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10
chapter10
傍晚依旧，夕阳落在石子路上。
走向落寞的村口处，两道人影被拉得异长。
齐漾本想等到挖矿老大来了再回家，但被闫祎围拒绝了，齐漾在前边给他带路，闫祎围却在半路停下了脚步。
齐漾回头看向他。
这次她的目光不如最初那般逃避，闫祎围确实长的比之前高了许多，长相是属温润如玉里相当出挑的。他穿上了暗红色的羽绒服，里面还是一件白衬，扣子被他系到最上面那颗，即便是在这乡村土路，齐漾也觉得他的干净是一层不染的。
两人都不知道要用什么话来告别最合适，闫祎围看着她，想了想只问：“齐漾，你会不会写信？不用手机，就写字，寄信。”
齐漾笑着点头说：“我又不笨。”
闫祎围也笑了：“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齐漾说：“当然记得。”
闫祎围拿出一张纸条给她，然后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不急不缓：“或许有点啰嗦，但是，闫是门字里有个三，叮，叮当猫的叮……另外一个名字，你可别忘了。”
她了然的点点头，
叮当猫她小时候经常看，自然不会忘。
过了会儿，闫祎围又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记不住也没事，把这张纸条贴笔盒里，一天写一遍，说不定考试会考到。”
齐漾一开始没听懂他的意思，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奶奶教人识字最喜欢的方式，她随后也笑了，眼里隐约憋着微光。男生见状，伸出手掌放在齐漾的脑袋上，僵硬地像武侠剧里的九阴白骨爪。
齐漾以为他会跟曲炜一样把她的头发揉成鸡窝，可他手放上去后就不动了，冰凉的温度传来，她眼睛向上看，闫祎围冷白消瘦的手腕近在眼前，近到她看不清。
“……”
闫祎围表现出难得的紧张，柔软的发丝触感在指缝间，还有几根被风吹了起来，似有似无的拂过手背。最后他还是把齐漾的头发弄成了个半鸡窝似的发型，齐漾有些好笑的说：“你干嘛？”
“你头上有稻草。”
“哦。”
齐漾的耳边刮起倏耳的风声，天色渐渐暗下来，她回头望了眼回家的路问：“我送你到村口吧，你爸爸什么时候到？”
“不用，你乖乖回去。”他抿了抿嘴，犹豫了好久才说：“齐漾，我回去了以后，可能占时不会再来了，你能给我个地址吗？算了，你给我个地址吧，我写信给你。”
齐漾的视线落在他揪起来的眉毛上，风把他的刘海吹成了中分，看着有点傻气，他的表情又是很认真的，像在等待什么，她笑着说好呀，然后报了自己小学和班号。
齐漾不知道她家具体地址是什么，只知道她家在淇河村的七号。闫祎围在脑子里过了两遍便记下来了，淡淡笑了一下，说：“如果收了信，看完不用回，直接扔了就行。”
齐漾说：“好。”
闫祎围的嘴角不可抑制的扬了扬，看着齐漾的身影，在黑夜里越走越远，最后小小的身子消失在夜里。
要不高考那年，也报京大吧。
转身时他只有这一个想法。
-
第二天齐漾起得很早，穿着她那黑色的羽绒服陪奶奶去了取名观，她帮奶奶开门的时候有个邻居路过，邻居捂着棉袄穿着棉拖，对齐漾说，“小漾这么乖啊，那么早就来帮奶奶开门啦？”
齐漾看着她眼熟，点点头礼貌的叫了声阿姨，邻居阿姨两手插/进袖口里，缩着脖子到取名观里从奶奶那边拿走一袋白菜，又咧嘴笑嘻嘻的跟齐漾说了句“拜拜”。
她这天在取名观坐着呆了一天，没事干的时候把奶奶那本发黄的字典搬到腿上翻，她翻到偏旁部首的部分，找到“韦”这个字，从它的第一个字开始找起。
