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探手
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
期间我出过两次门,将手中的双面绣品以每块二两的高价,卖给了松阳最大的绣房灵织坊。
灵织坊的大当家,乃是浙江织造钱章远的二房姨舅弟,年年为浙江织造搜罗贡品。
那些个双面绣,不用说,我也知道他瞧得上。
看在父亲县丞的名头上,这小地方,他不至于克扣了我去。
我索性在征得安比槐同意后,光明正大的打着他的名义,和灵织坊的掌柜谈生意。
一来二去,短短小半年,竟叫我和娘亲存下整整五百两的体己钱。
一日,我正在房中刺绣。
此次我打算做的绣品,是一张百寿图。
此图的寿字用一百种不同的书法来书写,用苏绣、杭绣、蜀绣等二十五余种各种不同针法绣成。
绣布用的是浙江制造局新制成的菱云锦。是我特意托灵织局的掌柜由浙江织造局买来的,一匹竟要百两之多。
我买下这布匹时,娘亲几乎以为我疯魔了。
然而,她却不知,我留着这百寿图有大用处。
“大小姐,大小姐!”
门外忽然传来阿泰的声音,我循着声音起身,推开门,见阿泰一脸喜气地现在院中。
“怎么了阿泰?可是爹爹有事唤我?”
阿泰憨笑道:
“正是呢,家里来了客人,指名道姓说要见大小姐呢!”
“噢 ?”
我倒是有些惊讶,“那你且去回了父亲,就说我随后就来。”
说罢转身回屋。
我脱下了日常家居服,换上了一身淡绿色对襟浅口薄衣衫。在右边发髻插上前些日子出门时瞧上的月盘银桃白玉钗。钗下斜边点缀了一朵五瓣珍珠小耳珠花。
再加上一朵小绒花,简单大方也就是了。
毕竟是嫡女,在外人面前不可失了礼数去。
出门前,我又返回梳妆台,再看了眼镜子。
打量了镜中那张清丽的小脸,我挺挺小胸脯,深呼吸一口,端起身子出了门,款款地向爹爹的书房走去。
进书房时,一眼可见安比槐坐在上首。
右手边的桌榻上,摆放着一杯青花瓷茶杯,杯口没有盖严实,隐隐对向外冒着热气。
父亲右下首坐着一中年男子,面容干净整洁,胡须都剃得干干净净。
只见他身着一身黑灰色长袍,是上等的宋锦。
右手指中戴着一枚成色上佳的黄玉戒指。此刻左手端着茶杯,露出袖口一小节白色衬袖子,右手拨动杯盖,浅浅的尝了口茶。
此人来头不简单。
父亲正谄笑着说什么,我缓缓走向前,向父亲行了一礼。
“容儿见过父亲。”
继而转身,向着来人微微一福身。
这人抬头微微一笑回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继而向着父亲开口道:
“这便是安大人的娇矜,真是气质出众,礼仪周全啊。”
“安大人好福气。”
安比槐连道不敢。
“容儿,快快见过冯大人!”
我赶紧起身,娉婷袅袅地再福一礼。
“陵容见过冯大人。”
来人微笑,手掌虚扶,道免礼。
“冯某今日叨扰,是闻得昔日周娥皇所制的鹅梨帐中香,竟被小姐配出,不知是否属实?”
我微微讶异,回过神来。
“正是,小女不才,自小受得熏陶,酷爱制香,闻得昔日周娥皇制得鹅梨帐中香,有安神凝气之效。”
“父母辛劳,无以尽孝,故而小女选得上百种香料,试配半年有余,总算得以复刻。”
来人闻言大喜。直接道:
“不知小姐可愿将这鹅梨帐中香的配方卖出?”
