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在车里等了没多久, 纳兰容若回了马车,车门甫打开,一股子寒意就扑面而来。
卢希宁将手炉递过去, 他离得远了一些坐着,微笑着说道:“我不冷,等我身上暖和些再让你靠啊。”
卢希宁抬头翻白眼:“瞧你脸都冻青了,你又不是一堵墙, 哪里会不不冷,我才不冷,你快拿着吧。”
纳兰容若心里一暖,接过手炉捧在了手中, 伸长脖子亲了亲她的脸颊, 说道:“宁宁对我真好。”
他的嘴唇也冰冰凉凉,卢希宁不禁躲了躲, 撇嘴道:“那人是谁啊, 凶神恶煞的, 我偷看了一眼,被他撞见了,好像好吃人一样。”
纳兰容若顿了下,说道:“宁宁,那是皇上,曹寅是皇上身边的侍卫。”
卢希宁啊了声,原来是康熙, 怪不得那么厉害, 好奇地问道:“我在选秀时远远见过一次, 只偷看了一眼就走了过去, 皇上长得好看吗?”
纳兰容若斜着他, 慢吞吞说道:“长得好看又如何,宁宁,你已经是我的妻子。”
卢希宁笑了起来,说道:“你想哪里去了啊,皇上治理国家好不好,又不是我能评价。我也不会问他找你什么事,这些都是你在外面的大事,属于秘密不能说对吧?当然只会问长得好不好看呀,有多高啊,类似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情。”
纳兰容若也跟着笑,压低声音说道:“皇上年岁与我相仿,长得反正没我好看。我在外面也没什么大事情,恰好遇到了,皇上就把我叫过去问了几句话,都是些闲话,比如书读得如何,修书修得如何。等到后年科举时,让我到时候再去参加殿试。”
卢希宁不关心其他的事情,倒对殿试很有兴趣,立刻问道:“殿试考什么啊,你要再去考吗?中了进士之后你想做什么?别的进士考中之后会做什么官?”
纳兰容若垂下眼帘,默然片刻之后答道:“殿试就考一场,主要是考写文章。宁宁,不是我喜欢做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如今阿玛在朝为官,皇上要平衡势力,我就是中了进士,也没有我施展抱负的机会。”
卢希宁愣住,原来还有这样的规矩,她真诚地道:“如果一条路实在行不通,也可以试着从旁边的路走过去,照样可以抵达终点。写诗词也很好,虽然我读不懂诗词,可总有人懂,说不定你以后会成为诗词大家,写出来的诗词会被世人传诵。”
纳兰容若被她说得心里滚烫,深情地道:“宁宁,与你在一起做学问,我每天都很满足,也没有觉着有什么遗憾了。江南形势复杂,皇上问了几句我平时的文会,那时我很后怕,虽然我坦坦荡荡问心无愧,却经不起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以后我会在家多陪你,尽量少出去吃酒应酬。”
卢希宁不明白江南局势怎么复杂,也不会乱给建议,只说道:“好,你自己拿主意,读书也好,做官也罢,只要你高兴,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她后背有些痒,手伸向后面想去挠一下。谁知穿得太厚,半天都够不着,只得靠在车厢壁上蹭。
纳兰容若见了,忙问道:“宁宁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卢希宁边嘟囔边解衣衫,说道:“痒,我挠不着。”
纳兰容若想笑,他忙制止住,说道:“冷,快别脱了,你转过来我帮你挠。我现在手暖和了,不会冻着你。”
卢希宁背过身,纳兰容若先将手伸进自己衣衫里暖了暖,才从她衣衫下摆伸进去,问道:“宁宁,是这里吗?”
“再往上面一点。”
“这里?”
