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
《春漾》
八两叶子/文
chapter1
齐漾这个名字，来自于她那爱取名的奶奶。
淇河村位于环山僻壤之地，几年没出几个读书人。齐奶奶作为村里唯一上过初中的人，打起了文化人的小生意，开了个取名观。村民取名原本没什么讲究，自打有了这取名观，淇河村之后的小孩儿名字质量蹭蹭上涨，不再是如花柳翠，张三李四了。
可“漾”这个名字，奶奶取得没什么含义。
齐漾生在秋雨季节，那天傍晚大雨如注，淇河差点淹过大坝，所以齐奶奶就随意的取了这么个名字。
别说，村里的人包括齐漾在内，都挺喜欢。
山里长大的孩子童年都不枯燥，挖泥鳅偷地瓜，齐漾一身齐活都干过，与同龄娃子不同的是，玩归玩，她的成绩从不受影响。就像好友杨筝有天发现央泥潭那一群瓜娃里少了齐漾的身影，爬上篱笆墙一看，发现她正在猫着头看书……
齐漾说，那是远在城里的妈妈，陈青给她寄来的一本了不得的书，还是当年最新版带拼音的，叫《三国演义》。
杨筝哪知道“三国”会演什么，翻个白眼就找曲炜他们玩去了，等齐漾犹如人间蒸发消失了一个月再次出现在央泥潭，杨筝他们发现她不再穿花裤衩配坎肩，改穿碎花裙子了，她头发被齐奶奶扎成高高的马尾辫，认真洗过的脸顿时白了一圈。
曲炜是瓜娃里最闹腾的那个，定睛瞧了又瞧，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冲大伙们大呼一声：“齐漾这学霸原来还是个娇娃子啊！”
齐漾站在泥塘边，漆黑眼珠瞪得浑圆，指着他说：“曲炜你大爷！就算你没了俩脚丫！也不如典韦腿上的一根毛！”
娇娃子不知从哪学来的粗话，气势很足。
曲炜皱皱眉，又挠挠脑袋，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杨筝在一边低着头，把光脚丫踩在央泥潭里，看着自己黑漆漆的脚，头不抬的问：“齐漾，典韦是谁呀？”
齐漾两手叉腰，头昂的高高的，豆儿大的鼻孔对着她的朋友，高深莫测的笑着，骄傲道：“我未来的男人！”
“哈哈哈——”
曲炜顿时大笑起来，像个小大人似的抱着手臂坐在一尺高的土墙上，居高临下地说：“那你要小心，我以后会用这俩脚丫，把你男人打的落花流水！”
他小腿上沾染的泥浆变干了，说完后炫耀似的在齐漾面前把他灰色的小腿摇晃来摇晃去。
齐漾笑着瞪他，拖了鞋不顾裙子的安危便往央泥塘里冲，硬是把曲炜从墙上拽了下来，糊了他一脸泥浆，边糊边笑：“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想打我男人，做梦吧！”
曲炜拿手抹了一下脸，瞬间变成个小黑鬼，嘴里不认输的乱骂：“去你大爷的典韦！害老子吃一嘴的泥巴！”
杨筝和一群伙伴们在旁边指着他的脸狂笑不止，齐漾看着这位手下败将，也露出一排白牙在泥潭里十分满意的笑起来。
自那天起，淇河村的人都知道，取名观那个六岁的齐漾喜欢一个叫典韦的男人，但大人们也不知道典韦是谁，以为跟奥特曼同级别的，没把小孩儿的话当真。
时间一长，升了四年级，杨筝从老师口中再次听见了《三国演义》。她又一次问齐漾，为什么喜欢典韦，齐漾想起自己穿花裙子的样子，却记不起当时为什么会喜欢典韦了，便随口扯皮说，因为他叫典韦，所以我喜欢！
杨筝一脸嫌弃的瘪瘪嘴：“不好听，典韦的名字我不喜欢，曲炜的名字也难听，我感觉有“韦”字的名字都难听。”她说，齐漾你这学霸的喜好有问题！
齐漾没太在意这件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然后又开始垂头写她的练习题了。
那几天杨筝发现齐漾心情不是很好，后来才知道是齐漾外出打工的爸爸回家了。不过她爸爸回来两天又走了，齐漾也一直待在家里，写试卷背书、预习下周的课文。
一天，淇河村迎来了一批知识分子。
正午，杨筝正在齐漾家玩野猫，她听见声音爬上墙，看见他们开着豪华汽车进村，杨筝回头对齐漾说，“这些是知识分子，跟你奶奶级别不一样，不帮人取名，听我妈说是挖矿的。”
在她们的眼里，矿和媒并没有什么区别，齐漾倚在窗边，一手杵着脸，一手拿着根狗尾巴草逗猫，懒懒道：“那又怎样，挖矿了不起吗？说不定还没取名字赚的多。”
杨筝：“你看他们坐的车，可豪华了！”
齐漾盯着上蹿下跳的黄色野猫：“那他们也是挖矿的。”
就在那群知识分子来到后的第二天傍晚，齐漾躲在屋里看当时村里正流行的电视剧《鹿鼎记》。
曲炜趿着拖鞋来找她，也告诉她村里来了一群人，穿的人模狗样儿的，还尽说些听不懂的话，他说：“你是我们中成绩最好的，选你做代表，去打探打探，看看他们在说些啥。”
“你才知道他们来？”齐漾扬着脑袋，学电视上文人的模样，趾高气昂地：“我早就知道了。他们现在在哪？”
“在你奶奶的取名观里！”
去取名观的路上，齐漾在路边摘了几根芦苇草，学电视里智慧树上的阿偶编花帽一样编了个小小的草圈手环戴在手上，她本来还想给曲炜和杨筝编，曲炜摇摇头说不要：“这是你们小娘们儿戴的东西，我一大老爷们才不戴。”
“”
齐奶奶的取名观除了帮忙取名，还能帮忙看看面相。齐漾和曲炜前脚还没塌进门，就听奶奶摸着一个个头儿比曲炜还高几厘米的男生说：“改了名呀，以后就能成大事了！”