快到中午的时候，店里来了一个老人，她那时候才刚把闫祎围这三个字在字典里找齐，并分别记下了各自所在的页数。这是个很幼稚的行为，多年后回想，她还是没忍住笑意。
奶奶走过来要从她腿上拿走字典，齐漾身子前倾，把字典压在腿上很身体之间，“等一下奶奶，我一会儿再拿给你。”
奶奶说：“人大爷等着呢。”
齐漾压着身子，偏头看奶奶身后坐着的光头老大爷，然后对奶奶说：“马上马上，就一分钟。”她用食指比了个一，齐奶奶看她一眼，转身就去忽悠那老大爷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自己要把这三个字写在自己手掌上，好像跟人炫耀似的。还完字典她坐在塑料椅子上，时不时摇晃两下脚丫，看着自己掌心的字，就这么晃到了午饭时间。
吃完午饭，曲炜风风火火的从外头冲进来，他头上戴着顶黄色针织毛线帽，一根头发都没露在外面，故意藏着似的。
齐漾看他的样子，就像看一休。
一休带上了毛线帽。
曲炜吼着他那大嗓门说：“什么一休，这玩意我早就不爱看了。我来是想跟你说，隔壁的傻林说他昨晚看见刘大姐了！手里居然还抱着个孩子！牛逼，她怎么能生孩子？”
齐漾一脸没兴趣的表情打了个哈欠，“她本来就是女的，怎么不能有儿子了？能不能不要这么大惊小怪啊。”
“她那么丑！”曲炜边说边搬了张椅子坐在她对面，慷慨激昂的说：“那儿子得长什么样啊？不能再长得有他妈丑了吧！那样以后还找得到老婆么，我想知道她儿子长什么样儿。”
“别这么说人家，你也丑！”
“……”
曲炜定定的看着她，像个福尔摩斯，过了好一会儿说：“不对啊齐漾，你有猫腻吧？你今天不对劲啊，非常不对劲。”
齐漾咂了下嘴，瞪他：“我家还有猫屎呢，你要看吗。”
“你怎么知道刘大姐抱得孩子是个儿子？”曲炜问。
齐漾的眼睛往别处看，瞎说八道：“我猜的。”
“不对！你不敢直视我！你在说谎！”曲炜又吼。
齐漾冲他翻一大白眼儿：“我直视你干嘛？你长得很帅吗？”
“怎么说我也算是未来的村草吧。”曲炜学着电视上的帅哥，耍帅似的甩了一下头，差点就把针织帽甩出去了。齐漾冷冷笑了声，转了个方向，继续晃着脚丫子，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
曲炜在她转方向的瞬间，眼特别尖的看见她手心黑黑的一坨，看也看不清。二话不说抓过她的手臂掰过来看，瞧了又瞧，皱着眉念：“你这什么东西，啥啥韦围？”
“……”
齐漾“嘶”了声，抽回手，“生僻字！你个学渣是看不懂的！”
“你到底写的啥啊？”曲炜问她。
“说了你也不懂！”
-
齐良臣过年的时候从县城回来了，并没有食言，只是没带汉堡，他对齐漾说，带回来都冷了，下回有机会直接带她去店里吃。
齐漾无所谓的耸耸肩，原本也没抱多少希望，她想反正以后去大学了也能吃，就晚几年而已，时间很快，她也不急在这一会儿。
晚上齐漾被尿憋醒了，半睡半醒起来上了个厕所。
她回房间的时候看见齐良臣的房间灯还亮着，门掖着一半，奶奶的声音从里面响起来，齐漾揉了揉眼睛，站在门口，没去偷听也没回房间，就傻站着。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快二点了。
这么晚他俩还在叨叨啥呢？她心想。
房间里发出几声走动的声音，而后齐漾看见奶奶蹒跚的身子从门缝里走了过去，在昏黄的灯下，奶奶手里红色的钱在齐漾的眼里显得格外晃眼，那钱厚度比齐良臣上回给奶奶的还要厚。
齐漾困意又袭来了，打了个大哈欠。
才慢悠悠的走回自己的房间睡过去。
齐良臣这次回来待了三天，同往常一样，齐漾每回从外头玩回来都看见他倚在奶奶的老人椅上，前后一摇一晃的看着电视。
齐良臣见她回来，会问她：“饿不饿？”
齐漾瞧了他一眼，摇摇头，跑回房间去了。
齐良臣也不管她，继续看电视。
