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在骆离做鬼的三百年里，无论是在火中焚烧，还是泥里打滚，或是被其他鬼差欺辱，都没有一人像白觞这样关心自己。骆离不禁眼眶有些湿润，趁俯身拾剑之际，她擦拭掉了眼角的泪水，莞尔对白觞道：“我本想用血引开它们，你们好趁机逃出来，没想到我竟是没有血的。”说完便笑了一下，随即又道：“其实一点都不疼的。”说着还不忘向白觞他们展示那条被割伤的手腕。
鬼虽没有血液，躯体也是魂魄所化，但落英可是上界神剑，专斩鬼怪，骆离虽是鬼差和游魂野鬼不同，但落英剑对她的伤害也是不可小觑的。
骆离忍者疼痛心道“早知道就不割腕了，化蛇没有引开，自己反倒先受了伤，怎么想都是亏本买卖。”不过好在白觞对自己很关心的样子，让骆离少了些耿耿于怀。
眼下所有的希望只能寄托在白觞身上了，好在骆矗伤势渐稳，白觞也获得修整的时间，骆离仍旧舞者唤英剑法用以阻隔化蛇的攻击。
待白觞法力恢复至四五成后，骆离将落英剑仍给白觞，落英在白觞手中立刻展现出作为神剑的尊严，简直熠熠生光。骆离不禁觉得在自己手中的落英简直是委屈它了。
待白觞使出一套唤英剑法后，河水随着落英剑的走势瞬间化为万千银针，在上空坠落下来，犹如流星滑落，真就壮美至极。而那些在山丘上蠕动的化蛇也尽皆死于由河水化作的银针之下。
随着化蛇一条条死去，河水也渐渐退去，最终那宽广而赤红的土地又出现在骆离他们脚下。
危机已解，骆离查看了骆矗的伤势，虽已止血，但阵阵疼痛还是让骆矗忍不住抽搐。
“不是说在乾坤袋中受了伤可以自行恢复吗？”骆离有些疑惑的看向白觞。
长生也同样不解，道：“对啊，骆矗上神的伤势怎么没有一点好转呢？”
白觞则回道：“这乾坤袋十八重天里，往往是法力越低者，受伤后越容易恢复；相反，法力越强则越难恢复，甚至不能恢复。”说着又看向骆离的手腕道：“骆离，试试你的手腕现在还疼吗？”
骆离看向刚被落英剑割伤的手腕，此刻已然愈合，又轻轻转动手腕，也只有隐隐作痛的感觉，已不似之前。
骆离惊讶道：“果然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又心道“骆矗上神果真伟大，愧疚之心又添一层，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报答他。”
白觞似乎看出了骆离心中所想，莞尔道：“待我回去给他重做一条手臂，有个一二百年时光，便可使用如常，你也无需过分自责，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走出十八重天。”
骆矗此刻也有气无力道：“其实你方才引开白毛怪兽的时候，还挺勇敢的。”
骆离得了夸赞，心头不觉喜滋滋的，她和长生轮流搀扶着骆矗，白觞则在前开路，为寻找出路只能继续向前。
炎热的天气再度来袭，火辣辣的太阳照的大地死气腾腾，骆离将枯木老人送自己的斗笠取下戴在骆矗头上，自己则和长生轮换着戴长生的斗笠。
前方的道路，一节节台阶从地面徐徐升起，骆离他们走上台阶，徐徐向上又缓缓往下，四人就这样走了约莫两三个时辰仍不见尽头。
因骆矗有伤在身，四人便就地休息起来，白觞也帮骆矗重新做了包扎。
些许，骆矗道：“师兄，这难道就是师父之前说过的‘无尽阶梯’？”
白觞擦拭掉脸颊的汗水，道：“想来应该是了。”
看到骆离和长生一脸疑惑，白觞解释道：“无尽阶梯便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阶梯。人们行走在阶梯之上便会循环往复，不能脱离。”
白觞虽说的云淡风轻，但骆离和长生还是发出一声鬼叫，纷纷道：“是走不出去的意思吗？”
骆矗因坐在长生和骆离中间，被两鬼的鬼叫声吓得一个机灵，揉揉耳朵道：“就算走不出去，也有我们两个神仙给你们作伴，怎么想你们都稳赚不亏，所以鬼叫什么？”
长生则率先反驳道：“这可不是亏不亏的事情，要是永远被困在这里，那我这几百年的努力不就全废了吗？”
长生说的努力自然是积累功德再度投胎的事了，这几百年间，不单单是长生和骆离他们，而是所有的鬼差为积累功德所付出的努力简直不胜枚举。他们渴望投胎后的再世为人，为此长生和骆离为鬼的记忆全是勾魂索命，而积累功德是他们唯一的鬼生目标。