取名观里站了三个男人，其中最边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听了奶奶说的话，下秒便喜笑颜开了，他摸着男孩的头，声音浑厚地说：“还不快谢谢奶奶。”
男生薄唇紧抿，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位奶奶，似是不太理解改名跟成大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半响后他扭过头，对那位面带微笑的男人说：“爸，我想回家。”
那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盯着男人，男人却无动于衷，只是轻拍了下他的后脑勺。男生皮肤很白，即使在昏暗的黄灯下，都显得白皙剔透，他个子在同龄里应该算高的，年纪或许比他们大一两岁，说话带着稚气，就是这没彻底长开的样貌，已经是淇河村少有的优秀。
齐漾看着这样好看的男生，把将要跨进取名观里的脚又缩了回去，顺带拉了一把曲炜。曲炜随她躲在门外边，自个儿认真研究起这些人模狗样的外来人员。
两人就这么站在门外，看着不同的人。
那男生原本看着他爸爸，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回头，他先看见了曲炜，随着又把视线转落到齐漾身上，四目交汇。他身姿笔直地站在原地，盯着她，眼睛眨巴了两下。
几乎下意识的，齐漾对他笑了起来。
“齐漾——”
“曲炜——”
取名观外传来一声嘹亮的稚声，齐漾一听就知道是杨筝在叫他们。取名观里面的人听了也纷纷回头，但闻声不见其人，只看见门口站了俩个小孩，一声不吭的站外头不知偷听了多久。
杨筝从远处小跑过来，弯下腰两手撑着膝盖，一边喘气一边埋怨：“你们两个太没义气了吧！过来为什么不带上我！”
“哎哎哎，平身平身，老嘴老脸的，咋见面还行礼，跟我客气什么。”曲炜笑着伸手在她头顶上乱糊摸了两圈，“带你来干嘛？你能看得懂文言文，能听懂abcd吗？！”
杨筝二话不说抓起他的手往嘴里狠咬一口，顶着鸡窝头说：“闭嘴吧你！”她直起身子对齐漾说，“你看看曲炜，比韦小宝还坏，这些名字里有‘韦’字的，都是讨厌鬼！”
齐漾呆愣地：“昂……”
“那你男人典韦呢？”曲炜突然问。
曲炜一脸坏笑的看着杨筝，像是等着齐漾跟他搭伙，可等了好久她什么表示也没有。杨筝和曲炜还不知道，齐漾早就不喜欢典韦了，《三国演义》里的典韦又回到了书里。
齐漾张了张口，正要说话的时候，余光里那个好看的男生朝这边走了过来，杨筝正面对着他，男生眉头皱起，扫去了之前的平淡，一脸冷漠，杨筝下意识要往曲炜身后躲。
作为在场唯一的“大老爷们”，曲炜像个身兼重责的勇士挡在柔弱少女杨筝身前，皱起眉，歪头打量着他问：“干嘛，你谁啊？”
“她口中的讨厌鬼。”男生指向杨筝，曲炜这伪爷们在他眼里丝毫没有威慑力，视线仿佛要把曲炜穿透，杨筝的话无疑被他爸听见了，毫无疑问，他的名字里也带了这个“韦”字。
至于为什么名字里有“韦”字的都是讨厌鬼，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此时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山村。
曲炜咧嘴看着他，笑了笑。他一直是杨筝口中的讨厌鬼，既然这个男生也是，曲炜觉得他们臭味相投，很合适做兄弟。这个年纪的男生交朋友似乎不需要任何理由，有共同的爱好，有相似的飞机玩具，甚至有相同的“外号”，就能像桃园三兄弟一样结拜。
“你别放心里去。杨筝什么都不懂，真的。”曲炜从杨筝身前移开，把她推了出去，立马把她卖了，“大老爷们从不跟女生计较，做爷们儿咱就得大度，你说对不？”
杨筝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眼曲炜，平常怎么就没见这丫的这么好说话？她二话不说向齐漾投去求救的目光。
齐漾站在一边看着，一直不说话，这个好看的男生就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距离，她盯着男生的侧脸，话却是对曲炜说：“讨厌鬼，少看不起女生！”
男生偏了头，看向她。
两小孩视线对上，男生愣了愣。
讨厌鬼，又说他么？
齐漾就冲他傻傻一笑，指着曲炜：“我没说你，他才是讨厌鬼。”
曲炜：“我到底怎么惹你俩了？”
四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没等到男生在说什么，取名观里一直跟齐奶奶说话的男人就出来把他带走了。
三人齐刷刷的看着那些人离开，杨筝冲那男生的背影吐舌做鬼脸，对齐漾吐槽：“看见没，他就像那个脸臭又很坏胖头陀！！”
齐漾看着男生的背影，一听这话揪起了眉头，胖头陀是《鹿鼎记》里最可爱的坏人，齐漾反倒觉得他一点都不像，他长得可比胖头陀好看多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那个男生突然回过头，漆黑如墨的眼眸往着这边看着，离得越来越远，齐漾不知道他在看谁，可能是跟他称兄道弟一分钟的曲炜，是骂他讨厌鬼的杨筝……
总之，肯定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