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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疑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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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昭在城南的私宅坐落于绣桐山脚下,山中苍峰翠谷,峭壁清流,有无限风光。绣铜山是紫云山余脉,紫气东来,护着城中的皇城,山野开阔,处处都是观星好景。

    沈鹤溪自从被带过来之后就一直昏睡着,释然带着大夫赶来,看过之后也没摸清是个什么病症,最后按照气血凝滞外加风寒之症开了个方子,煎了两剂药服下,没想到竟全都吐出来了。释然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撩起袍子去找魏昭。

    书房内,魏昭正在侍女的服侍下更衣,他卸了银冠蟒袍,换了身鸦青色的广袖常服,眉宇间少了些威严,看起来很是平和,听外面有人叩门,抬手散了侍女。

    释然急匆匆走进来,低头行了礼,道:“都督,不知道什么原因,那人到现在还没醒,该不会……”

    “大夫怎么说?”魏昭走到案几前盘腿坐下,他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

    “大夫说看上去不像是寻常的风寒之症,”释然走上前,替魏昭分好桌上各州郡监察使传过来的密报,“他气血阻塞,呼吸不畅,连汤药也没咽下去,我去看了几次,脸色乌青,只怕是要不行了!”

    魏昭窝在案几前,挑了几份标了红的密报出来看,抬头时扫了释然一眼,“他不行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释然在送大夫过去时看清了沈鹤溪的长相,与马车外朦朦胧胧的一眼不同,病榻前那一面让他瞬间明白魏昭为何要将这人带到私宅,他冷静下来,垂首认错:“是属下僭越了。”

    魏昭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道:“你以为我是薄暮?我还没有昏头到那个地步,人带过来嫌隙都还没洗清,就着急着给我牵线搭桥?老太太给我取字言巳,与延嗣同音,将来是娶夫人生儿子继承家中爵位的,什么混账心思都敢往我身上想。”

    释然是宜都侯魏府的家生奴才,得魏昭提拔,成了亲卫,他当然知道侯府对这个唯一的儿子寄予厚望,当然魏昭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监察司都督,把“世子”这个身份都压在了后头。可是如今京中世家子弟盛行此风,那些家规严的背着家中将人偷偷养在私宅的比比皆是,就连吏部尚书薄暮也在府中偷养了许多男宠,魏昭早已过了婚娶之龄,并非侯府不为他张罗婚事,而是他总有由头推辞,导致现在还没有成亲,所以他才以为……

    释然偷偷观察着魏昭的脸色,见确实是一脸正气,怂着胆子道:“都督教训的是。”

    一边暗暗在心中劝诫自己以后再去迎合主子的心思,也不能拿侯府的未来开玩笑。

    释然跪坐在案前,给魏昭倒了一杯茶,“都督是怀疑,这个人不一定是薄尚书要收入府中的,也可能是另有所用?”

    魏昭一早看过了沈鹤溪的任职文书,他抿了一口热茶,道:“薄暮好男风确实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事实,那人长成那副样子,谁看了都会以为他让许格元当街拦人是为了把人逼入府中,可是把人带到薄府有一万种方式,偏偏不该如此兴师动众。薄暮荒唐,却不蠢笨,沈鹤溪手上拿的可是吏部的任职文书,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除非他彻底从了薄暮,不然只要他出了薄府的大门,凭借着自己大理寺丞的身份,便直接可以在陛下面前状告薄暮荐官为私、强抢良民,大不了争个鱼死网破,反正家大业大的是他薄暮,这样的事告到御前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可是咱们刚到的时候,都督把这件事错认为许格元强抢民女,他与他那两个随从都没有反驳,若不是后面他那个呆呆傻傻的小厮被吓傻了说了真话,只怕咱们就这么被许格元给蒙骗过去了,所以都督觉得他是有心要去薄府。”

    “有心无心,在他醒来以前无人知晓。”魏昭的腿盘在案几下一会儿就窝的发麻,他屈起那条发麻的腿,单肘倚着凭几,换了个看起来颇为慵懒的姿势,“自监察司兴起,大理寺荒废已久,追缉、审判乃至平冤之权都转移到了监察司手中,魏家本就是四宗之首,父亲镇守宜都多年,地位难以撼动,我如今又手握监察司大权,恐怕有些人早就看不惯了。重振大理寺,与监察司形成对峙之势,这是对我手中权势最有力的冲击,监察司本就是干着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已经惹得十六州二十五郡厌烦,若是放任大理寺将审判平冤之权收回去,保不齐御史台也会来插一脚,到时候监察司只剩下神隐卫,我们与那见不得人的暗卫还有什么区别?”

    释然如今也在监察司当值,任的是追缉司副统领,他对某些事有着天生的嗅觉,魏昭说着话,指头却一直压在那几封标了红的密报上,释然没有权限看,但是他得想办法为魏昭分忧:“都督这样说,可是州郡那边也有什么异动吗?”

