出嫁,留在侯府的,也就穆夫人膝下的孩子。
大公子袭了爵,年纪轻轻就扛起当家的重任,二公子成日喜好浑水摸鱼,走鸡斗狗,是京城中有名的纨绔子弟。
三公子刚出生没多久就夭折,这件事京城中上年纪的人都晓得,似乎就是穆侯爷接穆澈回来的时候,因此这事也就成了禁止提起的话题。
五姑娘和傅兰茵同龄,名唤穆玲,若说整个穆侯府,自从老侯爷去世,就渐渐远离打仗行军,那穆铃就是唯一还学着功夫的人。
她素来爱舞刀弄枪,比起领着闲职碌碌无为的小侯爷,穆铃则更得他人喜爱。据说她耍得一手花枪,连太后看了都要称赞,因此常叫她进宫陪伴。
原本京城里闲话妒忌的不少,说女孩子要的是贤淑端庄,练什么功夫,又轮不到上战场,平白学得粗鲁。
可等到太后的青眼,就只剩下艳羡的份了。
傅兰茵对这号人物感到好奇,仍旧没忘旁敲侧击穆澈的事。
穆澈在家中排行老四,只是他和穆家其他人的关系十分一般,平时见面能打个招呼就算好的。
穆夫人不喜穆澈,那今日的宴会,她就需要多注意些。
但舅母也宽慰她,穆夫人虽和穆澈有龃龉,但不至于迁怒她这个被圣旨绑在一起的小姑娘,让她放心见礼就成。
傅兰茵全数记下,特地穿了件月白的浅纹袍子。穆家的宴会,来的都是达官显贵,她穿得清淡些,不至于和其他的姑娘撞上。
傅家的马车都已经备好,她和宋芝情站在同侧,等着舅母出来。
宣平侯府是舅母的娘家,以前傅兰茵只是客居外祖家,扯不上太大的关系,所以舅母每次赴宴,都不怎么带上她。如今有着圣旨,关系也就坐实,是想不带也不成。
宋芝情绕到她的前面,微微侧身,想要比她高出一点距离,缓缓回头将傅兰茵上下看了一遍,耻笑道:“表妹怕是没去过穆家的宴席吧,马球捶丸都不少,你素衣素服的,一眼看过去清汤寡水,真叫人扫兴。”
傅兰茵抬眼瞧她,宋芝情的确是锦衣玉带,光彩照人。酡红的衣裳,还罩鸭黄坎肩,刺得她眼睛疼。
去侯府是大事,她不想在门口就和宋芝情吵起来,因此闭口不言,随她怎么说。
宋芝情以为自己占了上风,笑意盈盈的不再管她。
二舅母简单扫了他们俩的装束,并未多做评论,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宋芝情的头,带着她上马车,也不忘叮嘱傅兰茵的丫鬟好好伺候她。
阿遥扶着傅兰茵上马车,朝着宣平侯府的方向眺望着。
承安坊和侯府不差多少距离,但因着坊间的布局,从正门走要绕好大一圈路,穿过正街才能到。
傅兰茵想着今日必定是要动起来的,因此早上没吃多少东西,刚坐上去,就瞧见阿遥偷偷塞过来帕子包好的茶点,她有些哭笑不得,还是拿着尝了一小口。
味道偏甜,带着股花香,贝齿轻咬,能吃到一颗颗的果肉。
傅兰茵顿觉心中的忐忑被化解了些,撩开帘子,也朝侯府的方向看了一眼。
传闻中穆澈领了御史差事后,冷心冷情,铁面无私的。
这次侯府请宴,就算不喜欢她,总不见得当场让她下不来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