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客似云来生意旺，货如轮转财源广
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去死吧。”
“你说什么？”
赖沛辰一惊，发现自己已经说出了口，算了，别回应了，于是继续兑着手里的奶茶。
“你再说一遍？”
赖沛辰脑袋里飞速转着他这个月工资什么时候到账，如果现在就被开除，会不会吃不起饭，忽然他又想起自己还有点工资，只是要搬出员工宿舍了，得赶紧找个地方住。找个便宜点的地方应该还能住几天。
于是，他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去死吧。”
打，是打不过的。
那……大概应该可以得点赔偿款吧。
坐在派出所时，他满脑子里一直在评估自己的伤应该索赔多少钱。
老民警瞄了他俩一眼，“说说吧，为什么打人？”
男人一边拍桌子一边大喊着，“好端端地他叫我去死！我可是个男人！能不生气吗？”
一旁做笔录的年轻民警一拍桌子，“跟谁拍桌子！在哪里拍桌子！”
男人秒怂。
老民警看了看他俩的身份证，然后转过头看看这个瘦弱却一直面无表情的小网管，“你呢？”
赖沛辰慢慢地说着，眼睛一直盯着天花板，“他，这种人，就该去死。”
“请积极配合！”
年轻民警看赖沛辰漫不经心的样子，有点恼火，但是看一看这个头上还包着纱布的小青年，还是把语气缓和了一下，“理由呢？”
“他赌。”
年轻民警一下子来了精神，做笔录的速度更快了。
“他在我们网吧里搞网络赌博，他老婆经常鼻青脸肿地带着喂奶的孩子来找他，他还赌。”
“赌什么？为什么不早点报警？”
赖沛辰还是用那种无所谓又欠揍的语气说道：“上次另外一个警官抓过他，但是他老婆去闹，赌得小，关了几天就放了。”
派出所里沉默了几秒。
老民警慢慢地说，“你们这种斗殴……”
“警官，不是斗殴，我没有还手。”
赖沛辰的表情突然严肃，“他是单方面殴打我，也就是个轻微伤，但是我不接受和解，希望你们依法办事。”
“行吧，那就先拘了吧。”老民警转过头给年轻民警说，“去准备材料。”
外面突然闹哄哄的。
一个年轻民警进来跟老民警耳边嘀咕了几句。
赖沛辰笑了下，“他老婆又来闹了？”
老民警没说话。
“警官，把他们两口子都拘了吧，孩子送福利院。”赖沛辰转过头，看着那个男人的嘴脸，眼眶突然有点红，说话的语气中也有了一丝颤抖，“你们这种垃圾……不配当人父母。”
男人一听这话可又炸了，“你这狗玩意儿怎么说话的？又想挨揍了吧？啊？”
年轻民警又拍了下桌子，“安静！”
女人挨了几句教育就放回去了，打人的男人被处行政拘留五天。
赖沛辰还是有生之年第一次进派出所。
原以为是很庄严肃穆的地方，结果这个派出所里热闹得很：咨询台围了一群因为痴呆母亲走丢而在互相埋怨的儿女，老式木沙发上坐着喝醉了的中年女人拉着帅哥民警哭诉失恋，走失的孩子哭着求美女警花抱抱，门口还有来送奶茶感谢民警又被推来推去的，墙角还蹲着一排像他一样被打的头破血流的彩毛小年轻……
这市集一般的地方，遍布着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如若想体会人间百态，倒也不必看什么自称纪实风格、现实主义的悬浮剧，进一趟派出所或者医院足矣。
刚好这两个地方，今晚他都一次性去过了。
赖沛辰实在不喜欢体会别人的生活，大踏步地走出派出所后，看到网吧老板孙哥发来的关切询问和深深祝福——
“上次怎么保证的？惹几次事了？赶紧滚吧！有病！”
好巧，黄历上也刚好说今天宜求医。
赖沛辰深深地吸了一口这秋夜雨后的凉气，想起自己没烟了。
又得花钱。
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自己，“淦！装什么逼！还不要赔偿？应该狠狠地敲他一笔！你个死穷鬼要饿死了。”
正骂得起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过头看了，结果是那个老民警。
老民警个子不高还有点胖，一对浓黑的剑眉十分霸气，刀锋似锐利的目光似乎可以把人看穿，但现在笑起来眼睛眯在一起又很有亲和力。
老民警温和地说道：“孩子，刚才看你身份证，今天……”
“哦，我忘了。”
“看你斯斯文文像个大学生？”
“没，我哪有那个本事啊？”赖沛辰拿出手机假装打了车，“警官，谢谢关心啊，我打的车要到了，先走了。”
老民警没有再笑了，突然表情严肃地看着他。
“孩子，我认得你。”
赖沛辰被吓到了，随后又无赖地说道：“警官，我好像没做违法的事吧？”
“前年，我带我儿子去报道的时候，是你来接的我们，我记得你还是八年制的，我对你——应该说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你，印象深刻。”
“哦，不记得了。”赖沛辰又看看手机，“不好意思，我的车已经到了，超时了要加钱的。”
“为什么放弃光明的前途不要呢？”老警察的语气缓和了点，“孩子，不要浪费了你的聪明才智啊。”
“警官，我没有什么聪明才智，我只是运气好而已。但是，我现在运气用完了。就这样。”