“不是,哎呀你手不要往前,错啦,是后背不是前面。”
纳兰容若眼神暗下来,手往后抚过去,卢希宁扭着身子,不满地道:“你别摸呀,越摸越痒,本来就一点痒,被你一摸,痒面又扩大了,现在我全身都痒。”
“宁宁。”
“嗯?快挠,痒死了,算了算了,还是我自己挠吧。”
纳兰容若轻轻挠了几下,人靠过去,从后背拥住她,伸手一提,将她抱在了腿上坐下,亲吻不断落下去。
卢希宁笑着仰头回应,纳兰容若呼吸不稳,手渐渐往前,哑声低道:“宁宁,这里也帮你挠一挠。”
礼尚往来,卢希宁手也不客气落了下去,只挠了几下,纳兰容若就举旗投降。
卢希宁拿帕子擦着手,斜了他身前好几眼,鼓着脸颊说道:“幸好你穿了大氅能挡一挡,你拉上挡着些啊,不然还以为你又尿裤子了呢。外面冷,出去被寒风一吹,若是这一块结冰冻着了,呃,冻冰柱。”
纳兰容若哭笑不得,紧紧搂了她一下,含糊着说道:“宁宁,我是因为太兴奋了,我瞧瞧你的手。”
他拉着她的手仔细看,白皙细长的手指,指甲修剪得极短,他闷声笑了起来,说道:“宁宁,幸好你不喜欢留指甲,不然被你一挠,说不定得被挠坏了。”
卢希宁嫌弃地道:“哎,没洗手呢。算了算了,反正都是你自己的东西,你也别嫌脏。”
纳兰容若直笑个不停,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我们回去再来。”
自从见过康熙之后,虽然过年时宴请多,纳兰容若也很少再出门。除了去国子监之外,就在家里陪着卢希宁,开始教她学《说文解字》。
转眼间到了新年,先前只下了几场小雪,到了过年时才积得厚了些。庭院里扫得干干净净,屋顶却依然白茫茫一片,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太阳照在上面,晶莹闪烁。
挂桃符,白底蓝框的春联挂在门边,衬着朱色门框,看上去喜庆又热闹。
纳兰明珠与觉罗氏一大早就进宫领宴,到了快天黑时回到了府上,开始了府上的家宴。
觉罗氏与纳兰明珠坐在最上首,纳兰容若与卢希宁坐在他们下首。
姨娘们也一起出席,不过依旧不能与主子同坐,只在一旁支了个小炕桌。
纳兰明珠中午的酒意还未散,看上去红光满面,举起酒杯说了几句吉祥话,吃完了杯中的酒。
卢希宁见状,也跟着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纳兰容若忍笑,对她低声说道:“宁宁,你少吃一些,空着肚子吃酒,当心醉倒。”
桌上的菜早早就备好,都是些炖的肉菜。等到快到开席的时候,再去热一次送上来,天气实在太冷,上面已经汪着一层油。
卢希宁只一看就没有什么胃口,除了道锅子热气腾腾,其他真没有什么可以动筷子的菜。酒倒挺好,黄酒温过,里面加了糖,喝起来甜滋滋。
卢希宁知道自己酒量不好,她也不会多吃,朝纳兰容若眨眼笑了笑,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纳兰明珠坐在上首,将底下小夫妻的眉眼往来看得清清楚楚,不禁说道:“老大,你平时忙着修书,功课也不要落下,尤其是文章,每天当写上几篇,待到殿试时,也不至于手生。”
纳兰容若应了下来,纳兰明珠顿了下,继续说道:“男儿当先成家再立业,你虽已经成亲,只生儿育女之后,才算得成家。”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到“哐当”一声,卢希宁下意识看过去,只见觉罗氏冷着脸,酒杯扔在桌上,里面的酒溅得到处都是。
她再愣愣看向纳兰容若,他的脸色好似也不大好,后知后觉终于明白过来,纳兰明珠这是在催他们生孩子呢。
纳兰明珠神色一冷,盯着觉罗氏还没有说话,她先开了口,说道:“过年不过图个吉利喜庆,大家都已经聚在了一起,喜庆吉利也就到了。老大,你带着宁宁回院子去守夜,等到子夜时煮些饽饽吃。我今天一大早进宫,实在是累了,要先回去歇一阵。”
觉罗氏径直起身离去,纳兰明珠紧紧捏着杯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纳兰容若对卢希宁温声道:“宁宁你先回去,我等会就回来。”
卢希宁点头应下,起身福了福,加快脚步追上觉罗氏,关心地道:“额涅,你的脸色不大好,今天你那么早就进了宫,是不是冷着了?”
