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大多数人连把自己行为的目的解释清楚都很难做到，更别说把行为相关的感受准确描述了。
自大的旁观者或许会用通用标准去臆测他们，甚至去点评、去羞辱。
而梅丹并不是那个自大的人，她会和人尽可能地保持距离，从肢体上和心灵上都和人保持距离，尽量不去对一个不了解的人轻易下定义。
但是，今晚，梅丹对一群素不相识的人下了定义。
对方的名字、长相、职业、年龄、身高、体重，她统统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他们就是一群傻x。
一群彻头彻尾的傻x。
啊，鬼火少年，鬼火少年。
祝你少活五十年，永远是少年。
旺运街最近多了很多“炸街”的摩托车，街坊们提起他们就鬼火冒。
所谓“炸街”就是把汽车的发动机和排气筒改装后，驾驶人在猛轰油门或者急加速的时候发出巨大声响，他们通过发出噪音的方式来吸引异性的爱慕和同性的嫉妒。
当然，如果只是偶尔发泄式地发出噪音，并不会让老百姓如此深恶痛绝，但最可恨的是，这些“炸街党”们都是在深夜凌晨出动，一圈圈地跑，遇到深夜还在街上走的漂亮妹妹要轰一把，看到豪车要轰一把，看到面包车也要轰一把。
梅丹已经上了几天的夜班，每次都“炸街党”路过店前，梅丹都会被吓一大跳。
今晚尤其离谱。冯倩在门口和送货的大哥清点货时还被好几个“鬼火少年”围着轰了两下，吓得冯倩立刻跑了进来。
这可把梅丹气坏了。梅丹当即就拨打了110。
“喂，您好，110报警中心。”
“旺运街这里有人炸街，麻烦你们来管一管。”
“好的，请问具体位置呢？”
“就是轻轨站附近，他们一圈圈地绕，已经好几天了，都没有人报警吗？”
“好的，我们立刻派交巡警过来。”
挂了电话之后，冯倩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梅丹。
“丹姐，真……报警啦？”
“嗯，报警了。”
“这种小事儿，警察能管吗？”
“这是小事儿吗？扰民这么大的事，而且对的车和行人都不安全，最可气的是……”梅丹咬着牙狠狠地说，“还敢欺负你！”
冯倩把手捧着脸，把手肘放在柜台上，冲着梅丹笑：“丹丹宝贝，你不一样了耶！”
梅丹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情绪有点上头，赶快收敛了怒气，戴上手套继续洗着关东煮机：“可能更年期提前了吧。”
“没有，我觉得你很帅耶！谢谢你哦！”
说完，冯倩朝梅丹做了个飞吻。
梅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大约过了五分钟，110又回拨了电话过来。
“请问交巡警到了吗？”
梅丹跑到门口看了看，“不知道，我们店这里没看到。但是这会没有听到炸街的了。可能去别的街了。”
“好的，再见。”
梅丹在内心里感叹了下，110接电话和挂电话都好快。
不一会，一个私人电话打来，梅丹吓坏了，不会是炸街的小子们来报复她了吧……梅丹颤巍巍地点了接听键。
“你刚才报警说有人炸街的？”
梅丹一听，是瓮声瓮气的男人声音，心里又毛了起来，“嗯……嗯……是的……”
“我们是交巡警，这个炸街的不好抓，你们体谅一下，我们在这里转了几圈了都没碰到。这种崽崽十个有九个都是没证没牌的，就算有也大多是假的，除非我们抓现行——”
警察话没说完，梅丹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昂——”
好小子，算你们倒霉，这下撞警察叔叔怀里了吧！
梅丹昨晚第四次翻开了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在低谷时能被某本书、某首歌、某幅画鼓舞的，确有人在。
但是，且不说这种鼓舞人心的艺术作品是如何创作出来的，单就观众能在合适的心智、合适的场合遇到这样的作品，这种时机实在是百不遇一。
比如梅丹和这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第一次，是她十九岁时在图书管里随便翻到，序言都没读完就瞌睡来了。
第二次，在一家咖啡馆里随便翻书的时候看到的，彼时正沉浸在新婚的幸福中，也是看得似懂非懂。
第三次是在刚逃离那个地狱的路上，在汽车站的地摊上淘到了这本书，看得压抑无比。
但昨晚，读得热血沸腾又热泪盈眶。
对于梅丹来说，她从前看的“闲书”都是符合她悲观的处世哲学的，但在同生活抗争过、成长后，她才能懂得一点“超人”的能量。
昨天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投诉，一件是在工作外，主动同异性（龙飞飞）说话。
看似并无甚了不起，但对于梅丹来说，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跨越。
正如书中所说：“人类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是一座桥梁，而不是一个目标；人类的可爱之处是跨越，而绝非沉沦。”
可是梅丹从来没想过会有人会以这样的方式选择跨越。
当梅丹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巨大撞击声时，梅丹心里仿佛被人重击了一下。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报警。
a男子说道：“你知不知道昨天轻轨站那边有个小娃儿骑摩托撞死了？”
梅丹恍惚地听到客人说着，连包子都拿错，客人要的奶黄包被拿成了豆沙包，还得自己贴钱给客人换一个。
两人继续说道。
b男子说道：“原来昨晚那声巨响是撞摩托了嗦，被大货车碾了？”
a男子说道：“不是，是他们那群娃儿骑摩托炸街，被交警拦下来了，本来有两个停下来了的，结果另外的一个直接就强闯关，剩那两个一看兄弟跑了，也跟着跑呗，还拖行交警……”
b男子说道：“啊？难怪最近晚上听到有炸街的，没想到就是这几个娃儿所！不要命啊？还敢拖交警？”
a男子说道：“是啊，直接撞护栏上，我看别个发的视频，那个娃儿手都和身体分离了，当场就没得了……”
b男子说道：“死了活该！幸好没有撞到人和车，不然别个才是冤枉哦。”
a男子说道：“这种崽崽虽然说是死不足惜，可是父母还是造孽（可怜）。”
b男子说道：“造孽？就是自己没把孩子管好，怪天怪地还能怪阎王爷拉屎放屁？”
a男子说道：“说是这么说，我刚才看到微信群里还有人在发视频，看到那家人去交巡警大队门口闹，哭得确实惨……”
b男子说道：“还有脸去哭？自作孽，不可活，把祖宗十八代的脸都丢尽了，还好意思去哭。要真那么牛逼，motogp去冲一冲啊，骑个小鬼火装个屁……”
下班回家的路上，梅丹特地绕道去看了一眼那小孩出事的地方，街道已经连夜打扫过了，血迹冲得干干净净，只是已经已经断裂变形的护栏还没来得及更换。
她其实有那么一点后悔。
或者，如果她没有报警，那个小孩就不会被警察拦下来，那个小孩或许就不会逃命似地撞到护栏上，这个世界上就还会有一条鲜活的生命存在……
梅丹心情沉重地转过身。
而当她看到被爸爸妈妈牵着过马路的小女孩，看到推着坐轮椅的母亲出来散步的青年，看到背着书包打打闹闹去补习班的少年们，看到卖早餐的夫妻，看到捡废品的老人，看到橱窗中的她自己……
她突然就释怀了。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里说道：“我热爱极度轻蔑别人的人。因为他们都是伟大的崇拜者，同时也是渴望登陆彼岸的箭。”
梅丹觉得自己轻蔑的应该是那些肆意伤害别人的人，还有那些把别人的生命安全视若无物的人，她轻蔑这些人的生命乃至灵魂，而且从心底里升腾出一种极端的渴望，渴望像离开城堡的箭一样，去彼岸保护那些像她一样的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