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关于回家的事情除了那天晚上两人再也没有谈论过,那仿佛是一个不断腐烂再也好不了的伤口,一碰就鲜血淋漓。
后来桑华也说了必须去女学上学的原因,整个大晋朝最庞大的图书馆天禄阁就在皇宫里面,里面的金匮石室更是囊括了天下奇书,桑华企图在书中找到她们回家的路。
而要进天禄阁非得国子监或宗学的学子不可。
因为两人都有心事,整个年公主府都过得波澜不兴,年三十桑华要进宫参加宫宴,而周慈音也必须回周家一趟,否则大年节都不回家,到底好说不好听。
三十夜里,周慈音在府里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团圆饭,又听二房和三房的说了些酸话,大概就是说她如今飞上枝头之类的,她也没有放在心上。
倒是后来苗氏单独叫了她去,“想来你如今在公主府里过得不错,公主也很喜欢你。”
苗氏会口出此言也是事出有因,之前她不放心周慈音孤身在公主府里,毕竟皇家规矩大,稍有行差踏错就会惹来大祸,还曾差人去专门提点她,结果被孙嬷嬷挡了回来,透过孙嬷嬷的态度,她才相信自家女儿在公主府里简直如鱼得水,公主对她也是真的宠爱,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开了年之后你们就要入宗学,到了那里,遍地皇亲贵胄,你从小娇生惯养,可千万要忍着些脾性,莫要与人起了冲突。”
周慈音虽然没办法将苗氏当做是真正的母亲,却也不愿在这些小事上让她操心,道,“是,女儿明白。即便到时候真有人与女儿为难,女儿也会退一步,不会争一时之气,给相府招来祸患。”
见她如此识大体,苗氏心中自是满意。
“还有,你入了宗学,大约会和荣安县主一起听训,到时候也要和她多多亲近,毕竟将来都是一家人。”
这边苗氏提起了荣安县主,却不知皇城底下的南平郡王府里,正在被风暴席卷。
自从相府老夫人寿宴过后,荣安便于周宇有了往来,平日里周宇也常在外面买些小玩意儿递进来讨荣安欢心,二人时常鸿雁传书,一来二去感情逐步加深,今儿也是巧了,荣安刚绣了一个荷包让贴身丫鬟给等在外面的周宇送去,谁知就那么寸,偏偏碰上了下朝回来的南平郡王。
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事,谁知南平郡王进门后发了好大的脾气。
“你母亲就是这么教你的,让你一个女儿家去给男人送东西?你好歹是我郡王府里的县主,他一个翰林家的公子,要你这么上赶着吗?”
这话实在太难听了,闻训赶来的郡王妃还未站稳就道,“王爷您胡说什么呢?”哪儿有做父亲的这么编排自己女儿的?
见她为女儿说话,南平郡王更气,大声呵斥道,“我还没问你呢?荣安为何会和周家的公子牵扯到一起,是不是你撺掇的?”
郡王妃不明白为何他会发这么大的火,解释道,“是啊,之前王爷就说过,周相权势滔天,朝中无人可与其比肩,再加上周家大房家风不错,大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咱们荣安正值妙龄,那大公子配咱们荣安也不算辱没了她,周老夫人寿宴那天,我就和苗夫人有了默契,咱们两家结两姓之好,对王爷在朝中的地位也是……”
“你住嘴!”南平郡王听她说这些有的没的,额头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他手指颤抖着指着眼前的妻子,“糊涂妇人!糊涂妇人啊!咱们府里迟早被你害死。”
此话一出,不只是郡王妃不明白,就连一旁的荣安也满是疑惑,“父王,不是您说的吗,相府如日中天,将来女儿嫁过去也不算是低嫁了,更何况女儿与周家大公子……相谈甚欢……”说到这里她有些羞怯,何止是相谈甚欢,他们已是两情相悦了。
南平郡王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她一腔情思,只问郡王妃,“你说与苗氏有了默契?”
“是啊,如今就差上门提亲了,不只是我,荣安对那周大公子也是极满意的。”
南平郡王的心一点点凉下去,“这么大的事,你竟敢擅自做主,丝毫不和我商议?”那周相结党营私,周家的其他子弟更是无法无天,就连郊外的皇庄都敢侵占,皇上明显已经快要忍到极点,要对周家动手了,越家和张家结亲就是一个信号,这时候自家还敢往里面掺和,那不是找死吗?
听他这么问,郡王妃也有些幽怨,“朝中年末事忙,你有几日是歇在家里的?我连你的面都见不上怎么说啊?”
南平郡王闭了闭眼,也是不敢相信,这都过去几个月了,怎么会没有机会说?若不是今日被自己撞上了,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难道真要到自己的女儿定亲了才通知自己这做父亲的吗?
郡王妃有些讪讪的,之前确实是王爷事忙,后来就是自己忘了。
她见王爷脸色不佳,不解的问道,“王爷,之前您也说过,若能和周府联姻,对我们王府有莫大的助益,为何到了如今却改了主意?”
