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人日之计
初七, 为‘人日’, 大齐朝制, 假一日。
对这个节日, 南朝梁时宗懔曾著《荆楚岁时记》记曰：“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 剪彩为人, 或镂金箔为人, 以贴屏风，亦戴之于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登高赋诗。”
是以，在初七这日，长安街巷到处人头涌动, 百姓盛装穿戴、踏青登高，东西两市张灯结彩尤为热闹。
李承恩当天仍然是一早起来练功, 然后沐浴更衣，穿戴上景宁王妃的朝服正装坐车入宫。李青也一早就潜行过来, 领了太子的命令暗中跟随保护。
李将军离府的时候, 景宁王还没起, 他昨日从东宫归来后，就帮着李将军一起练习人日节所有女眷内佐们要用的‘剪彩’, 结果剪到入夜, 李将军倒是犯困先躺下了，反而是他兴致勃勃的自己忙活到半夜。后面又爬床把李将军硬是给折腾醒，拿着成果在对方身上用展示的借口磨着人荒唐了好一番才睡，故而这会儿还未醒。
其实所谓的‘剪彩’, 又叫剪彩胜、剪华胜、剪金胜、剪玉胜、剪人胜。胜，妇人之首饰也，汉代谓之花胜。
所以这个剪彩，说白了，就是一种‘人日’节内院眷属们的主要活动，女眷内佐姑娘女双们用纸、玉、丝织品、甚至金箔，巧手裁剪成花草燕雀人物形状的装饰物品，然后，再把这种装饰物穿戴在头上，身上，或者贴于脸颊、额头上，互相比拼一番。若得技艺出众者，或有嘉奖和声名传世，也是一桩美谈。
李将军是男人，至少他前二十三年都用不着做这类跟绣花有得一拼的手工活，可这次进宫过节，场面上的仪式就要和一堆妃嫔、公主、内君们一同参与，完全不会可不行，只能临时抱佛脚。
可叹折腾了一个晚上，能拿的出手的竟然还都是景宁王做的，李将军自己剪的那一堆，早就被他看不过眼的直接销毁了。
什么，你说陆铁为何不帮忙？
陆铁二十年来都是以亲兵小厮的方式培养的，武力值那是杠杠的，伺候的事也做的细致妥当，但这类指导李将军做女红手工的事，他还是算了吧！至于景宁王后院的几位大宫女，却是景宁王自己不愿意传唤她们过来教导王妃的，这若手把手教裁剪，景宁王估计自己光看着就能喝下好几坛醋，导致最后，也就是堂堂王爷亲自陪着自家王妃一起琢磨，没成想，他还剪得不错，很是让李将军目瞪口呆、自叹不如。
所以不甘服输的李将军在清晨特意早起，练完功之余又自行琢磨练习了一番，最后还传唤了景宁王的那几位大宫女，在请教过后这才算是有点掌握了诀窍，终于能剪得稍微拿得出手了。
等景宁王起身时，天色已经大亮，东宫派人送来了太子的口信，说已经约了所有的兄弟一起去京郊南山登高踏青，让景宁王别慢了行程。何况这也是昨日就商议好的事，故而李岚起身快速梳洗了一番后，就带着侍从打马去了南山。
天气晴好，几位成年的皇子们就在京郊之外踏青猎玩了大半天。彼此笑谈时，就拿过几天要大婚的四皇子李芷开话题，问他可有在那一批又一批送过去的美人画卷里相中喜欢的侧妃。李芷但笑不语，但看那模样倒似乎是对挑中的侧妃人选颇为满意。
逗留在宫内的五皇子李宓偷偷牵着马靠近自己三哥，告知景宁王李芷的侧妃人选：一位是左卫勋府韦将军的小女儿，典型的高门贵女；另一位出身赫赫有名的弘农杨氏，是洛阳司户的嫡女，也算得上大家闺秀。当然，这些也都是他从郁淑妃那探听到的，毕竟淑妃娘娘那几次和尹德妃喝茶聊天可不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这两位人选，一位勋贵高门，一位世家大族，确实符合皇妃的择选条件，不过李岚难免有点奇怪，尹德妃竟不曾替李芷择选自己家族的女子，难道是顾虑四皇子并非她所出，而不欲为他筹谋？
对于李岚的这个疑问，五皇子李宓又神秘兮兮的凑上来咬起了耳朵，他说这个杨司户的女儿，就是尹德妃所出的咸阳公主亲自给四皇子挑选的。
“三哥，据说那位杨氏女的母亲便出自尹德妃的家族，书香传家的关东尹氏，算起来她还能算作是尹德妃的表侄女，又长得姿容绝美，咸阳公主选她其实就是为了把那位回鹘公主的风姿比下去，让李芷婚后不至于痴迷回鹘公主。”
“原来如此。”
所以说，这样的安排既照顾了李芷这个养子的爱美之心，又拉拢了两个世家大族之间的关系，倒确实是尹德妃走得一步好棋。可惜了同为弘农杨氏的出身，原‘李承恩’的那位表妹，身为太常卿之女的她就只能遗憾落选了。
想到这里，李岚不禁瞄了身边的胞弟一眼，突然间问道：“五弟啊，你有没有这个取妃的心思？我给你先订下来一个姿容出众又出身弘农杨氏的女儿怎么样？”
“三哥！你怎么突然把话题扯到我身上来了，大哥和二哥都还空着呢！”
“这不是，我也就能给你做主了嘛！大哥二哥的婚事，我哪里能插得上手。”李岚摸了摸身边这匹爱马的鬃毛，讪笑道。
“三哥，你怎么突然就提到要给我订一个杨氏女子了？”李宓疑惑，“对了，母妃也说，你这次拜托她前去游说，似乎主要也是为了一位杨氏女子的归宿，我说三哥，你这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啊？”
