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生野心
不是野猪还能是什么?他们这儿除了野猪还有什么大东西吗?迷糊没多久,捱到晚上,天黑爬上床睡觉了,赵福安就给杨妙华解了惑。而杨妙华这颗心啊,就随着他说的,那是上上下下的刺激啊,一波三折跌宕起伏都难以形容!以至于赵福安都说完许久了,她那下巴还没合上去。脑子里一时清醒,一时乱糟糟的。一时想着上辈子听到的,一时想着赵福安所说的。赵福安却是已经想了这么好些日子了,这会儿算是下定决心,推了推来娣:“这会儿你懂了吧?要真是野猪我能不去?可这根本就不是!这里头还不知道有什么事儿,我们能瞎掺和吗?”
“真不是野猪啊……”杨妙华感叹,也说不清楚是遗憾,还是恍然。其实,上辈子好像也不是没人质疑来着,毕竟他们这地儿真的很多年没人见过野猪了,就是后头去找的那么多人也没一个再有收获的,别说野猪了,那是猪毛都没见到一根,谁能不疑心一下?可也就只是疑心了,毕竟那几家也都只是普通社员,家里有喂猪的那猪也好好的,再说谁会拿自己养的猪去冒充野猪这么搞啊?都是乡里乡亲一个生产队互相清楚底细的,谁还不了解彼此家底咋的?这么质疑过后,反倒是更实锤了就是野猪,那几家人的好运道更是为人所津津乐道。此刻听了赵福安说的见闻,她才醍醐灌顶。不是野猪,不是社员自己喂的家猪,但它还有可能是送去肉联厂的猪啊!她也不是傻子,更别说还重活了一辈子,就算见识有限也比原本这个时候的自己强多了,稍微想想就知道这其中事儿还不少。肉联厂那可是国家的,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根本仰望不上的大厂——就这么说吧,如今也就县城才有肉联厂,红旗公社这么个山旮旯,就是再过几十年发展都有限,就连肉联厂也就八十年代末了,才在离他们公社二十公里的青阳镇上开办了一个,因为有冷冻条件,大家更习惯称之为冻厂。这个距离他们就算最近的冻厂,就是杨妙华对于肉联厂比较深刻的记忆了。就是到了九十年代,能进那个冻厂工作,说起来面上都是贼有光的。而这还是什么时候?71年!这肉联厂那妥妥的就是县城里的大厂,是杨妙华这等山沟沟的农村人死命踮脚都够不到的存在,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肉联厂的货?而那司机就敢这么干,还一直都没被人发现,这其中要没什么猫腻儿谁信哪?须知不管什么年代,人的贪心和妄念都是不会消失的。就这种侵占国家和人民利益的事情,越是在这种紧张的时刻,越是就会有人去做。杨妙华一时也被自己的脑补给吓到了,确实,这看着像是去捡便宜,可那是去动别人的蛋糕啊,那些人连国家肉联厂的主意都敢打,谁知道是些什么货色?指不定背后就要报复。不说背后报复,就说万一根本不能成功呢?上辈子那几家人是怎么抓到野猪的,杨妙华不清楚具体细节,主要现在想想,那些人说的囫囵吞枣的也未必就都是真的,就是骗骗不知情的社员而已。人家成功了,他们万一没成功,到时候没吃到肉还惹一身骚,可就惨了。“那是不能去啊,这事儿,真不是我们能掺和的。”
杨妙华叹口气。赵福安使劲儿点头:“对,我就是这么想的。猪肉再好,我们也得有那个命啊!”
相顾无言,辗转反侧,杨妙华说是害怕,可知道有这么块大肥肉吊着,那心又怎么可能不痒痒?想了好久,她才又抓住重点:“咱们要是不去也得跟孙叔说一声吧?唉,人家到底是好心,可我们……”“好心这事儿就不该告诉你!”
说到这个赵福安就来气,看吧,他婆娘已经忧得睡不着了,他就知道会是这样。杨妙华还在自己想事儿呢,好一会儿才把这话听进脑子里,赶紧解开误会:“不是啊,赵福安,这事儿人没告诉我,林大娘也没跟我说。是我自己问的。”
她把和孙菁菁的对话大致说了一遍。“你也别怪菁菁,她知道什么啊,要不是我再三追问,她也想不到,而且她就那么一说,她自己都不清楚呢!我也是自己猜出来的。”
她叮嘱赵福安:“你可别摆这些脸色了。今天菁菁都问我了。要不是你这两天奇奇怪怪的反应这么大,问又不说,我能去问人吗?”
