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抱节院
两个宫女这才看到她，虽不认识人，但见她身上穿的是女学学子的制服，还是弯腰行了一礼。
“你们方才说的是什么？乐安公主怎么了？”
私下议论贵人，被人发现是有惩罚的，两人忙不迭跪下，“小姐恕罪，奴婢们口无遮拦……”
周慈音有些着急，“你们照实说，我不怪罪你们就是。”
花花怎么了？怎么会被惩戒？
其中一人这才开了口，“奴婢也不清楚，只是方才从那边过来时，听说正义堂的几位小姐仿佛在讨论什么话本，此事被尤夫子撞见了……”
自从上次李靖怡拿出的话本被讨论后，女学常有学子在外面买了话本拿进来相互传阅，不为猎奇，而是专找里面描写的不合理的情节相互挑刺，女子们对这件事乐此不疲。
这次恐怕恰巧被尤夫子看到了，尤夫子是女学这边专管纪律的职事，为人厉害刻板认死理，是个固执较真的人，哪里赞同贵女们看这种穷酸书生写出来的东西。
“夫子罚她们在抱节院跪诵《内训》两个时辰。”
跪诵？还两个时辰，四个小时，那膝盖怎么受得住？
“可准备了蒲团？”
宫女摇摇头，“尤夫子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如何敢准备蒲团。”
周慈音一下子急了，“抱节院在哪里？”
她来女学时间不长，只零星去过几个地方，抱节院还真没听说过。
宫女指了地方，她转头飞奔过去，总要先去看看才好。
两个宫女见她走了，互相对视一眼，然后脚步匆匆的离开。
抱节院地处女学的东南角，位置偏僻又不好找，周慈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找到。
这地方清净，距离宗学学子日常活动的地方很远，从圆形的拱门走进去时周慈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首先映入眼帘是一大片细密竹林，三月的竹叶长得青翠欲滴，根根分明的矗立在地上，再往深处看还能隐约见到探出头的嫩竹笋。
周慈音环顾四周，只看到眼前的青石板和郁郁葱葱的竹林，哪有什么受诫的学子。
再不明白自己被骗了她就是傻子。只不知那两个宫女是谁的人，为何蓄意诓骗她？
不过，这里环境幽静，倒是个夏日纳凉的好去处。
她这厢还在想着若不是这地方偏远，中午用膳倒是可以和桑华来这里，却不知竹林深处，有一双眼早已牢牢地锁住了她。
太子的视力好，他所在的地方又巧妙，所以就算周慈音看了半晌也没发现竹林深处隐藏着一间超然于世外的屋舍。
他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在绿筠轩看书，这里是他的地方，也是宗学的禁地，寻常无人敢进来，倒没想到今日会见到她。
他还记得上次在乐安的公主府见到她时的样子，唔，是被乐安罚站来着。
身后站着的东宫侍卫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这里是太子的私人地方，不爱让人打扰，便问道，“殿下，属下去找人赶走她。”
太子从竹榻上坐起，将书扔到一边，回道，“不必。”
她，自然与旁的人是不一样的。这里其他人进不得，她能。
周慈音在这里看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那两个宫女的目的，“糟了，要迟到了。”
从这里回到正义堂要大半个时辰呢！
她匆匆忙忙的跑出去，任凭她脚步再快，仍是没赶上开课时辰。
且在半路上就被巡课的尤夫子抓了个正着。
“你是哪个堂的，缘何不去上课？”
真是寸！
周慈音硬着头皮站下，先行了一礼，接着回道，“学生是正义堂的学子，今日有事耽搁迟到了，还请夫子见谅。”
尤夫子黑着一张脸，“迟到者，罚抄书。你们近期学的是《诗三百》，你便将“风”部文章抄写两遍，明日交给我。”
《诗三百》即《诗经》，分风雅颂三部分。尤夫子让她抄的《国风》部分就有一十五组，一百六十篇，还要抄两遍，明日就要。
夫子的惩罚真是不留情面。
周慈音一下子面如死灰，“是。学生遵命。”她神情恹恹的被尤夫子送回了学堂。
下午的诗词是新来的万夫子讲授，万夫子胸有丘壑，为人随和，见她垂着头被尤夫子送回来，就知道肯定已经被罚过了，也没说什么，只让她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听讲。
正在上课，桑华就是好奇也不好私下发问，好容易忍到了下课，万夫子方一出学堂，她就转过来，“你和荣安怎么聊了这样久，还被尤夫子逮到了。”
周慈音手底下动的飞快，抄书抄的头都没空抬，只余嘴巴空闲回答她的问题，“再别提了，被两个宫女带偏了，回来迟到正好碰上尤夫子。”
怎么这么倒霉？
李靖怡也跟着凑过来，“夫子罚你抄书？”
“国风部分，抄两遍，明日便要。”
李靖怡咋舌，“这么狠？”
可不是。
桑华拿出纸笔，“别急，我来帮你。”
李靖怡拦住她，“千万别，被尤夫子发现了就惨了。之前有学子被罚抄时找人替抄，结果尤夫子对比了笔迹发现了，后来罚的更重。”
桑华看着周慈音奋笔疾书，忍不住愤愤不平，“夫子怎么这样，不就是迟到了几分钟嘛！”
李靖怡叹息，“那有什么办法呢，他是夫子呀。”而且学堂也有学堂的规矩。
周慈音直到傍晚下学了连一遍都没有抄完，回到府里饭都顾不上吃，书桌上摆满了宣纸。最可恶的是仙仙今日不知发了什么疯，硬是要来找她玩。