    魏昭没有动,他抬起的目光透过窗子像是要看到天边去,窗外苍松的枝头压着雪,遮住了正午时分明艳的阳光,书房内一片雾霭霭的阴霾,“没有异动,州郡一切安稳,神隐卫传来的密报与监察使几乎一致,太平盛世不过如此。”

    释然没想太多,“那都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若是疑心薄暮,咱们有的是名头治他。”

    “大理寺能掀起多少风浪,”魏昭想起那个弱不禁风的人,其实也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既已露出端倪,日后多加提防便是。”

    释然把话记在心里,准备回去好好叮嘱兄弟们。魏昭俯首看起了其他密报,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翻动得很快,也愈发的心烦意乱。

    “何士安……那个曾经的太子洗马,不是有人说半月前曾在钦州境内见过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释然登时有些坐立难安,他挠着右耳,吞吞吐吐道:“钦州是钟乐王的封地,咱们的人不好大张旗鼓的找,暗地里行动,自然慢了些。”

    钟乐王是承明帝的亲弟弟,只比承明帝小了四岁,虽不是一母所生,但自小感情很是和睦。顺文帝时太子立的早,是以其余皇子一成年就被封了出去,彼时还是太子的承明帝心疼弟弟,给他求了个好地方,就是钦州。

    钦州地处大虞东北,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民生富庶堪比长邺,钟乐王惦念着这点恩德,承明帝登基以后,每逢进宫朝见的日子他必定回京叩谢,相比那些心存争储之意的皇子,他与承明帝的关系竟愈发亲厚起来。

    在钦州境内捉拿何士安一事若是告诉钟乐王,他必然会配合监察司全力搜捕,可是捉拿何士安一事带着点无法言说的辛秘,那是承明帝的忌讳,就连他亲近的人也不敢提及,若是被钟乐王知道,事情的走向只会更加无法预料。

    魏昭想了想,道:“罢了,那就慢慢找吧,吩咐下去在钦州境内的所有人务必要小心行事,千万不要惊动到钟乐王。“目光一转,魏昭又道:“不止钦州,与钦州相连的几个州郡也要加派人手去找,找了他两年了终于露出了踪迹,这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廉郡和云州已经派人在搜捕了,这个何士安狡猾的很,两年前就曾有传言说他逃到了钦州,这次又是在钦州被发现……”释然撑在膝上的掌心出了汗,“有没有可能钟乐王已经知道那件事了?”

    “哪件事?”魏昭的目光横扫过去,逼退了释然的猜疑,“容王在府中设宴伏杀先帝欲谋权篡位,是太子及时赶到诛杀逆贼,虽然没能救活先帝,但太医宰辅皆可佐证。何士安身为太子洗马,却不知受何人指使,将此事说成是陛下因先帝有废太子立容王之意杀兄弑父,闹得承明元年朝野动荡,社稷不稳,简直是其心可诛!陛下有心饶他一命,他却与奸人里应外合逃出长邺,弄得州郡也不得安稳。本来就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怎么,难道连你也怀疑陛下得位不正?”

    释然在这一天里已经接连触了魏昭两个霉头,此时再也不敢造次,他膝行数步,跪在案前道:“属下不敢。”

    “你很聪明,”魏昭俯视着他,“这也是我从几百个人中挑出你的缘由,但是帝王家事容不得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置喙,忠君爱国,便是魏家屹立四宗之首不倒的原因。或许先帝晚年对太子和容王模棱两可的态度令人生疑,但先帝临终前,太子依旧是太子,传位诏书上写的还是当今陛下的名字,不管先帝生前与陛下有何龃龉,从他登基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正统!”

    魏昭做事凌厉,杀伐果决,说起话来口气也很凶,他是宜都侯府的世子,从小被捧在手心上长大,他最容忍不了别人反驳,喜欢一句话把人钉死。

    但是释然也知道,他是真心为了自己好,身在监察司,他们手中掌握着各方传来的线索,随便串联在一起都是另一个真相,若是守不住本心,就会被别人牵着鼻子走,若是连皇位上面的人也敢质疑,只怕是要走不远了。

    释然又磕了一个头,“属下知错。”

    魏昭没有理会,任凭他在案前跪了许久。

    廊外风动,树梢的雪“噗嗤”一声落在地上,惊动了屋里的人,魏昭方缓缓道:“钦州那边……我会找机会问问陛下的意思,我记得今天晌午老太太请了宫中祝太医上门把脉,你等会儿去趟侯府,等他给老太太看完了把他请过来,就说我这几天睡不好,头疼,请他给我看看。”

    释然抬头看了一眼。

    魏昭忽然凶道:“看我做什么,退下吧。”

    释然闷声退下,树梢的雪又落了一次,魏昭被这声音扰的心烦,正想起身关窗,就听见窗外有人调笑:“蔫了吧唧的,是不是言巳又训你了?看你这可怜巴巴的样子,早就说了让你跟着本侯爷,还用跟着他那直球遭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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