赵福安这会儿脑子也清醒了:“不是啊,她就说那么一句,你就猜到野猪上头了?你这可真是……”听到后头自己也没话说了。他本来就不是能藏住事儿的人。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重活了一辈子的杨妙华对他了解更多,且她上辈子就听过打到野猪的事儿,这可不就立马联想到了?“唉,我知道。到底是我们胆子小了。”
他自己也叹了口气。说什么摆脸色,在这之前根本没有。他哪儿敢对孙家人摆脸色啊?更多的是一种掺杂了羞愧和辜负别人的复杂心态,就其实也清楚人是想带着他吃肉,自己却前怕狼后怕虎,怕被人嫌弃,怕以后就不带自己了,更因为别人是对自己好的就难以拒绝……总之就产生了逃避心态,不想看也不敢面对孙家人。他想到自己方才的无端臆测和迁怒,更觉得脸疼,沉默好一会儿:“那我明天就跟孙叔直接说了,这事儿太大,我不能去。”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想想这么老躲着也不是事儿啊!没等到杨妙华的回答,他还以为这就是默认了,自己下定决心,也觉得是去了心头一桩大事儿,迷迷糊糊困意上头,正要入睡的时候,手臂上猛地挨了一下,瞌睡虫瞬间拍飞了。“不能去!”
“啊?”
杨妙华抓住他的胳膊:“我说你先别去,这事儿,再看看。”
“这还有什么好看的?不都说好了吗?”
杨妙华挺个大肚子不好翻身,她也只侧了半边脸向着赵福安:“我想了想,觉得孙叔还是靠谱的。”
“这事儿,我们不能就这么退缩了。”
还是赵福安刚刚那句胆子小把她刺激到了。经历过后来的杨妙华挺认同一句话,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儿小的,以及,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刚刚重生的时候,她体会着眼下的困境,只想得到争取该得的工分这条路来改善现状,说白了还只是在简单的争取自己的权益。然后不知不觉,她就跟孙家搭上了线,到如今,两家人不说好的跟一家似的(那也不现实),但在这十里八乡的,他们两家的关系是真的很铁了,早就超乎寻常社员了,有些亲戚间都还经常闹矛盾,他们两家反倒都没那些问题。当然,杨妙华也懂,之所以没那么多矛盾和问题,本质上就是因为说是两家交好,但真要论起来,把账算清楚明白的话,仍旧可以说是孙家在单方面地帮扶他们家……不管这个过程,结果就是他家日子却是越来越好了。同时还遇到了于书彬这么个大有来头的知青,家里生活水平比起之前那是在短时间内就提升了一个很大的水平,都有了搪瓷碗搪瓷盆这种稀罕东西,兰珍还穿上了新胶鞋……也许是日子好了,杨妙华的野心也变得大了。伴随着野心滋长的便是胆气,以往她只知道听话,一切按规矩办事,家里吃不饱她就只能想到挣工分攒工分,如今跟着孙家往来,那些曾经不被她所知道的私下买卖她如今也隐约知道了,而且自家赵福安也已经算是参与其中,他们家也成为这种活动的受益者,她的心思自然也慢慢就活络了。这世界上哪儿就只有一种活法呢?人老老实实一切按规矩是没错,不出格不招惹是非,自然也不会轻易就有大麻烦上身。可是,太老实本身也是一种麻烦,所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只知道照章办事,龟缩在自以为安全的壳里,那生活也只会像上辈子那样,不说穷困潦倒也是家徒四壁,一辈子都只有个穷命。而一旦遭受外界的风雨,便只会不堪一击。她不想再重复那种生活,而事实上,从她重生开始,一切早都已经变了。她都拼了那么多,敢跟孙家混,怎么能遇到事儿就往后退呢?怎么就不敢拼一把了?敢想还得敢干,说不定就能跟上辈子的孙家一样发了呢?“你想干什么?”
赵福安不知道此刻杨妙华心中如何慷慨激昂,这会儿是真的瞌睡全无了,“你以为这事儿是我们能掺和的?”
“孙家是什么人家?我们又是什么人家?别人有那个底气去掺和,我们凭什么去掺和?一旦出了事儿,我们俩谁担得起?”
“就凭人喊了你!”
杨妙华情绪难得激昂,“你也说了,孙家是什么人家?喊了你,那是看得起你!”
“什么看不看得起,你以为别人就那么纯好心?”
谁知道是不是想拉个垫背的?这时候就暴露了赵福安的真实内心,他很容易被别人的小恩小惠就给感动到,但也很容易因为一些小事就对人起疑,有人或许会觉得这是反复无常,但其实本质也不过就是因为从小无依无靠而不安,一副木讷的外表下实则有颗比常人更加敏感脆弱的心。杨妙华却不喜欢听他这么说,倒不是她单纯吃人嘴短,而是两辈子的经验在这里:上辈子那么多八婆说了人孙家几十年的各种话,有些很难听的都给人编排的有,但要说人家是不是真做了什么害人的事儿,那是真说不出一件来。而这辈子她也跟人打了这么久的交道了,她一个上辈子活到快七十的人,虽然没成人精,但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眼力的,孙家人肯定不能说老实敦厚,但也绝非奸猾无耻之辈。更别说他们还已经从孙家得了这么多实惠了,怎么还能无端端就用这种恶意去揣测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