觉罗氏叹息一声,说道:“每年进宫都这样,规矩繁琐,又冷又累。我最不耐烦过年过节,过一次年节就得脱一层皮。回到府里,还要面对一堆晦气的人,与她们一起用饭,真是倒足胃口。宁宁,你也别多想,我不是因为你才生气,是我早就不耐烦了,正好借故离开。”
卢希宁笑着说道:“额涅,我不会多想的,你也别生气了。”
觉罗氏看着她依旧灿烂的笑容,淤积着的那股子气也消散了,伸手作势去拧她的脸,说道:“瞧你这张脸,笑得跟朵花似的,我哪还气得起来。”
卢希宁笑嘻嘻躲开,觉罗氏收回手,叮嘱她道:“你别把什么孩子的话放在心里,他就是马尿吃多了,在那里瞎胡罄呢。有什么事情我帮你拦着,我看老大留了下来,他还算能顶事,能跟那老东西说清楚。外面冷,你回去好好歇着,明日我还要一大早进宫去,你也不要起那么早来拜年,你的红包我给你留着,保管让你满意。”
卢希宁点头笑着应下,与觉罗氏道别后回了院子。她肚子还饿着,想着纳兰容若也几乎没有吃饭,吩咐张婆子让厨房去准备些饭菜点心,等到他回来时,他们再一起吃些东西。
正院书房里,纳兰明珠背着手,脸色黑沉如锅底,气得额头青筋直冒,盯着纳兰容若厉声说道:“你额涅是女流之辈,我不愿意与她多计较。可你现在已经长大成人,莫非也不懂事?以前你不成亲,我也由着你。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看重卢氏,只当她是宝,做了那二十四孝的夫君。你要宠着她,我也不会管,可你成亲了几个月,卢氏肚皮都没有动静,这件事我却不能不管,你马上就二十一岁,如你年纪这般大的,孩子都早已上学堂了,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纳兰容若神色平静,说道:“阿玛,卢氏就是以后永远不生孩子,我也不会纳妾纳侧室。阿玛不止我一个儿子,还有好几房姬妾,以后还能生更多的儿子。如果阿玛要抱孙子,可以让其他的儿子们生,阿玛以后定会儿孙满堂。”
纳兰明珠气得眼前一黑,手指颤抖点着他:“你,混账,我是你老子,老子的事情,岂能被你这个做儿子的来指责!”
纳兰容若淡淡地道:“我没有任何指责阿玛之意,只是想让阿玛知道我的想法,以后莫再说这些话了,省得大家彼此都不快。阿玛,你我都明白,我这一生莫过如此,难道还不能顺着自己的心意,痛快活一场吗?”
纳兰明珠的神色,逐渐黯淡下来。康熙不是先帝爷,他聪明有手腕,搬倒先帝留下来的四个辅政大臣,绝对不会允许纳兰氏,再成为与四大辅政大臣一样权势滔天的家族。
“罢了,随你去吧。只是,女人宠宠也就罢了,可别太过。前些日子,我还听皇上提及过卢兴祖,当时皇上倒没说什么,只随意问了几句你成亲后,还过可得好。说当年将卢氏女赐婚给你,是念着卢兴祖过往功劳,在广东也有作为,选秀时,见卢氏生得还好,与你也般配。后来再一想,你毕竟读书多,说不定会与卢氏合不来,夫妻之间产生龃龉。若是如此,让我再给你寻门能琴瑟和鸣的侧室,将卢氏送到庙里养着就是。后来,皇上还在叹息,今年三藩造反,你郭罗玛法当年四下征战,为大清立下了汗马功劳。若是他还在世,尚能领兵出征。皇上还问起了你额涅,待得有空时,到府上来亲自拜访姑姑。皇上说的每一句话,都得反复琢磨,可圣意难测,皇上又岂是能让人随意猜透之人。你以后也定当多注意些,纳兰府如今如烈火油烹,断不能出任何差错。”
纳兰容若心里也不好受,与纳兰明珠说了一会话,便回到了正院。
卢希宁迎上去,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问道:“你还好吧,阿玛骂你了吗?”