周慈音哪有心思理会它，“仙仙快走开，我很忙的，抄不完夫子会打手心的。”
仙仙才不管她，施施然的踩着灵巧的猫步给她正在抄的“江有汜”这一篇印上几个猫爪印。
周慈音气的要死，又舍不得打它，只好尖叫，“花花，你快来管管它。我抄好的书稿都废了。”
桑华走过来看，见她正抄到《召南江有汜》一篇，忍不住念出声，“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讲的什么？恋人被迫分开，而后懊悔？”
见到未干的笔迹上有仙仙的爪印，桑华有些好笑，她抱起仙仙，拿着帕子为她擦拭沾了墨的爪子，“好了，我们不要打扰姐姐了，她被夫子罚抄书已经够可怜了，你就不要再落井下石了。”
落井下石的是你吧！“你还笑！下次等你做错事被罚了你就知道厉害了。”
桑华：“我兢兢业业的上课，也从不迟到早退，自是不会被罚。”
哼！
见她一直忙的没时间吃东西，桑华洗了手让佩兰端了些糕点过来亲手喂给她，“好歹垫一垫。”
周慈音就着她的手吃了，含糊不清的说，“估计我今天要通宵了。”
可不是，整整抄了一晚上才抄完。第二日交给尤夫子时她的眼圈都是黑的。
尤夫子拿着厚厚一叠宣纸惊讶道，“这都是你抄的？”
周慈音打起精神回话，“是，夫子，都是学生亲手抄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熬过了高中，熬过了大学，最后栽在了古代的学堂里。一晚上硬是没有假手于人，抄的手都要断了。只是到了后面为了赶工，字迹十分凌乱。
尤夫子是真没想到今年新来的伴读这么实诚，以往她的惩罚也重，但女学这边生源特殊，都是宗室贵女，几乎没几个能按着她的吩咐老老实实受罚的，找人代笔的，找家里人来说情的，装病的，比比皆是，不一而足。她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不抱怨不诉苦，就这么乖乖认了罚，认认真真的抄书。
看她眼下青黑，尤夫子有些过意不去，想着自己的惩罚是不是过重了，只是她素日不苟言笑，即便心中有想法面上也看不出什么。
她干咳两声，“好了，念在你诚心悔过，这次就算了，听范夫子说你的《女四书》念的不错，这样吧，今日早晨的课你就不必上了，先回去休息，养好了精神，下午再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她喜道，“多谢夫子。”
周慈音谢过了尤夫子就回了府里休息，自然也就不知道她昨晚辛辛苦苦抄写的内容此刻已经出现在东宫太子的案几上。
太子摆摆手，对下方弯着腰的尤夫子道，“下去吧。”
见尤夫子依言退下，他这才拿起厚厚的一叠宣纸，刚开始抄写时字迹尚且算是清秀，到后来就有些凌乱，最后几乎是龙飞凤舞了。
而且中间还夹杂着几张奇奇怪怪的东西，他随手抽出来，看到的正是写有《江有汜》这一张，上面印着几个奇怪的猫爪印，十分古怪，看久了又觉得有些可爱。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
开春了，周慈音的跑步大业也渐渐上了正轨。因为一直在锻炼，她最近的饭量都增加了不少，身上的肌肉也紧实了不少，桑华一直说要找武夫子，却烦恼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好一直耽搁着。
春困秋乏，日常周慈音起得早，等到下午上课时便有些昏昏欲睡。
但今日夫子讲的是东坡先生，她便来了精神。众所周知，这位先生除了在文学上极有造诣之外，他的吃货之名也是传遍天下。
“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
啊，是《初到黄州》这一篇，当时先生被卷入“乌台诗”一案，一路贬至黄州。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是的，这个吃货被贬官之后，只是伤心了一阵子，随即立马被黄州的鲜鱼和江笋吸引住了目光，这乐观的精神真是我辈所不及多矣。
话说回来，这春季的鲜笋若是做好了，也是很好吃的呀！
一下午周慈音都在惦记着这个，所以一下学她就迫不及待拉着桑华出了学堂，连后面李靖怡的呼喊都顾不上了。
桑华被她拉着也不反抗，只是抽空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们去问问佩兰，看看庄子上可有鲜嫩的竹笋，方才在听夫子讲学时我便想吃了，最好今晚就能吃到。”
桑华无奈，“刚刚的课堂上你就忙着听这个？”
那不然呢，民以食为天，她惦记美食有什么不对？
佩兰见两人急匆匆的跑出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听完周慈音讲明了情由不由得好笑，回道，“庄子上倒是有竹笋，只是天色不早了，小姐要吃估计得等到明日。”
啊？
要等到明天啊！
桑华见她失望，想了想，“外面的酒楼许是会有存货。”着人去打问打问，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慈音却猛地眼前一亮，“我知道了，我知道哪里有新鲜的竹笋。”
桑华不明所以，一路被她拉着进入了宗学深处。
眼看着前方大大的抱节院三个字，桑华有些傻眼，“你说的有竹笋的地方就是这里？”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