骆矗则不屑一顾道：“区区功德算什么？我和师兄这几千年的修行还没说什么呢！”
骆离担心又稍显怀疑的看向白觞，道：“真的出不去了吗？”
白觞莞尔，道：“骆矗吓唬你们呢！”
骆离和长生听罢皆长出一口气，骆矗笑道：“无尽阶梯也不是没有出路，只是很少有人能坚持到底。”转而看向骆离和长生又道：“对你们而言可不就是绝境吗？”
骆离和长生面面相觑，显然还是不太明白骆矗所说的是什么意思，骆矗似乎也看了出来，便补充道：“越是意志力坚定，对生活充满希望者，更能先行一步走出无尽阶梯。”
白觞笑道：“无尽阶梯便是心中幻想所化，只要你们记住所看所闻皆为虚幻，便可走出此间。”
骆离和长生虽半信半疑，但还是扶起骆矗跟着白觞继续往前。阶梯之上四人脚步缓缓踏过，不知过了多久，仍不见终点。加之天气炎热，骆离和长生渐渐变得焦躁起来，先是长生开始阵阵抽搐，而后又胡言乱语。骆离也好不到哪去，也开始大吼大叫。
这一幕吓得骆矗一个趔趄，幸好被白觞一把扶住。白觞开始呼喊骆离和长生，可二鬼却好似听不见一般继续往前，他们双眼呆滞，神志已然不清。
白觞上前迅速拦下骆离他们，停在原地的骆离和长生还是不断重复着走路的姿势，嘴里也一直说个不停。
骆矗见状小心翼翼道：“师兄，不如让他们两个留在此地，我们先走？”骆矗语气虽略带询问，但可以看出他确实不想再带两个拖油瓶上路了。
骆矗见白觞还未回答，又道：“不是不管他们，待我们出去恢复法力，再回来救出他们也未尝不可。”
白觞看向骆矗，那双眼睛冷的让骆矗低下了头。
白觞略带失望的神情看着骆矗，语气平静而沉稳道：“这乾坤袋十八重天可不是每一次进来都能到想到达的那一层，如今若真将他们留于此地，恐怕很难在找到他们。你我皆是神仙怎能做出如此不仁不义之事，况且骆离和长生也是因我才被卷入此地的。”
骆矗向来对他师兄尊敬有加，听到师兄一定要将他们带出去也不敢多说，便连连向白觞道歉。
眼看骆离和长生的症状毫无缓解，白觞便割破手指在二人身上画了静心符，二人虽安静了下来，但长生还是抽搐不停，汗水也浸透了衣衫。骆离情况稍好些，不多时便恢复了神智。看着长生如此着实吓了一跳，骆离拼命呼喊长生，希望长生能够清醒过来，可凭三人怎么呼喊，对长生好像毫无效果。
骆离想起自己在人间勾魂时，那些大夫往往对昏迷不醒神志不清的人进行放血，而后这些病人便会清醒过来。虽然长生是鬼无血，但此刻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骆离抽出拿在白觞手中的落英剑，朝长生大腿外侧划了一剑，果然巨大的疼痛让长生清醒了过来，骆离又帮长生简单包扎了一下，而此刻长生虽已清醒，但他整个人却显得异常害怕，紧拽骆离胳膊不放。
骆离安慰道：“现在没事了，刚才都是幻想，不是真的。”
骆矗显然对长生刚才在幻想中所见之事很感兴趣，待长生稍微平复下来便问道：“小鬼，你刚才看到什么了？”
虽然担心长生想起刚才的一幕会再次吓到他，可好奇心这东西骆离和白觞不亚于骆矗。
骆离顺着骆矗的话也轻轻问道：“是啊，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骆矗又补充道:“主要是想有个准备，万一我们也看见同样的幻想，也好提前适应。”
骆离点头附和。
长生本就对骆矗上神尊敬有加，又听见他这样讲，也不好推辞，便把所见全都讲了一边。
原来长生看到的竟然是在很久以前两国交战，百姓流离失所，士兵战死疆场。而长生则在随军的队伍里，如游魂一般穿梭其中，时而被战马踩踏，时而被刀剑割身。血淋淋的场面不加任何修饰的展现在长生眼前。随着双方军队鸣金收兵，长生也跟着一方军队回到了他们的国家。
沿路的村庄因连年的征战已残破不堪，草席裹着牺牲者的尸体放在各家门前，老人和小孩哀嚎不断，各类飞禽盘踞上空，不断啄食着死者的尸体；这些鸟儿习惯从死者的眼睛开始啄食，其次是脸颊和鼻子。有些裸露在外的尸体已被啄食的不堪入目，身体加之腐烂也已白骨森森。尸体腐烂的味道也随风吸入每个人的体内，长生觉得阵阵呕吐。
眼前的尸体越来越多，有些层层堆积，已有一间房屋那么大。士兵在周围堆满柴草，一座座小丘不多久便被黑色的浓烟弥漫；一些冒险抢食的飞禽在尸体上久久不曾离去，大火瞬间将其吞没其中。
火越烧越大，被烧焦的尸体渗出的油脂犹如一条小溪缓缓流淌在土地上。
这个国家看来是要完了，活着的人纷纷向对面逃去，却都被阻拦在外的士兵砍到在地。