纳兰容若解下大氅,她要去接,他闪身自己放好了,微笑着说道:“我没事,阿玛也没骂我,就随意陪着阿玛说了一会话。宁宁,以后阿玛不会再催生孩子,你放心吧。”
随意说了几句,就能打消纳兰明珠的念头,卢希宁好奇得很,问道:“你跟阿玛说什么了?”
纳兰容若哪里舍得让她担心,含糊着对付了过去,说道:“宁宁,你还饿着吧,让厨房里送些饭食上来,我们再好好吃一杯酒,吃完之后我带你出去放焰火玩。”
卢希宁忙传了饭,吃完之后,纳兰容若给她细心穿上风帽,带着她来到庭院外。
行墨领着下人,早已搭好架子,高耸的木架上,挂满各式各样的焰火爆竹。
纳兰容若给她介绍着焰火的种类,什么水浇莲,线穿牡丹,竹节花等,她听得云里雾里,急着催促道:“快放吧,我也听不懂,你放了我就知道是什么了。”
纳兰容若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还真是急性子。”
说完,朝行墨打了个手势,拿着手捂住了她耳朵:“捂着些耳朵,别吵着了你。”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之后,卢希宁见着空中升起各式的火焰,她看得极为认真,不过还是没有认出什么是水浇莲,什么是线穿牡丹。焰火也高度不够,颜色也不够丰富。
她在看焰火,纳兰容若在看她。见着她的神色从好奇兴奋,渐渐变得惊讶,然后惋惜,神色也跟着变幻不停。
待焰火放完,纳兰容若忍不住问道:“宁宁,好看吗?”
卢希宁闻着空气中烟硝的气味,想了想说道:“颜色可以再多些,高度也不够,可能是引线下面的推力不够大。还有剩下没放的吗,我拆开看看,再仔细研究一下,说不定我能改良一下,到时候让你看着对比一下,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纳兰容若按住心里的惊疑,吩咐行墨去拿了个没有燃放的焰火来,卢希宁拿在手上认真打量,赞道:“做得还挺精细。”
纳兰容若说道:“宁宁,外面冷,我们先进屋去,不急,你留着以后慢慢看。”
卢希宁随着他进屋,说道:“我当然不急,也不能在府上做这些,要是爆炸那就麻烦了,要做也得去没人的地方。”
纳兰容若想着纳兰明珠先前的话,拿走她手上的焰火,哄着她道:“宁宁,现在不要去管这些,先去洗洗手,你手上都是硝烟味。晚上我们要守夜,现在时辰还早,我等会教你读书好不好?”
卢希宁想了想,说道:“也是,反正长夜漫漫,我们还是读书吧。”
洗完手,纳兰容若拥着她在软塌上坐下,手上拿着《说文解字》,一句一句给她讲解。
卢希宁听得极为认真,不时问一句。她问一句,纳兰容若回答后,就得索求奖励。
奖励了几次,纳兰容若放下了手上的书,顺势掀起了她的衣衫。
卢希宁猛地一颤,含混着说道:“哎哟,我的乖乖”
纳兰容若呼吸一窒,苦笑着说道:“宁宁,不能说我的乖乖,你瞧你一说,唉,我这就,宁宁,我教你念诗词吧,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卢希宁跟着他轻声念下去:“将咱两个一起打破,用水调和,啊,原来这就是用水调和。”
纳兰容若眼角含笑,轻喃道:“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卢希宁努力集中精神分析:“泥太脏了,应该是我身体中有你,你在我里面。”
纳兰容若心猛然一颤,额头上的汗滴下来,神色痛苦中,又带着无限的欢愉。
现在是她泥中有他。
他眼前闪现过先前见到的焰火,哑声道:“宁宁啊,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