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初到孤山寨，梨花伴晚星
山贼，这种角色在我的印象中，大致可分为两类。一如“水浒传”中的梁山好汉，聚团为伍，反抗腐朽的朝廷；一如普通的毛贼，大都是在民间犯了事，逃进山林后，打家劫舍作恶多端。毅坤这伙人，看起来性格爽朗，行事不做作，难得可贵的是，心中始终怀有大义。心有大义之人，再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落草为寇，毕竟也不是风光的好事情，比不上为朝廷建功立业。我心中一面好奇着他们聚为山贼的原因，一面想着要不要推荐给赵向东，转为正途，既能为赵大太子笼络一些人才，也能帮助毅坤他们换一条光明正大的出路。
鉴于毅坤的个性，我也没有矫揉造作，于是就直言不讳地说道：“毅大哥，小弟对毅大哥的爱国之心是感同身受的，对于做了山贼的人来说，还能够有这份心志，小弟也是敬佩不已。只是，我很好奇，你们一群人，个个也是武艺高强，怎么偏偏干了这个行当？”
“劫富济贫！”毅坤脑袋都没转一下，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情绪稍有激动地说道：“你不是南地人，不知南地百姓之苦。归根结底，祸根还是在镇南王身上。想要造反，是要有兵马粮草才行的，近些年整个镇南王府对老百姓的盘削，日益加重。官员们和大户人家，也是趁火打劫，根本不将老百姓当人看待，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事情，天天都在发生。”
南地之势，分明就是一个北宋末年的翻版嘛，听毅坤之说，我算是明白了。接过他的话，我说道：“所以，你们这些被压迫的人，因志同道合聚结在了一起，占山为王了。”
“哎。”毅坤幽幽地叹口气，说道：“好端端的，谁愿意落上这个贼名呢，还不是被逼的。文老弟大可放心，哥哥们刀口上是沾了不少的血，但从不对普通老百姓出手。我们在山外到处设立救济店，每日给那些没了家舍和耕地的可怜人一口吃食，这些钱，自然是从大户之家劫来。兄弟们刀口上过着日子，无非是想道路上少饿死一个可怜人。”
真所谓侠骨柔情，这些个刚刚还大开杀戒的汉子们，此刻知道了越多，我也由不得对他们升起敬意。我再次拱拱手，说道：“小弟知晓了。对了毅大哥，等我回到庆州城，将南地的情况告知朝廷后，朝廷必然不会继续养虎为患。等南地的事情解决后，不知毅大哥和众人有何打算，总不能继续待在山上吧？其实，我和太子关系非常好，太子嘛，将来会是大兰国的主人，不知毅大哥有没有意向…”
毅坤闻言，脸上顿时藏不住意动的神色，沉默一阵后，渐渐平息，说道：“这个事情，等以后再说吧。”
“好。”我淡然一应。欲速则不达，门既然已经敲开了，进屋喝杯茶的事情，自然是有希望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拖着十几辆马车，回到山寨，毕竟折腾了这么久，天色已晚，人困马饥了。
再后来，我跟着毅坤，不知道走进过多少个岔路口，不仅山路十八弯，而且还迷宫般的处处分路。这样一路，如果叫我单独再走一遭，我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出迷宫的。越往里面走，山林越加的安静，除了马蹄敲在石头上，偶尔林子间传来夜猫子的哭声。最后，经过一座天然形成的石拱桥，横卧在空谷上方，到达一座拔地而起的孤山。孤山开有进口，山洞里穿行百十米远后，进入山顶的平地间。这块平地，好像瓷盆的盆底，刚好四周有环峰围绕，平坦处建了许多木石结构的房屋，错落有致。
所有的房屋，都在木墙内，对着山洞出口的方向上，寨门高高地耸立。火把长龙刚出山洞，寨楼上的哨口就通知了留守人员开门，接着鱼贯而出几人，上前帮忙拉车。迎面而来的几人，见到我陌生的面孔，先是一愣。但看到我与毅坤正谈笑风生后，便点头示意一下后，各自忙碌。
寨门上，高高竖立着一根旗杆，颇有水浒梁山的味道。旗布在山风中不停摆动，嘶嘶作响。毅坤指着飘荡的旗子，告诉我上面就是那四个字“劫富济贫”，众兄弟们，就是为了这个目标，才走到了一起。听他介绍完，我说道：“在我的老家，曾有段时间，也发生过跟毅大哥类似的事情。那群好汉们的旗子上是‘替天行道’，也是聚山为伍。”毅坤神色淡然，不轻不重地说道：“替天行道，那就算了，我们有自知之明。”
