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药铺里的三两事儿
李大夫现在无论是坐堂接诊,还是跑堂问诊,身后都多了一条任劳任怨的小尾巴。
李大夫医术高明是公然的事实,不过他某些“调节气氛”的行为举止,真的会让人恨得牙痒痒,而且他说话还比较“艺术”,哪怕患者原本没病,都能被他吓出病来。
苏毅记得有一回村口哨牙珍肚子不舒服,来找李大夫看病。
李大夫循例帮她把脉,他三指按在哨牙珍手腕的寸口脉上,试图通过她的脉象,诊断她的问题。
脉为血之府,贯通全身,脉道的通利和气血的盈亏直接相关。
血液循行脉道流布全身,运行不息,除了心脏的主导作用之外,还必须通过各个脏器的协调配合,因此五脏六腑发生病变,往往就反映于脉象,有时候甚至连症状都还未开始显露,脉象就已经起了变化。
脉搏速率的快慢,节律是否整齐,是否有力,是医者辩证患者病情的一个十分重要的依据,对于分辨病症的原因,推断疾病的变化,识别病情的深浅,判断疾病的预后,处理等等,都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
片刻之后,李大夫的眉头渐渐拧成一个疙瘩,一脸凝重,随即轻轻叹了口气。
哨牙珍当时的心情,就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李大夫缓缓闭上眼睛,又叹了口气,就是不言不语。
哨牙珍有些忐忑不安,她猜想连一向医术卓越的李大夫都在唉声叹气,还连续两次,是不是她的情况十分不妙啊,她越想越害怕,自己吓自己,吓得魂都快飘出来了。
哨牙珍看着李大夫闭目苦思,久久不语,那感觉着实煎熬。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鼓起勇气,询问道:“李大夫,我这是什么问题啊?很严重吗?”
李大夫睁开眼,“嗯?”了一声,一脸你怎么这样问的表情。
哨牙珍眼眶都红了,颤声道:“李大夫,我的病情如何?你就直说吧,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李大夫淡然道:“你的问题如何不重视起来,以后的确会很麻烦。”
“主要还是因为你的饮食习惯不好而且又不规律,营养不良,诱发了肠胃病,导致腹痛腹泻,恶心呕吐等等不良症状。我待会给你开张药方,你抓药之后好好吃药。”
“以后饮食要清淡,多吃蔬菜,少吃那些油腻辛辣,容易刺激肠胃的食物。还有啊,要注意按时吃饭。”
哨牙珍有些错愕的问道:“就……就这样?”
李大夫点头道:“基本上就是这样。”
哨牙珍追问道:“我的身体没有别的问题啦?”
李大夫皱眉反问道:“难不成你还想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哨牙珍深吸一口气,她在情绪上的大起大落实在是太快太刺激了,居然让她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站起来,拉开架势,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李大夫的鼻子骂道:“李仁心,你这个挨千刀的庸医,你居然敢欺骗老娘的感情?!”
李大夫急忙辩解道:“哎哎哎,说什么呢说什么呢?你说我是庸医,我也就忍了,但万万不能说我欺骗你感情啊。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讲啊!你不要血口喷人!不然我跳进黄河,那黄河都得变红河啊。”
苏毅听到叫骂声,停下手中的活计,循声望去。
他一看情况,马上转回脑袋,乖乖的继续忙活手里的事情。他还尽量蹲下身子,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实在是不想被殃及池鱼啊。
只论斗嘴骂街一事,村口少妇的哨牙珍,村尾寡妇残鸡英,在市场上卖青菜的八卦芳,有一头天然黄发的金毛玲,皆是此中一等一的好手。这四人在七嘴八舌的婆娘堆里脱颖而出,被好事者戏称为小镇四大骂街宗师。
哨牙珍在斗嘴骂街一事上有过人的天赋,嘴巴够毒辣,言语极其犀利,骂街几乎没输过,她曾经还有追着对手骂了几条街的辉煌战绩。
据说哨牙珍每次“决斗”之后,都会回家总结经验,吸取教训。每每此时,她对骂街的话术,都会有新的感悟和见解。既有天分,又肯下苦工去努力,她功力不深厚,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啊。
而奠定她今时今日地位的,是一匹丝绸引起的“群雄激战”,其激烈程度,完全不亚于昔年江湖上流传的九大名门正派围攻魔道巨擘。
时至今日,哨牙珍当初的那一战被人提起时,依然令人津津乐道,为之惊叹。
那一天,久经沙场的哨牙珍舌战群妇,以一人之力,独战三大骂街宗师,外加六位超一流高手!
