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少卿还是太年轻
“王夫人,晚辈大理寺少卿张承澈,今日叨扰了。”看到王夫人进入客厅,张承澈连忙放下茶杯,起身行礼。
张承澈年近三十,身形清瘦,方正的脸上棱角分明,突出的眉骨上,两条粗黑的眉毛颇为打眼。民间称这种眉毛为判官眉,最是刚正不阿、公平无私,倒是与他大理寺的身份颇为相称。虽是换了身便装,但衣襟凌乱、面色苍白,看起来像是多日忙碌,顾不得修饰。而且两手空空,也不像是为了特意来访,倒像是临时起意。
江影在主位坐定,虚抬手臂,让张承澈先坐下。抿了一口青梅茶,方才开口“不必拘礼,我家老爷也曾在大理寺待过一段时日,说起来,你还算他的同僚。”
江影想起来,王中彦确实提到过这个年轻人。二十岁便中了进士,还是两榜前几名的。虽出身寒门,但熟读律法又不看情面,很不给一些老派门阀的面子,是以很多依靠家族荫封、惯会投机取巧的官吏同僚,反倒看不惯他这种不通人情世故的样子。
“王夫人客气了。”张承澈也知今日贸然来访确实有些不妥,但每次事关重案,他便顾不得许多礼节了。
“虽算是同僚,但今天并非年节,不知道张大人…”江影温和一笑,她对这种上进的官员其实观感不错,毕竟王中彦也是丝毫没有家族助力,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上来。但观感归观感,实在想不出对方什么来意。
“晚辈首先恭祝司农府好事将近,王夫人喜得东床快婿。”张承澈开门见山,倒是没什么废话“不过今日委实是因为公务,最近大理寺接到一桩命案,其中牵扯了贵府千金的物件。”
原来是登州最近发生了一起命案,一家老小七人,全部在半夜睡梦中被人用尖锐之物刺穿太阳穴,手法干净利落,现场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他们一家开豆腐档为生,待人素来和善,在当地并无仇怨。但仵作验尸之后,判断行凶之物应为一尺左右的钢针,且认定此案非武林高手不可为,查案一时间陷入困境。其中有一名死者,便是一个多月前当掉琵琶的妇人,名叫沐如锦,自称沐非大师后人。
大理寺之前已经询问过做这桩买卖的隆昌记当铺,了解了当时的交易细节,从杨乐怡那里得知琵琶已经被送到了王谷悦手上。
据杨乐怡回忆,那位妇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清瘦单薄,双颊凹陷,说她婆母病重,来京中购买珍奇药材,急需用钱,不得已才需当掉祖传琵琶。她并不懂音律,只知此物价值不菲,听闻隆昌记杨掌柜对古乐器有所涉猎,便来一试。妇人衣着破旧,钗环全无,身上有股经年的药味,确实像在窘境。隆昌记杨掌柜当场验过真伪后,按照市价钱货两清,付了八百五十两银票后,妇人便匆匆离去。沐如锦购买药材的店铺也已经找到,所购的确是几样登州当地少见的药材。
因按照璃国律法,六人以上命案须上报大理寺查办。该案子从两天前,由眼前的大理寺少卿张承澈接手。
“哦?我家女儿的物件?”江影声音带了一丝疑惑。
“夫人别误会,只是其中一名死者,生前到京中典当物品,恰好就是令千金新得的那把琵琶。”张承澈礼貌恭谦。
“琵琶是凶器?”已经从疑惑到不悦了。
“非也。只是灭门惨案,我们不得不谨慎些。”张承澈据实相告。
“哦,那就并非直接相关的物证。所以你今日来,想带走那琵琶?”
“下官不敢,没有物证批文,何谈带走。只是希望看一眼。”张承澈倒是很坦诚。
“张大人此言差矣,现在遍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家女儿因这琵琶,才与骠骑将军胡天元结缘,婚事在即,就算把这琵琶当做定情信物也不为过。”江影又喝了一口茶,方才慢悠悠的接到“你贸然提出它竟然与灭门命案有关,怕是有些不妥吧?”