正因为之前偶然听王爷提起过,她这才带着女儿上门,世家大族联姻本是常事,只是自家对女儿向来宠爱,即便联姻,也要她合心意才好。
南平郡王颓然坐下,长叹一口气,“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周家已是烫手的山芋,谁牵扯上都要被烫出一手的包,你还敢上赶着往上凑。”
算了,跟她一个内宅妇人也说不明白,他转头对呆呆站立的荣安道,“从今日起,你就安心待在家里,不许出门,与周家的婚事,不成,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事已发生,还是尽快想着补救吧,如今年下了,闭了朝会,宫中尽是喜庆之色,此时向皇帝提起此事显然不合时宜,怎么着也要等到正月十五过后才能和皇帝坦白,若是皇帝眼下并不想发落周家,还要想办法安抚周家,都是麻烦事。
荣安面色一白,摇摇头,“不……为什么啊爹爹,女儿就是心悦周大公子,有什么不可以……”
“住口,再敢说这样的话,我打死你。”眼见女儿被祸害至此,南平郡王对郡王妃也生了恼意,“待过了年后,你也一样,好好呆在府中,无事不要出门了。”
这就是要禁足。
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她得宠数十年,何曾有过这样的待遇,瞬间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
周慈音不知道郡王府因为和周家的婚事牵扯出的这一场风波,在周家待了几日也不自在,过了初二她就回了公主府。
转眼便是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宫里又送来不少赏赐,其中几个样式别致的六角走马灯得了周慈音青眼。
她兴致勃勃的挑了两个上面绣着美人图案的,自己一个,桑华一个。
“走,我们也去街上逛逛去。”
桑华笑着道,“哪有出门自己带花灯的,非得自己在街上猜谜赢回来的花灯拿着,那才得趣儿。”
周慈音听了她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但也舍不得手上的两盏美人灯,还是佩兰提议,“这两盏灯奴婢先给小姐留着,等小姐出去赢了好的再拿回来一同挂着岂不是好?”
这下可真算得上是两全其美了。
周慈音换了新做的衣裳,又让丫鬟给自己绑了发带,还提醒桑华,“不要穿那件大红色的宫装了,出门去玩儿穿的那么端庄累得慌。”
她亲自替桑华挑了一件,“就穿这件鹅黄色的,看着活泼可爱,也不至于太过清冷。也不要宝石头面了,看着就笨重,换同色系的发带过来。”
孙嬷嬷又给拿来了带狐狸毛的大氅披风,“外面且冷着呢,还是披上这个暖和一些。”
桑华自是由着她们打扮自己。
两人欢欢喜喜的出了门,身后跟着佩兰和一众小丫头。
上元燃灯,大街上四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几乎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闺中的女子们个个头戴珠翠,身披彩衣,三五成群的提着花灯,迈着婀娜多姿的步子,说笑着走过河桥。
桑华也被感染到了,忍不住露出微笑。
“怪不得古人说‘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果然是真的,这街上的灯多的数都数不过来,亮如白昼呢!”
身后的小丫头把周慈音往日在公主府的咋咋呼呼学了个十成十,“公主,周小姐,我们去前面的江上,那里停着朝廷特制的‘灯楼’,又大又漂亮。”
周慈音远远望去,那灯楼以缯彩结成,足有一百五十尺高,三四十间屋子,外面悬着珠玉金银,一眼望去高大雄伟,金碧辉煌,里面踏歌的声音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一阵风吹来,还能听见不知是铃铛还是玉石泠泠作响的美妙声音。
楼虽好,却也不是谁都能上的。
自然,以桑华乐安公主的身份想上去轻而易举,但是周慈音不乐意,“我们先在底下逛逛,待会儿要是累了刚好上去歇歇脚。”
看着小丫头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周慈音有些好笑,“你若是想,那便先拿着牌子去上头的屋子里,打点好糕点茶水,我和公主稍后就到。”
小丫头兴奋的脸都红了,转头问道,“可以吗?公主。”
桑华笑着点头,“听你们小姐的,佩兰也跟着去吧。”免得小丫头不稳重,那楼里都是贵人,毛毛躁躁的冒犯了就不好了。
等打发走了其他人,周慈音乐的拉着桑华去猜灯谜,小摊前到处挂着各式的灯样,周围站满了人,有看着琴瑟和鸣的夫妇,有附庸风雅的文人才子,还有凑热闹的平民百姓。
周慈音兴奋的指着最上面的荷花灯对桑华道,“我不会这个,你来猜,我要那个。”
桑华无奈,“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她也不会呀!
猜灯谜自然是越往上越难,她偏偏看上的是最顶头的那一个。
周慈音拉着她的袖子撒娇,“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那个,那个荷花灯漂亮,你试试嘛。”
有什么办法呢,桑华只好试试。
不远处,越冉跟着自家哥哥也出门逛灯会,她这会儿兴致勃勃的说的正欢,“咱们去‘灯楼’,听说宫里的贵人也会出来看灯会呢,就在灯楼里面,说不定还能见着宫里的女眷,也能结识一番。”
她自顾自说了半晌,却见自己哥哥默然望向全然相反的方向,“哥哥,你在看什么?”