哪怕吐沫星子横飞,指尖相对,哨牙珍依旧未吃一亏,一步未退。
自始至终,她都风轻云淡,稳如泰山,尽显一代骂街大宗师风范。
双拳可能难敌四手,可她仅凭一张嘴,一句就喷九个,狠起来,甚至连自己都骂。
眼见嘴上讨不了便宜,以为她势单力薄好欺负,其她骂街高手居然尝试“以武会友”。
怎奈何哨牙珍不但嘴上功夫了得,连手上功夫也不含糊。拉,扯,抓,挠,撕,咬,女人家的“花拳绣腿”,她是信手拈来,样样精通。
妇女们本就单薄的衣衫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一时间春光乍泄,场面混乱之余,还十分“壮观”。让围观的汉子们大饱眼福,一个个在那里偷偷地咽口水,胆子大点的青皮无赖甚至还唯恐天下不乱的鼓起了掌,吹起了口哨。
那一天,哨牙珍语出惊人,如同江湖上开宗立派的大宗师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新招式一般,她不知开创了多少闻所未闻的“新词汇”,让一众骂街高手既是措手不及,又是望尘莫及,彻底“惊艳”了所有人。
那一战,虽然没有惊天地泣鬼神,但是她们所到之处,尽是鸡飞狗跳。
经此荡气回肠的一役,小镇里再无婆娘可以撼动哨牙珍斗嘴骂街第一人的地位。
她走路带风,气场全开。她仅仅是随意一瞥,就能吓人一哆嗦。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不同身份,不同层次的人,眼里也有他们自己独属的江湖。
在小镇那些婆娘的小江湖里,伶牙俐齿的哨牙珍就是她们斗嘴圈子里当之无愧的江湖魁首。
此时的哨牙珍如同一只炸了毛的野猫,扯着嗓子喊道:“那你刚刚干嘛一副我快要入土的表情啊?”
李大夫一脸无辜道:“我哪有啊?”
妇人一听此言,那火气就更大了,尖声叫道:“还没有?就你刚刚那表情,那脸色,比残鸡英死了丈夫那天还衰,又是唉声叹气,又是闭目不语,又搁在那装着傻不拉几的深沉,哪个病人看到大夫这表情,能不心慌慌啊?老娘还以为自己准备要挂到墙上去了!”
白发苍苍的老人摆了摆手,无奈道:“我那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刚刚又连续接诊了七八位病人,所以有些累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表情啊,你自己内心戏太多,自己误会了我的意思,这还能怪我?”
胸前风光如同她的牙齿一般“突出”的少妇翻了个白眼,不依不饶道:“你没睡好难道还怪我没帮你暖床吗?你接诊赚的钱,也没给我花过一个铜板啊。我不管,反正你现在吓到老娘了,就得赔偿我,有个说法叫什么来着?精神损耗?还是精神内耗?哦对了,叫精神损失费!待会抓药必须给我打五折!”
李大夫在小镇斗嘴第一人说出更劲爆,更有杀伤力的话之前,非常明智的选择低头认错,诚恳道歉,他也成功的避免了更严重的语言伤害。
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
大夫诊泼妇,有口不敢言。
事后李大夫再跟苏毅谈起此事,他一脸不屑道:“我只是不想跟她一般见识,正所谓好大夫不与悍妇斗。这要是个男的,我当场就让对方躺下了,让他知道,他娘的什么叫君子动手不动口!”
苏毅懵懂的反问道:“不应该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吗?”
李大夫眉头一皱,脸色一沉,“嗯?!”了一声。
苏毅见机不妙,心想反正也只是无伤大雅的小事,还是顺着李大夫这老小孩的心思比较好,他马上就见风使舵道:“就是这个理,李大夫说得对,说得有理。”
李大夫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
肾仔明肾不舒服来看肾。
李大夫仔细观察了他的面色,望过他的舌苔,听他说话有气无力,问过他所出现的症状,给他把了脉。
望闻问切,四诊之后,李大夫一拍额头,冷不丁问道:“你今年贵庚啊?”
肾仔明一听此问,整个人都不好了,猜想着大夫为什么会问年龄,难道是我已经时日无多了?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哭丧着脸道:“李大夫,我今年才二十四啊。”
李大夫低头写着药方,淡然道:“才二十四啊,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就干嘛。”
脸色苍白的肾仔明双手紧紧抓住李大夫的手腕,一脸哀求道:“李大夫啊,无论花多少钱都无所谓,哪怕就是倾家荡产我也愿意,还请你救救我啊!”
