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元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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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日,琼楼再次被烧,房妈妈为了遴选花魁一事,忍痛付了大笔银子,在玉宇楼办这出盛会。
细腰替秦珺掸衣,房妈妈今日差了两个妈子来替林颦梳洗,她只做些掸衣递钗的事。
屏风后水声不断,淅沥沥将林颦从头浇到尾。黑发湿了,像爬山虎一般蜿蜒缠绵在一片雪肌上,美得动人心魄。
“吴妈子,这花魁遴选在玉宇楼办,她们那处的娘子们也愿意?”细腰用襻膊束袖,从屏风外提进来一桶水。
吴妈子不仅一手髻发的手艺高超,搓澡也有一绝,她攥着澡巾用力的在林颦肤上大揩大搓,“那玉宇的鸨母和咱们妈妈说好了,今儿琼楼的姑娘不接客,只陪酒,这酒水钱和客人都归了那楼!”
林颦咬着唇,双手攀在浴桶边沿,指尖一时粉红一时雪白。她平日里就不耐痛,此刻更感觉皮肉都要着火一般。
“也只能如此了,经过今夜的盛会,咱们颦娘和琼楼的名头就彻底压那玉宇楼一头了!何愁没有这点钱啊!”吴妈子不住感慨,“颦娘子,真是生了副好相貌啊,咱们楼就全指望你了!”
林颦蹙眉,她没什么力气了,此刻伏在桶沿,一只雪臂悬在桶外全是粉色。白肤之上唇艳如虹,发黑如绸湿湿粘在身上,一张口,语气自带些难以控制的婉泣,“吴妈妈,轻些吧。”
吴妈妈嘿嘿一笑,“颦娘子多受些,妈子我已算手轻的了。”
风雪而至,满城霜白之下,唯余炉火中剥裂的炭响。
秦珺坐在步辇上,头上的凤冠珠翠轻轻晃动,端门传来鼓乐之声,丝丝入耳,绕梁不绝。
秦珺所经之处,宫女内侍无一不行礼叩头,“公主千岁。”
锦绣和小桃子在辇下碎步前行,小桃子小声说:“公主,一会官眷们朝会奉茶,一人一杯可要奉一上午呢!您可别像去岁那般喝多了,即时腹中用不进午膳,小桃可不敢再给您偷拿糕点了……”
秦珺没应声,坐在步辇上,望着宫廷内悬着的琳琅装饰,神色有些黯淡,“过年了。”
锦绣仰头打量了一眼秦珺,“公主,确是过年了。”
秦珺:“初岁元祚,吉日惟良,乃为嘉会,宴此高堂。”
小桃子好奇问:“公主背的什么?”
秦珺牵唇笑了笑,“没什么,想念高堂了。”
锦绣便说:“先皇后泉下有知定会欣慰的。”
锦绣:“到了。”
内侍疾步,行礼之后摆下脚凳伺奉秦珺,“公主,家眷们已在宫门静候,等着行礼了。”
秦珺扶了扶凤冠,生怕它掉了或者压断自己的脖子,“小桃子,快扶本宫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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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一孩童坐在父亲臂弯,指着闹市满挂的彩灯,糯声撒娇,“我要这个。”
人潮拥挤,涌向正街,“是三皇子!三皇子!”
元日游街,三皇子带着精兵,着甲从正宫出行,士兵执戟,步履沉重,所到之处肃杀气势引的孩童不敢直视。
“再紧点!”吴妈子使唤细腰,叫她拽紧布匹用力,使林颦现一截细腰和雪白□□来,“颦娘,还能再来点?”
林颦咬牙,唇色煞白却说话从容,“吴妈妈,是想勒死奴不曾?”
吴妈妈冷笑,“颦娘既还有气力顶嘴,便再紧些吧。”
林颦突然闷哼,眼神涣散一瞬,红唇抿成了一条线,吁吁喘气不止。
王公卿校于端门外侯着,一时,宫廷中火盆齐燃,群臣从云龙门、东中华门,按内臣唱报的列序入殿落座。
卿侯大臣落座,鼓乐齐鸣间周帝从内室行出,黄袍冕旒,天子龙威,令百官朝服。
“臣,左州雍亲王,拜见吾皇!”
“臣,晋万州王,拜见吾皇!”
“臣——”
端门内官高唱:“——尊卑列叙,典而有章,衣裳鲜亮,黼黻玄黄。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端门百官齐声,拱手,曲腰,蹲身,伏拜,叩行大礼。
中宫女眷福身,俱是锦衣华服,仪态优雅,“娘娘千岁、公主千岁——”
秦珺扶了一下凤冠,被高座之上的季贵妃不着痕迹嗔怪了一眼立刻端正仪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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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完百官家眷,秦珺便迫不及待卸去凤冠,换上轻巧一些服饰衩环,
锦绣替秦珺捏颈捶背,“公主好些了吗?”