她顺着视线看去,就见到周慈音那个做作女正拉着一个姑娘的袖子兴奋的说着什么,那姑娘脸上浓浓的宠溺挡都挡不住。
越冉脸瞬间拉下来,不开心的嘟囔,“又是她,大好的日子,遇见讨厌的人,真晦气。”真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对一个自命清高的女人评价那么高。
“哥哥,你还没听说吧,那周慈音也不知道是踩着什么狗屎运了,竟然让乐安公主收了她做伴读。”越冉咬牙,“当年乐安公主附学之前母亲还曾求见皇后娘娘让我成为她的伴读呢,可惜公主不愿意,说是不习惯身边跟太多人,终究事不能成。”公主根本不要伴读,只想自己一个人去女学。
后来她母亲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她成了乐阳公主的伴读,可乐阳公主爹不疼娘不爱,在宫里根本不受宠,到底是差了养在皇后膝下的乐安一截。原本她以为乐安公主这辈子都不会有伴读了,谁知道时过境迁,这都好几年了,竟然突然收了周慈音,这怎能让她不在意?
她忽然想到年前外面的传言,公主喜爱周家大小姐,过年都要留在身边,此刻她再眯眼一瞧,果然,“那竟然是公主,哥哥,和周慈音在一起的是乐安公主。”
公主看着也太过宠爱周慈音了,她何德何能,竟然跟公主撒娇!
简直……简直太让人羡慕了!
越知捷眼睛定在前面人的身上,仿佛不会动了一般,半晌才说道,“我们也过去瞧瞧。”
越冉咬牙切齿道,“没错,过去看看她喜欢哪一盏花灯,哥哥你赢下来送给我,就是不给她。”哼,气死她!
周慈音自然不知道有人正盘算着气死她的,她正紧张的看着桑华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眼瞅着已经杀到了第三层,再解开两个谜面就能拿到荷花灯了,偏偏一时给卡住了。
最新的谜面是“南望孤星眉月升”,桑华已经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了。
旁观的众人也跟着凑热闹,小摊贩更是大声喊着造势,“来来来,都想一想,看谁能拿到今晚的荷花灯。”
周慈音苦恼的皱起眉,她倒是想猜,可惜没文化,只能徒呼哀哉!
就在众人都在绞尽脑汁时,耳边传来一个男子的朗朗声音,“‘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南望’是指‘望’字的下部分‘王’字。‘孤星’指一点,这‘眉月’嘛,当是月初的月亮,像一撇。‘撇’加在‘王’字的左边,‘点’在‘王’字的上边,三部分一组合便成了‘庄’字。谜底便是‘庄’字。老板,我说的可对?”
老板笑着点头,“公子大才,说的都对。”周遭的其他人也跟着喝彩,“公子果然聪慧绝顶,咱们都服气了。”
周慈音和桑华同时看向来人,就看到缓步走过来的越家兄妹。
方才开口的正是越知捷。
越冉一马当先就要行礼,被桑华一把抓住。她心念电转,看着公主使过来的眼色,当下明白这是公主不想在外面暴露身份,遂只恭敬的一笑。
周慈音眉头轻蹙,面色似有不悦。
桑华发现了,悄声问她,“可是有不愿意见到的人?”
周慈音鼻中哼出一个音节,“嗯。”说罢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袖,丝毫不见方才的活泼。
越知捷也发现了,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自周家老夫人寿宴之后已过了四个月了,他时常会想起她那日的娇态,从她头上抢过来的珍珠发带亦是时常带在身边,他知道家里给他定了亲事,说的就是御史中丞家的小姐。
可不只怎的,他丝毫没有即将成婚的喜悦。
今日好不容易见着她,她整个人都躲在毛茸茸的斗篷里,缩在公主身后,仿佛不是很想见到自己,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感降临心头,一时让他有些怅然。
桑华对摆摊的老板道,“烦请您把第三层的花灯拿给我们,其他的我们不要了。”
既然音音并不想见到越家兄妹,还是离开吧,外面还有很多好玩的。
越冉有些着急,乐安公主平日里不大出府交际,今日能碰上简直是天大的缘分,有这机会当然要好好结识一番才成,“您不再等等,我哥哥很厉害的,待他赢下了花灯转赠给您。”以图添丁吉兆。
后半句话她没好意思说出来,毕竟乐安公主成婚一年,还没有孩子,连驸马也不多召见。
同伴之间相互送灯是常事,大多都带有美好的祝愿,但桑华却不需要,她接过摊主递过来的金鱼灯,对越冉道,“小姐好意心领了,送灯却是不必了,我们先走一步。”
言罢拉着周慈音离开了。
两人都走远了越冉还能听到桑华安抚的声音,“不独是荷花灯好看,这个金鱼灯也很漂亮的,我亲手给你赢来的,喏,拿着,今儿晚上就挂在屋子里,定然很好看。”
周慈音果然高兴起来,“那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再给你也赢一盏,不然就它孤零零的一个,有什么趣儿。你瞧那边那个孔雀的好看吗?”
说着话两人走远了。
越冉不甘的跺跺脚,又有些委屈,“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什么公主对那个周慈音那么好,却不理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