第二天齐漾睡懒觉睡到了中午，她起来的时候见齐良臣已经走了，没有离别的拥抱和零花钱，但齐漾也毫不在意，她吃完饭洗完手，继续去外头找杨筝和曲炜玩。
齐漾手里的“闫祎围”早就被洗没了，闫祎围给她的那张纸条被奶奶也洗皱扔了，但她也没再往手心上写名字，她觉得自己记忆力很好，肯定可以把这三个字牢牢记住。
那天杨筝偶然看见她手心的时候，心里顿时明白了什么，趴在齐漾耳朵边上悄悄的问她：“你是不是又喜欢上典韦了？”
齐漾楞了一下，问：“怎么了？”
“典韦真的不好听。”杨筝说。
齐漾看着自己的手心，得意的笑了一下，“典韦早就是过去式了，我手上这个名字，跟典韦没有关系的。”
杨筝看了一会儿后，有点乱，没太想明白，以为这是齐漾自己取来玩的，傻愣愣的说：“你好无聊。”她装模作样的摸了摸齐漾的额头，失望道：“为什么没发烧？”
齐漾懒得理她，觉得他们啥都不懂！
杨筝确实什么都不懂，在毕业考的前几个月里，她只懂自己要努力复习，要跟齐漾一起，去县城的初中上学。
曲炜就是个混子，每天除了玩还是玩，根本没有打算读初中。隔壁班的大壮，一班的那个校霸，都跟曲炜一个德行，似乎不打算继续读了，在她眼里他们是一类人。
而齐漾是不同的，齐漾一直是村里小伙伴中最聪明的那个，虽然这样，杨筝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努力去追赶，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聪明，努力也没用。
齐漾有次问她，你觉得村里的傻林傻吗？
杨筝点点头。
可齐漾却说他不傻，原因是傻林还懂得张飞诸葛亮和曹操！曲炜和大壮却不懂。杨筝觉得有道理，又赞同的点点头，抛开这些，曲炜和大壮依旧是不折不扣的傻子。
寒风凛冽的冬天唰的一下就过去了。
淇河的村民们迎来了新一季的春天。
齐漾在六年级下学期开学前，在家替奶奶爬上梯子，把两人的薄衣服统统从衣柜里掏出来，奶奶帮她扶着摇摇晃晃的梯子，在下面抬头说着，慢点啊慢点啊。
下学期开学第一天，齐漾在楼梯上被张老师叫去了办公室，张老师递给她一封信，说是京都寄来的，快一星期了。张老师把信给她后又叽里呱啦了会儿，说毕业考让她加油，不能掉以轻心。
可齐漾把张老师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信上。
回教室的路上齐漾一手抓紧书包的肩带，一手抓紧口袋里的信。她又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了，问杨筝这是为什么，杨筝却说，心跳加快除了有病，还是有病。
“喜欢别人才会这样，如果这叫有病，杨筝，那你以后只能做个没病的单身狗了。”单身狗，电视上流行的新词，曲炜新学的，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在了杨筝身上。
喜欢两字在齐漾心里算不上什么特殊的词汇，经常有男生说喜欢她，可这一直是她从未想要去触及的东西，因为她有时候起身回答老师问题，心跳也会不自觉的加快。
所以她觉得这或许不是喜欢，一封信而已……
可除了他，还有谁会写信给她呢？
这封信齐漾没在学校里拿出来，甚至都没敢看是谁写的，就一直被她放在校服口袋里，她也没去摸它，因为摸了她就想拿出来看，看看是不是“胖头陀”寄来的，看看信里写了什么。
一回到家她便把书包丢在老人椅上，老人椅摇摇晃晃的摆动着，她躲进房间里关上了门，奶奶在厨房里伸出头看了一眼，又缩回去继续炒菜了。
齐漾慢慢的把信封放在桌面上，土黄色的信封上写：
收件人：齐漾。
地址：某某市某某县淇河小学六年三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