老警察一把拉住了他：“孩子，怎么能相信运气呢？只要你够努力……”
“警官，我实话跟您说，因为您的……关心，我有可能已经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而我并没有钱打车，我只能走回去。还有，我已经丢掉了工作，马上要搬出宿舍，穷得要命还被人打了一顿。
“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你儿子那么幸运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对于我这种倒霉透顶的人，再努力也没有什么卵用，我努力能做的就是遵纪守法，不给社会添麻烦，但是你指望我努力为社会奉献什么的，对不起，我办不到！”
赖沛辰说完后一把甩开了警察，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派出所。
灯牌上写着“旺运街派出所欢迎您”。
狗屁的旺运！
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然后犹豫着往哪个方向走。
虽然老板说话很难听，但是自己这个月也干了两星期，一千没有，五百总有吧，还是得拉下脸去要工资。
很不幸，老板没在。
更不幸，老板娘在。
“哦哟，赖哥，派出所巡视回来啦？”
赖沛辰真的讨厌死这个女人了。
但是他并不敢看她，“我来要我这半个月的工资。”
“哦哟，赖哥，你兴致来了，打个架，哦，我们店里的损失都没找你，你还好意思回来找我要工资？”
“这些电脑杯子椅子又不是我打烂的，关我屁事，要赔找那个人赔。我要我的工资。”
“那上次呢？上上次呢？那几次总归是你打烂的吧，孙哥看你把钱都赔别人医药费了，就没找你赔这些家伙。没想到这次你不仅闹到警察来了，还来找我们要工资。你那几百块我们实在是看不上，但是争口气也不想给你，当初是孙哥看你可怜，给你碗饭吃……”
赖沛辰落荒而逃。
赖沛辰想奔跑，但是头上包扎着，要是跑起来，感觉会把脑花儿晃匀了。他只能快步走。
他一路竞走，一路无声地呐喊，仿佛要把心中郁结的烦躁给呐喊出来。
可是想想，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烦躁个什么劲儿，工作是他自己搞丢了的，流落街头也是他自己活该，没文凭没本事还又不爱吃苦，怪也怪不得谁……
但是他就是觉得烦躁。
回寝室后，发现同寝的小东还在。
小东看赖沛辰的背都打湿了，还以为下雨了，递了他一支烟。
“赖哥，又下雨了？”
“没有，我只是走得快。”
“话说赖哥，你今天和那个赌鬼置什么气嘛？他妈不管，老婆不管，你去管什么？”
赖沛辰接过了烟，然后一屁股坐到自己的下铺上，说道：“关他妈什么事？他爸死了？退一万步说，他三四十岁的老男人了，自己管不住手，要去赌，就该剁了，打女人算怎么回事？他女人也是个憨批，这种男人都要当个宝，有毛病，还要生锤子个娃儿，生来就是造孽……”
眼看着赖沛辰又要开始骂人，唯一能怼过他的老板娘又不在这儿，小东赶快给赖沛辰点火，“赖哥的方言越说越地道了。”
“唔。”
赖沛辰叼着烟，狠狠嘬了一口，然后缓缓说道：“小东，你有什么可以介绍的工作吗？”
“去美发店吧。”小东指着头顶炫酷的挑染，“我们俩平常去的那家美发店正在招学徒……”
“我药水过敏。”
“那要不然去包装厂？我小学同学在那里，包吃包住，待遇也可以。”
“我闻不惯那个味儿。”
“快递公司分拣快递？我之前在那里干过，我还有经理的微信。”
“我腰不行。”
“送外卖其实也可以，工作还是很多的。”
看从小东嘴里也问不出什么门路，他就敷衍了小东两句，就开始打包自己的行李了。
小东并没有走，慢慢地劝着他，在没找到下家之前，出去住酒店宾馆也很贵，或者是老板没来赶之前，就先赖在这儿。而且他又姓“赖”。
赖沛辰突然有点纳闷，以前怎么没发现小东这么靠谱过，“小东，可以啊，感觉你最近靠谱了啊，越来越会说了。”
“也只是在你面前啦！正该说话的时候，我还是不敢。”
“什么？”
小东突然羞涩，“我有喜欢的女生了，一见钟情那种……我在地铁上遇到过她好几次了，最特别的是每次碰到她，她的头发颜色都不一样，太酷了……”
“哦。”
赖沛辰对“精神小妹”和“精神小伙”的爱情故事属实没兴趣，本想两三句打发了，结果小东一讲起他的“女神”就停不下来了，赶快开口打断：“我懂了，那你再接再厉，肯定有戏。”
小东受了鼓舞，更加高兴了，热情地找了两个编织口袋给赖沛辰。更高兴的是，一向被他当做大哥的赖沛辰听进去了他的建议，就赖在这儿，赖到老板来赶人或者找到下家。
在小东走后，赖沛辰又从短暂的轻松陷入了烦躁之中。
原来是有点饿了。
赖沛辰慢悠悠地逛了很久，抬头一看又回到了网咖楼下，又发现了和派出所一样灯牌——“旺运街便利店欢迎您”。
左右还贴着红色的对联，上联是“客似云来生意旺”，下联是“货如轮转财源广”。
狗屁的旺运！
霉似云来，祸如轮转还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