“这……”张承澈一时不知道如何辩解。
“琵琶与命案有关,若传扬了出去,便是小女谷悦与命案有关,我司农府与命案有关。京中看热闹的众人可不清楚实情,到时候被有心人利用,我家这喜事……”王夫人一顶大帽子扣了过来。
张承澈开始为难了。
“张大人,要么你现在出门,我当你身为我家老爷同僚,特来为小女贺喜。要么呢,你回去禀报大理寺卿,带着正式的物证批文,将琵琶取走。”王夫人仍然丝毫不让。“大理寺的办案规程,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张承澈心中一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影见状,语气又软了些“张少卿到底年岁不大,有些细枝末节,想的不是很周全。我也乏了,就不留少卿了。”说罢微微低头,摆弄了下腕间的翠玉手镯。
张承澈是带着一脑门子的汗离开王家的,他想不明白,不都说王夫人知书达礼,温和娴淑吗?正是因为这样,他今天才来拜访,怎么会是如此强势?
真的要去申领批文吗?张承澈突然不敢了。其实王夫人说的也在理,女儿大婚在即,定情信物却要被带走查命案,任谁心里都不舒服吧!万一胡将军府上知道了此事,以将军母亲对婚事的看重程度,那不得活剥了自己啊!
此时的将军府,胡母无端打了个喷嚏。
江影目送张承澈绕过了照壁,一脸的淡然自若变成了淡淡疑虑,刚刚听到的命案,锐器贯穿太阳穴的手法,隐隐在哪里听过,但又一时想不起来。就算没有这个疑惑,琵琶也是敬玄大费周章中的一环,她不清楚还有没有什么后手,实在不敢轻易让外人探知什么。
等等,敬玄?突然想到那日在三清观,年轻道士的最后一句话“不妨把老人家请来京城”?难道他有办法让父亲改变心意?
晚饭后,江影陪父亲用些茶水,状似无意中提起,父亲最近神思倦怠,不如去拜拜三清真人,求一些安神符咒。
江睿不疑有他,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江影便叫了贴身大丫鬟翠意,着她去三清观跟敬玄道长约个时间,自家父亲要求几张安神符。快到晌午时候,翠意带回来消息,三天之后,也就是十月二十九,敬玄道长刚好在观中值守。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还是那间静室,只是多了个取暖的大炭炉,还多了个蒲团。虽然外面寒风呼啸,静室里却还算暖和。
江影跪坐在蒲团上,看着对面的年轻道士一顿装模作样的掐算,一刻钟后,才慢条斯理地对着江睿说:“龙困浅水,明珠蒙尘,老先生紫微坐命,又有天魁护身,但美中不足的是,三方陀铃云集,四正空劫齐聚,可谓命中有大势,更有大灾。一个不慎,便满盘皆输,真是难呢。”
“道长说笑了,命理之事自有天定。况且我今日不是来算命的。”江睿到底活了一个甲子,料想这年轻道士大抵是信口胡诌。“老夫只是最近神思不宁,听说道长这边有安神的符咒,镇宅清心,特来一试。”
“符咒自然是有的,但我道家最讲究心诚则灵,要看老先生是不是诚心请了。”敬玄一脸笑意。“否则也是废纸一张。”
“哦?不知道在道长看来,怎么样才算诚心?”江睿不明就里。
“那自然是,君子一诺,驷马难追。”敬玄笑着说“萧先生,人总要为说过的话负责任,您说对,还是不对?”
江睿心中顿时掀起惊天大浪,可还是面色如常“道长恐怕记错了,我姓江。”
“但我姓敬,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敬。”敬玄笑眯眯地回道“敬弘,正是我的祖父。”
江睿暗叫不妙,强自保持着镇定。但他听到敬玄的下一句话,心中多了些恐慌。
只听那年轻道士一字一句地说“明日申时,我敬家的马车,会到府上接您。请您务必赴约。”
父亲身份复杂不假,怎么还跟敬玄的祖父有了关系?但是看父亲样子,好像真的有什么重大约定。江影用探究的眼神看向敬玄,希望他能给个答案。
“看来有些事情,王夫人还不大清楚。”敬玄微微侧头,回应着江影“也请王夫人一同前往,我们敬家虚席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