长生害怕不已，拼命向前逃窜，可等待他的却是更可怕的景象。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祭台，两侧吊着两口大锅，锅底火光四溢，锅内滚油咚咚作响。祭台周围围满了身着奇装异服之人，他们头上插满了各色羽毛，脸颊也涂得异常夸张；个个手持摇铃，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长生听得心烦意乱头痛难忍。
直到两个五六岁大的孩童被□□着抬到祭台之上时，这些声音才渐渐平息下来。此时长生注意到原来这两个小孩竟是一对龙凤胎，巨大的恐惧让两个小孩不停哭喊，然而却没人上前安抚。
待所有人跪地祝祷时，两个小孩分别被两个不同的男人抬到大锅面前，此刻的长生心头为之一惊，他不愿相信接下来的事情会和他猜想的一样，他开始祈祷上神，开始捶打自己，试图让自己清醒。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伴随着又一阵摇铃的声响，嘈杂的声音再次从周围人的嘴中发出时，这对龙凤胎被同时扔到了两口滚烫的油锅之中，随即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
长生感到大腿似被什么东西啃食一般，在巨大的疼痛面前清醒了过来。
骆离听完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身体不由阵阵发杵。
白觞询问长生道：“这些场景你曾经有没有听人说起过？”
长生则摇头道：“没有。”
骆矗有些不太相信长生的话，继续问道：“无尽阶梯所见景象皆是曾经耳闻目睹过得，你若之前没经历过，又怎会看到这些？”
骆离好似想到了什么，道：“长生，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去幸周国勾魂时，每每都要比去其他地方早上一个时辰。”
长生略加思索，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时间太久有点记不清了。”
骆离见长生有些记不清便补充道：“那幸周国还是我第一次勾魂你带我去的呢。”
在幸周国南坊门正北街有一老头每日酉时便开始搭台讲古经以此谋些生计，因古经讲的生动逼真，前去听讲的人络绎不绝。这些听众上到七八十的老人，下到二三岁的孩童，男女老少，尽皆有之。骆离和长生时常到那里勾魂，不久也成了他的听众。
每次有幸周人去世，若时间在酉时之后，骆离和长生便会提前一个时辰去听老人讲古经。就这样不知过了几年，老人突然再也没有出现过。刚开始人们还常常提起，时间一久老人也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长生经过骆离的提醒好像记起了些，便道：“就是那个讲故事的老头吗？”
骆离点点头，道：“我猜你刚才看到的应该是那个老人以前讲过的故事，只是时间太久，已经不记得了。”
长生也点点头，以示认同。
骆矗的好奇心似乎又被撬开了，道：“故事讲的还可以吗？待我出去后也去听听看。”
白觞笑道：“我猜恐怕要叫师弟失望了。”
骆矗不解，白觞解释道：“骆离说这是她第一次勾魂长生带她去的地方，而长生却已经记不清了，想来时间应该很久了。凡人的寿命不过百年，当时已是老人，想来现在已早登极乐了。”
骆矗用仅剩的一只手拍了一下脑门，道：“哎!真是太可惜了！”
长生此时又疑惑起来了，道：“既然是以前听过或者见过的事情才会被迷惑住，那你们让我说出我的所见所闻，对你们来说不是更危险了吗？”
面对长生的疑惑，骆矗和骆离两个始作俑者自然不能说出自己是因为好奇，皆看向对方示意对方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长生还等着他们回答，白觞则笑道：“好奇！”
长生听白觞如此说先是一愣，随即道：“哦！你们可真行啊，命都不在乎了？”
骆离道：“我又不是人，命有什么重要的。他们两个是神仙，有无穷无尽的寿命更不用怕了。”
长生可能觉得骆离说的有理，点头道：“刚才你又看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