见我微楞,来人察觉唐突,又拱手补充道:
“冯某唐突,实乃是家中老太太酷爱制香,也试配这鹅梨帐中香许久,却迟迟无法制出。”
“上月家人勘察贡品时发现,松阳县竟有一味鹅梨帐中香,老太太大喜,故而趁出门之便登门拜访,还望小姐割爱。”
我心里一惊。
家中勘察贡品
果然来头不小。
见我又愣住,来人接着道:
“此番唐突,价钱好商量,还望安大人和小姐可以考虑。”
我闻言,轻轻一笑,手帕掩嘴道:
“大人莫要折煞小女,此番大人为家里的令尊求得此香,一如当初陵容为父母制香的初衷,陵容自是没有不依的。”
闻言来人脸上一喜。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大人刚刚言道,老太太酷爱制香,想必对此一道痴迷。”
“大人若直接将这鹅梨帐中香的配方全盘托出,恐反而伤了老太太试配之心,坏了她老人家的兴致。”
“这”
来人眉头一皱,似是以为我刻意推脱,片刻后有些不满地抬眸,直直地盯着我,问道:
“那姑娘以为如何呢?”
我起身微微福身,
“小女浅薄,闻得汉有南人乔,为得医痴家母欢心,寻千里得一医术大家,养家厮以作雁,传以书信,探以医科,乔母大喜,身心愉悦,得以百年高寿。”
“不知大人可有耳闻?”
来人闻言,一股了然之色跃于脸上。
“小姐此意”
“实不相瞒,陵容自小醉心制香,如今已有数十种失传香料得以窥见一二。”
“陵容不才,愿将这鹅梨帐中香配方给出的,但还请大人只将十之六七交于老太太,老太太见这十之六七的配方,想来会更加兴趣盎然,极尽探讨试配之乐趣。”
“大人若直接将配方尽数告知老太太,反倒不美。”
“另外,陵容有一手札,数列数十种失传香料配方,其中有几味配方更是几近完成七成。”
“老太太酷爱制香,想来这手札她老人家也会感兴趣。”
“若是老太太对手札有疑惑或心得,也可随时送信与陵容,陵容自是知无不言。”
话听及此,来人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而后收回目光,眼中划过一抹了然,随即眼角浮现出肉眼可见的喜意,随即拱手道:
“既如此,冯某要谢过大小姐了。”
我连忙起身回礼,连道客气。
“石歧!”
门外走进一小厮,双手呈上一锦盒。
“此乃白银五百两,还请小姐收下。”
“冯某自知,且不说小姐手札珍贵,只鹅梨帐中香便是无价之宝。但小姐豁达,不计得失,冯某定然好生将小姐手札送与老太太跟前,还请小姐放心。”
我也不隐藏心中所想,索性大方的回视。
“那陵容就谢过大人了。还请大人稍坐片刻,陵容回房准备。”
“谢过大小姐。”
在来人的眼光中,我不急不缓,步履从容的走出房门,朝着自己的闺房走去。
回到房间,我长叹了一口气。
若我没有猜错,此人应该是现任从五品浙江知州沈暮词的家臣。
前世,我在研制鹅梨帐中香后,一次与皇上闲聊时,听闻从三品浙江都转盐运使司运使的沈暮词,是个难得的孝子,闻得安嫔娘娘制出了鹅梨帐中香,特意跪求皇上赏赐。
当时我贵为嫔位,甄嬛出宫后,我也算一枝独秀。
沈暮词虽求,但只敢求香。
哪像如今,派个家臣,就敢空口白牙的张嘴要方子?
也是如今安比槐人微言轻,鹅梨帐中香这等好东西,在我手中就是怀璧其罪。
刚才应下后,都能见安比槐那放松下来的神情。
也罢。
我原本也只打算将它抛出,引得识货的人来买,一次多换点银子。
如今那沈家来求,我不若干脆点交出,省得那许多是非,也倒得个大方干脆的印象。
我提议提出将手札赠与那沈老夫人,是心中明白,我精心编写的手札,懂行之人自会晓得其中精妙之处。
按捺住脑中的思绪,我拿出纸笔,细细的将鹅梨帐中香的配方写来。
这方子我写了两份,一份是照着告诉来人的,写了十之六七的材料,另一份是完整的鹅梨帐中香的方子。
此外,我拿出了自己上月写的手札。
这手札,原是我写出来打算等今秋贡品上达天听,鹅梨帐中香得以行家识货后,应对来人的。
如今这人来了,给他正好。
那沈暮词也算有出息,短短十数年竟官至从三品。
因此,不与他家人交恶,才是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