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山神庙
出了公社是通往县城石子路,一侧是连绵的燕子山,另一侧是绿油油的稻田。沿着这条路往县城方向走百来米有一个小山坳,山坳尽头有小路直通山神庙。
当年破四旧,红小兵把供奉的山神像砸个稀巴烂,本来香火鼎盛的山神庙就此败落。
青石小径已经被杂草浸占,又湿又滑,马红梅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两边树木参天,把小径围了个密不透风,没走几步衣服就湿透了。
好不容易来到颓败的山神庙前,她早已精疲力尽。
马红梅撑着膝盖喘匀气息,拉平衣角收拾好仪表才跨上台阶。推开倾倒的庙门,对着空荡荡的佛台,虔诚的双手合十。
以前她不信佛,但重生后,她敬畏一切鬼神。
“山神爷爷,求您保佑我今生一切顺遂。”
祷告完毕,她按照记忆找到那个位于佛台背后的老鼠洞。翻开伪装用的碎砖块,土黄色的油纸出现在她眼前。
油纸包边,一双黄豆大的眼睛骨碌碌的盯着她。
是山鼠。
大概是她目光温和充满善意,山鼠看了两眼就退回来洞里。显然,这是它的地盘。
马红梅到不觉得害怕,动物比人可爱多了,至少不会背后捅刀子。
把伪装原样放回,这钱她现在还不敢拿。
拿回家藏哪是个问题,家里就那么点地方,根本藏不住东西。
存银行?
呵,她突然去存一大笔钱,没走出银行就会被抓。
现在只能等蒋三刀被抓,她才能安全的挖出这笔钱然后远走高飞。
不急,快了。
走到半道,马红梅的心还在半空中飘着。逃跑三要素已经凑齐,顺利到她难以想像。直到一截树枝扫过脸颊,火辣辣的疼让她突然之间冷静下来。
猛的想起自己有疏忽大意,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山神庙里人迹罕至,她进去之后没有隐藏行迹,留下一个个脚印,这不明摆着告诉蒋三刀他的钱被人截胡了吗?
要知道,蒋三刀是以诡计多端出名的,说不定他会时不时过来检查。面对这样的敌人,怎样小心都不过分。
刚才那根树枝,肯定是山神爷爷在提醒她。
马红梅双手合十四下拜拜,“多谢山神爷爷,等我有了出息,一定给您重塑金身。”
树叶无风自动,仿佛在点头。
折几支柳条,马红梅重回山神庙,清理掉所有痕迹,又把庙门半阖恢复原样,这才放心下山。
回到马家,家里静悄悄的。
马红梅松了口气,不用和白眼狼们面对面,对她是种解脱。她侧头闻了闻肩膀,一股汗味,还是先烧水洗澡吧。
洗完澡,她坐在床沿用干毛巾擦头发,顺便编造离家的理由。
还没理出个头绪,就听到外面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随后是奶奶尖利嘹亮的哭嚎:“天杀的,哪个王八蛋打我乖孙,老婆子要找他拼命!”
马文龙被人打了?
真是山神爷爷保佑。
马红梅朝山神庙方向作了个揖,伏在被子上笑了个天昏地暗。笑够了,她拍拍自己的脸,这才“愁眉苦脸”的走出房间。
看热闹去。
马青云家已经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有好事的村民甚至爬上了围墙。
马红梅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就看到堂屋中央摆着一张门板,马文龙两条腿呈扭曲状还满身鲜血,生死不知。
真是老天有眼。
马红梅强压下嘴角的笑,转头看向门板旁边,大伯母一口气上不来昏倒在地,四个妹妹围着掉眼泪。奶奶牛翠花拄着拐杖,大声的骂骂咧咧。
而富态的大伯一把抓着个小伙子,正在询问情况,见到马红梅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不怀好意的问道:“红梅,你来的正好,你来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文龙和你一起出门,你好好的,他怎么就躺着回来了?”
一听大儿子的话,牛翠花当即勃然大怒,抡着拐杖就要打马红梅,“千刀万剐的赔钱货,怎么受伤的不是你。文龙是我们马家的独苗苗,受伤了你赔的起吗?”
如今的马红梅可不肯乖乖挨打,她腰一拧就退到院子里,当着全村乡亲的面抹起眼泪,“奶,大伯,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给我定罪,太过分了。我是和马文龙一起去的街上,但他遇到同学后我们就分开了,谁知道是不是他得罪了人?”