李大夫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气笑道:“你这就是纵欲过度,肾虚。问题有,但不大,还可以慢慢吃中药调理,所以该吃吃,该喝喝,该干嘛就干嘛。”
肾仔明一脸便秘的表情,问道:“那你问我年纪干嘛?”
白发老人轻笑道:“我很少见到像你这个年纪,肾就虚成这样的,所以好奇之下就问问,你还真是无愧肾仔明的称号啊。”
接着他还补刀一句,“实不相瞒,老夫一把年纪都要比你强,还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肾仔明的自尊心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涨红着脸,憋屈道:“李大夫,有没有人说过,你说话很欠揍啊……”
李大夫脸色不善的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道:“咋地,你还想跟我过两招?你可要想好了啊,你只是来看肾的,难道还想连跌打肿痛也一起看了?”
肾仔明突然想起,镇上老赖基来此处看跌打,想赖账,结果被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老人一只手打得伤上加伤,在家足足躺了半年时间的传闻,他后背的衣衫瞬间就被冷汗打得湿透,客客气气道:“我就是觉得,觉得……”
肾仔明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现在更白了。他慌了,他感觉自己脑袋有些不够用了,不知道应该如何把话圆回来。
就在肾仔明本就不太聪明的大脑龟速运转之际,李大夫把药方甩给他,起身就走。
肾仔明愣了愣,长长舒了口气,他还真是有点怕李大夫出手“帮”他看跌打。
……
不怕月老叹口气,就怕大夫眉头低。
大麻成得了怪病去看病。
李大夫刚开始还有说有笑,直到他一把脉,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了。
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对患者的病情似乎有些捉摸不透。他一言不发,眉头紧皱的盯着大麻成,一副你小子不太对劲的表情。
李大夫的压迫感实在是太强,大麻成已经紧张得僵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
李大夫挑了一下眉头,咳嗽一声,“换一只手。”
大麻成听后乖乖把另一只手伸过去。
见多识广的李大夫自言自语道:“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摸到那么奇怪的脉象。”
大麻成一听此言,脸都绿了,他已经渐渐沉沦在悲痛中去了。
又过了片刻,李大夫突然笑了,他的笑容不仅回来了,而且还感觉他的笑容里面,有那么一丝丝的兴奋,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李大夫转头对旁观学习的苏毅说道:“这病我也是第一次遇见,有些特殊,还有些非比寻常。你要好好观摩学习一番,仔细记录病人病情的变化和症状。”
这可就给大麻成整不会了,虽然他有些不乐意被李大夫当猴子一般向苏毅讲解和展示,但是他又不得不笑脸相迎,毕竟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夫,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
而且看他们的表情,这病,应该能治好吧……
李大夫看出了大麻成心中的疑虑,难得鼓励道:“你这病,书上没病例,希望你能争口气。”
“我如果能把你的病治好,我的名字写进医书,治不好,只能把你的名字记录在医书上了。”
大麻成表面上笑容牵强的答应一定配合李大夫治疗,在心中却暗自腹诽道:“我能不配合吗?我能不争口气吗?再不争口气我可能就要去见阎王爷了!”
……
李大夫抓药从来都是徒手就来,全凭手感。
有一次被病患发现,对方担心药量不标准,投去不信任的目光。
李大夫昂首挺胸,斩钉截铁道:“我的手就是一杆秤!”
他随后还夹枪带棍的讽刺道:“你以为草药的年限和药性是按照你的病情长的啊?”
“这嫩春草,采摘的时间没问题,但是要对照你的病情,却要推迟半个月采摘才合适,你上哪儿找去,只能适当加量调和药性,这难道是你用秤能秤出来的?而对应的当归则要少一钱的分量,这难道是你用秤能秤出来的?”
老人指着自己的鼻子,骄傲的说道:“你也许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绝不能怀疑老子的医术!”
“哦不,连我的人品也不能怀疑,我多么高风亮节的一个人啊!”
说完他转身就走,把药留给苏毅打包。
中药的包装是有十分讲究的,一般分为方包和虎头包两种式样。
方包要求边角对齐,方正有角。
虎头包要求二角对,中间高,边缘低。
苏毅当初进药铺打杂的第一要务不是扫地晒草药,而是反复练习包药包。无论是种子还是散剂,都要包封得严严实实,就算是药包被甩出三尺,也不能有丝毫粉末和草药溢出才算及格。
病人提着药包走了,与大多数病人一样,往往都是唉声叹气的进店,骂骂咧咧的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