秦珺半死不活,“不好。”
小桃子扑哧一笑,“公主,再歇个一炷香,就要入席了。”
秦珺:“……吃完饭还有什么事吗?”
锦绣:“用完膳和官眷去后花园消食,累了就在凤亭稍座,说说笑笑间就等用晚膳还有些歌舞可看。”
秦珺嘀咕:“……怎么比拜年还累。”
“对了,”秦珺翻身,“让你们送的礼物送去了吗?”
“送了,”锦绣说,“让咱们宫人去的,回禀说民间热闹非凡,琼楼今日借了玉宇楼的地界摆席,等掌灯,还要遴选花魁。”
小桃子张了张嘴,“房子烧没了竟还能借吗?”
秦珺撑腰坐起来,“这上京的房子又烧不完,我那些哥哥们呢?”
“已经打听好了,四皇子今日主管宫中司礼。三皇子此次巡防军营有功,陛下恩赏跨马游街。二皇子应该在端门陪同陛下接见文武百官,不过现在几位皇子应当都回宫同卿侯们宴饮了。”
秦珺沉吟片刻,被小桃子扶着起来穿袜,“晚宴之后,本宫需得出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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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逛完后花园,终于能小坐片刻,秦珺屁股粘上椅子一刻,终于轻轻吁了一口气。
不过,这下午茶的氛围很快就变得不妙起来。
大家都其乐融融,只有郡王妃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季贵妃讪讪,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牵着莫郡王妃的手安抚着拍了拍,“你受累了。”
莫郡王妃拭面,“娘娘有所不知,我那小儿十四替父出征,年前他走时才十六……本也该议亲了,谁知……”
秦珺端坐在和主座之下第一张椅子,手里捧着一鎏金的小手炉,悄悄的叹了口气。
听这个莫郡王说,是北边又打仗了。上京以北,秦卞所封莫郡王的封地中汝城最靠近边境,而一片黄沙之后,正是元人的领地。
“元人一年进犯汝城数回,从汝城抢掠完又去沐城,沿沐城翻过岐山又去池地。山贼百人一伍,所到之处皆是抢了就跑,行踪诡秘,当地的郡守根本……”莫郡王妃泣不成声。
中宫满是哀叹,有一个娘娘说:“六年前元人战败,明是签了协议的,怎、怎的如此这般!”
“竟拿那些无耻之徒没办法了吗!”就是女眷也群情激愤。
秦珺捧着手炉,手心手背依次在上面取暖,心想和秦周签契的元兵,这些贼寇当然不放在眼里了。而且先抢汝城再掠沐、池两城,短兵急行,令官兵反应不及。怎么听起来训练有素一般?
秦珺突然一挑眉,了解城防,这些人说不定就是元兵假扮的呢?
门外传来嘻哈声,一群六七岁的顽童在中宫门外投壶,发出一片叫好声,打乱了内宫里凄哀的氛围。
哭成泪人的莫郡王妃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着内侍去把自己的庶子叫了进来。
秦珺不觉紧了紧眉。
季贵妃掖了掖唇,“咳,本宫累了,先……”
“娘娘留步!”郡王妃咚的一声就跪下,“娘娘留步。”
秦珺微微错愕。
季贵妃无奈摇头:“你这是何苦……”
郡王把那个六七岁的男孩一把揽到身前跪下,哭诉:“娘娘,我们家王爷已然病重……只怕……这是他最疼爱的庶子,妾求您了,让这孩子替兄长留在京中为质,妾把嫡长子接回北边吧!”
季贵妃脸色一变。
秦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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辟院里,房妈妈看着一众莺莺燕燕满意一笑,“咱们琼楼的娘子们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儿,虽无亲母楼,妈妈就是你们母亲,这楼里恩客就如你们夫君。善待高堂,尽心伺候夫君,也是尽咱们女子的本分,天涯何愁不是个家呢?你们说是不?”
“喏。”
院里响起一串娇滴滴的回答。
房妈妈从丫头手里拿过一叠红封,亲自分发给美妓,“来,拿着压岁钱置些发衩珠粉。”
“妈妈,福寿绵长。”
“财源广进。”美妓们纷纷矮身。
房妈妈笑起一脸褶子,“嗳!嗳!”
“妈妈,”林颦缀在行列尽头,嫣然一笑,“欢笑尽娱,乐哉未央,家室容贵,寿若东王。”
房妈妈看着林颦装束,露骨的上下打量,“是,不久就是你的好日子了,也祝颦娘乐哉未央,可别攀了高枝就离妈妈远去了。”
林颦牵了牵唇,目光微睨,笑不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