一个是满脸横肉的干瘪老太,一个是青春年少的美少女,乡亲们的心不自觉就偏了。包括送人回来的小伙。
眼见着女孩美目含泪,却又倔强的不肯掉下来,他的心已经偏到了太平洋,于是倒豆子一样把事情讲了出来:“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了,是马文龙惹是生非当街调戏……咳咳,被人家男人发现一顿暴打。”
“不信你们到公社问问去,现场看到的不要太多。”本来他还想替马文龙遮掩几分,现在完全顾不得了。
“哈哈哈”,围观的人群爆出笑声。
“原来马文龙这小子是个色胚。”
“好的不学,到学人家偷婆娘,活该挨打。”
“换我,也往死里打。”
“马青云,你教的好儿子。”
马青云脸上的肥肉一阵抽搐,他没想到儿子这么……蠢笨如猪。额头的汗一滴滴冒出来,他有些难以收场。
牛翠花也是傻了眼,在她眼里自己的孙孙是千好万好,怎么会看上个有男人的娼妇?呸,肯定是那个狐狸精勾引孙孙,他年轻单纯,把持不住……
“大伯,奶,不关我事吧。”见到奶奶和大伯吃瘪,马红梅心里乐开了花。
马文龙挨打是上辈子没有的事,说明她的命运已经发生偏离。不过,马红梅认为这当中肯定还有其他内情。
马文龙野心勃勃,怎么会和一个有夫之妇勾搭?况且这个有夫之妇对他的事业没有半点帮助。
反正她是不信的。
“呵呵,是大伯错怪你了,红梅你别放在心上哈。”马青云到是能屈能伸,道歉的话张口就来。虽然不太真诚。
牛翠花哼了一声,抬着下巴看向房顶。死丫头,还想让长辈认错?没门。
能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马红梅就很开心了,能让大伯道歉更是意外之喜。她捏着梳子的手紧了紧,低低的嗯了声。
小伙子到是热心肠,看着马家人只顾争吵不管马文龙死活,皱着眉头道:“欸,你们真不准备把人送医院?对了,驴车钱你们得给我。”
马青云狠狠捶了下脑袋,很快家里又乱成一锅粥。马红梅趁机溜了出来,她大步追上热心小伙,笑道:“同志,谢谢你。”
“嘿嘿嘿,没事。”小伙抓着后脑勺,脸红成猴子屁股。
“额,我能问你点事吗?”马红梅带着小伙走到墙角跟,“那个……马文龙的相好是谁呀?”
小伙已经美得晕头转向找不着北,只恨自己嘴笨,不知道能不能讨姑娘喜欢,“我、我、我知道。”
他不停的偷瞄马红梅,大手掌小媳妇般抠着墙缝,“相好是、是公社王干事他老婆。听说,是王干事中午回家吃饭正好撞破奸情,揪着马文龙一顿好打。”
“哎,说实话马文龙这小子这顿打挨的不……”他突然想起眼前的姑娘是马文龙堂妹,把“冤”字咽下去后立即改口,“王干事真是没事找事,政府食堂伙食不错,回家吃饭干啥,是不是?”
“嗯”,马红梅被小伙逗笑,眼睛里盛满笑意,“对对对,你说的都对。那……再见。”
对面的姑娘夸他了!直到马红梅走了好一会,小伙才从激动中清醒过来,可人已经离开,遗憾。
他一步三回头赶着驴车回公社,魂却掉在了马家沟。
王干事的老婆?
呵,那不是魏军的一个姘头吗?
上辈子睡到了她后,魏军就跟这个女人做了了断,王干事始终蒙住鼓里。更好笑的是,王干事家在公社里是出了名的恩爱,年年被评为“五好家庭”。
果然,这事不简单。
马红梅边走边想,应该是马文龙看到魏军和王干事老婆私会,想以此为要挟让魏军给他安排工作。不料魏军技高一筹反泼马文龙一身脏水,还能趁机甩掉姘头,一举多得。
姜还是老的辣啊。
不知道马文龙第三条腿断没断?
虽然但是她好想放炮仗庆祝。
晚饭时马家的气氛异常沉闷,马富贵拉长着驴脸,其他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
晚饭是红薯粥,还炒了一碗红薯叶。马红梅端起碗,夹起一根红薯叶细嚼慢咽。胡秀秀炒菜只放了几滴油,外皮又没有撕掉,红薯叶又涩又苦,她闭着眼才咽下去。
算了,还是吃红薯粥吧。
大个的红薯被马富贵卖了换钱,他们吃的都是剩下的歪瓜裂枣。马红梅也不挑,把一碗粥呼噜干净。
“爸,我想出去打工。”
“砰”,马富贵把碗砸到桌上,脸色阴沉。这么好的婚事砸了不说,侄儿子还断了腿,这笔账他还没找马红梅算,居然又也夭蛾子,真当他马富贵好脾气?
“爸,你听我给你分析,如果我说的没道理你再生气。”马富贵的脸跟暴风雨前夕似的,看着瘆人,可马红梅不怕。
她不但不怕,还“好心”的给马富贵夹了一筷子红薯叶,软语问道:“爸,看这情形,文龙哥情况不太好吧?”顶着马富贵吃人的眼神,她干脆抹起眼眶,“我比谁都希望文龙哥好起来。”
“爸,你一直教育我们,文龙哥就是我们嫁人后的底气,他好我们才好。可家里的情况……我就想趁着暑假赶紧找份工作,先赚点钱也好。”
“李老师说了,她可以安排我到校办厂当临时工。爸,可别小看临时工,没有门路想都别想。”
马富贵不自觉点点头,工作不好找是肯定的。不说每年的毕业生,就说回城的知青就多的数不清,可工作岗位就那么多,竞争异常激烈。
“真的?”马富贵被说动了。眼下,还是给马文龙筹钱最要紧。
“当然,李老师是高三年级组长,有点小权利。她也是可惜我高考落榜,才愿意推荐我进校办厂的。”
“爸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那、那我就回了?”马红梅故意说到。
“别呀。我再想想。”
“爸,文龙哥治病要花不少钱吧?”马红梅直指马富贵的软肋。
果然,听到马红梅这样说,他眼睛里有了光。侄子是他后半生的指望,可惜现在他口袋空空帮不上忙,女儿的话真的说到他心坎里。
马富贵:“让爸考虑一晚上。”
成了。
马红梅又“殷勤”的给他夹了一筷子红薯叶,“没事,我不急。”
她是不急,急的是马富贵。
事情基本敲定,马红梅一夜好眠。
美好的未来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