“也没什么，不过受人之托而已。”事关女子闺誉，李岚自然不能乱说，急忙另找了个话题迅速岔了开去。
不过此刻的景宁王并不知道，咸阳公主为四皇子李芷选中的那位弘农杨氏的女儿，恰恰正是尚书右丞家的三公子在洛阳游学时私下与对方自定终身的那一位。更不知道那位女子竟然会不凑巧的在帝王下诏之时，在家中被查出三个月的身孕，原本这事不过算是个家丑，查明男方是谁，让对方择日上门迎娶，也就过去了。何况对象是尚书右丞家的公子，门户相当，才貌双全，也不算是一桩差姻缘。
但错就错在咸阳公主插了这么一手，当诏书下达后，该女就彻底没了活路。皇家是不能容下这般丑事的，家族清誉更加不能丢，替也不能替，逃又逃不了，只能‘突染恶症、暴病而逝’以此保全皇家与家族的脸面。
也正是因为这位可怜女子的突然暴毙，第二位妃子的人选最后临时改为了另一位出身弘农杨氏的女子，正是太常卿杨启稳之嫡次女，杨云。
这一番波折，可算是天意弄人了。
‘人日’节这一天的仪式和活动有许多，白日里主要是‘剪彩、踏青，登高赋诗’，到了晚上，就是‘点灯’和‘禳鬼鸟’。
‘点灯’是种仪式，‘灯’的谐音是‘丁’，象征人丁兴旺。‘人日’点灯，就是借‘人日’生人之吉兆，希望子孙繁衍，家族兴旺。宫中于当日酉时三刻起便会点起各种宫灯，张灯结彩，喜庆非常，庆帝还颁下旨意在太液池旁的含凉殿内开设宫宴，与皇家的各位子侄宗亲们同庆。
所以眼见日头西落，几位外出的皇子们便一起打马返城，先至各自王府宫邸中更换朝服正装，再陆续入宫赴宴。
也就是在这次的宫宴上，淮南王刘泠水和平西王安禄山一起气冲冲地告到了御座前，原因就是双方子孙今日的东市武斗。
原先不过是双方招买的武林游侠与亲信好手的互相比斗，谁知道最后把两位尊贵的世子世孙也牵涉了进去。据说平西王世子气怒出手推了一把淮南王世孙，结果对方坠下高台，伤的非常严重，至今还昏迷未醒。而起因是淮南王世孙暗中踢了平西王世子一脚，把他给踢废了，这个废，就是对男人来说最严重的那一种，废掉了子孙根。
这就使得两位一品亲王在‘禳鬼鸟’的舞祭仪式上，大吵大闹地互相指责起来，连太上皇出马都没能调和自己这两位左膀右臂的矛盾，只能心痛地看着他们就此反目成仇。
庆帝在表面上陪着太上皇痛心疾首，苦心劝谏，还给两位王府立即派去了宫里的御医院首，赐下无数贵重药材，但眼底却是一片冷静的沉黑。那只搭在龙椅上的左手轻轻点了一下扶手，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坐落在他左手下方兀自垂敛眉目的太子。
景宁王李岚注意到了庆帝的这个细节，心知太子李豫在差人办这件事的时候，必定是故意差遣了那位新任的暗卫，说不定借用的就是庆帝的东风。
只不过，李岚原本跟太子提出借刀杀人的这个计策，目的是为了一箭双雕，直接造成两者皆亡的局面，并不引动淮南王与平西王之间的仇怨。两位子嗣一起意外亡故，还是子孙们自己作的死，这作为结果，就算两位亲王心痛，在以命抵命之下，除了各自归咎到养不教的份上，明面上并不占理，多说无益。
但现在，一伤一残，一昏一废，这结局就很容易令人生怨饮恨了。进而也就极易造成淮南王与平西王之间的关系再也无法修复，甚至亦会在日后逐渐加重裂痕，导致的可不仅仅是分道扬镳这么简单。
太子李豫，妄图借庆帝之手，玩一出一石二鸟，既达成李岚所献之计，又能在庆帝面前落个好，表明自己的忠君纯孝之心不受猜忌。但庆帝却借此在其中悄悄设计，顺势一举削掉了太上皇的四方鼎力之局，使得两位亲王就此不睦。更甚至，还隐隐有将其拉拢之意。
毕竟，能为他们已经伤残了的子孙做主的，还得是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庆帝，而非已经退位的太上皇。
景宁王在心底摇头叹息，沉默闭了闭眼睛，他知道自己往后的计策，怕都还是得自己亲自布局出手。
太子李豫这东风，借得并没有错。站在太子的立场，让庆帝知道并参与这件事，好处不可言喻。但若是从景宁王的立场出发，四方兵权鼎力之局一旦被破，太上皇极有可能彻底失权，那之后他和八皇叔所面临的，也就是一个该如何站队、明哲自保的问题了。
这，可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作者有话要说： tips：在唐宋，“人日”节的火爆程度，用一句话概括，就是“全民狂欢日”，有许多诗词流诵。“人日”的节日仪式和活动，文里都有简单提到，稍微介绍一下第三个“禳鬼鸟”的仪式。禳，是禳解、禳灾，即祈祷以消除灾殃；鬼鸟，又叫做鬼车鸟、姑获鸟，它还有一个鼎鼎大名的名字，叫“九头鸟”。如果对民俗有兴趣的，可以查一下唐朝时‘人日’节的资料，古人们多姿多彩的生活和仪式，可以体会到其对生命和自然的敬畏，就仪式的内容和庆祝方式，比现在只要遇到节日就是剁手和买买买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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