进入寨门，才发现里面俨然是个村庄的样子。正中一条主干道，家家户户有房有小院，屋前舍后菜地成洼。毅坤领着我继续往里走，眼看快要到路的尽头，停到一处普通的门楼前，开始敲门。
门开而跳出一个小姑娘，一把拉住了毅坤的大手，欢欣地叫道：“爹爹回来了。”这才发现并肩而站的陌生面孔后，一时惊吓，啊的大叫一声，连忙躲到了毅坤身侧，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我。
“如儿快过来，拜见客人。”毅坤从咯吱窝里拉出来小姑娘，笑呵呵地对我说道，“叫文公子见笑了，这是小女如儿，还不满十二岁，一时刚见到你，有些怯生。”小姑娘慢慢适应后，站到了我面前，娇羞地行下礼，就听毅坤对她继续说道，“平日里，你朝思暮盼着能够见到文诗仙，如今文公子就在眼前，你却要害怕真人了。”说完，敞怀大笑起来。
毅如儿听他老子一说，顿时惊讶地捂住嘴巴，将一个啊字闷在了嘴巴中，难以置信地锁紧我，目瞪口呆。惊喜过头后，毅如儿一把将我拉住，颤抖着说道：“你…你真的是文大哥，文诗仙？”
“如假包换，只此一家，绝无分店。”我也笑着。只是我管她老子叫大哥，眼下，她也叫我大哥。仅仅三人之间，辈分编排起来就异常混乱，旁边的毅坤果然发了话，说道：“如儿不得无礼，我与文兄弟是平辈相交，你该管文诗仙叫文…文叔叔才行。”他说话的时候，瞅了瞅我太过年轻的模样，自己都发觉这个文叔叔叫起来有多别扭。
“文叔叔”，自然无法从毅如儿的嘴巴中叫出，她显然也不乐意老爹的安排，满脸委屈地撅着嘴巴，两眼间快要有眼泪流下来。我见状不忍，就从中劝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各论各的。我管你叫毅哥，如儿妹妹管我也叫哥，只要你们父女俩之间，别叫错了就行。”说完，我乐呵呵地拍了拍毅坤的肩膀，再轻轻拍在毅如儿的手背上安抚。
毅坤顿时一副吃了憋得表情，木讷地嘀咕道：“这样也行吗？”
“都是江湖儿女，我辈行事何须拘于小节！”我洒脱地说道，“我与如儿妹妹年龄相差不大，正该以兄妹像称，才显得自然。”一旁的毅如儿，早就心里乐开了花似的，双眼弯成新月，摇晃着毅坤的袖子。
毅坤顿时恢复洒脱的性情，温柔地抚摸一下毅如儿的脑袋，说道：“正是，正是，我辈江湖儿女，就不计较这些小节了。走，进屋吃饭。”毅如儿一听，欢快地跳在前头，早一步回了去张罗晚饭。
晚饭就在院子里布置的，一棵满枝飘雪的梨树下面，方桌中间一摆，围着三条长凳。这个季节，山外的桃梨早就花絮败光，再加上时不时吹到身上的凉风，我能感受到山寨所处的海拔之高。星斗悬在头顶上，仿佛触手可及。桌子上三两野味，以及毅坤家自己种的简单果蔬，此情此景，碗中的酒水没能收住，不觉间醉意有些上头。
这个小院中，平日里就他们父女两人，毅坤的妻子离世较早，毅如儿便早早地学会了做家务。桌上饭菜，都是毅如儿一手所做，菜里面添加的是南地特有的佐料，文火炖烂透的野味，颇是下酒。我跟毅坤一碗碗的对碰着，毅如儿白皙柔弱的胳膊支到桌子上，双手捧着下巴，听我们聊天。
毅坤一大口酒下肚后，继续回复我刚刚提到的一个问题，他说道：“我们毅家，在南地是个大姓，家里也是一方大户。只是我向来看不惯家中其他子弟的作风，便早早地出来，到处闯荡了。那时候，年轻气盛，一路打抱不平，招惹了不少的是非，也结识了一帮子好兄弟。如今在山上的这些，大都是以前走南闯北时，相识的。”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我轻拍桌面一下，心中无比的舒畅，说道，“打抱不平是男儿本色，招惹了是非又能如何。来，这碗敬你，敬你和你的这帮兄弟们。”毅如儿一听，也捡出一只空碗，倒上酒后跟我碰在一起，满眼中都是小星星似的，说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文大哥，我也要跟你喝。”
空碗落桌，毅坤说道：“让我更加痛恨那些鱼肉百姓的官员和大户人家，是在如儿的妈妈不幸走之后。如儿当时才三岁多一些，与她妈妈当街，就因为走在一个武将的马队前面，避让不及，他便指使兵士要了我夫人的性命。等我赶到的时候，我夫人已经咽了气，被打得面目全非！”说到这里，他双手握成了僵硬的拳头，肩膀不停地抖动。毅如儿也跟着情绪失控，扑到了他的腿上，低声抽噎起来。
经此一说，我更加能够明白了，他们今晚杀掉所有兵士们时候的果决。一个将要造反的镇南王，渐成气候后，手下的兵马也越加的嚣张跋扈。南地的普通老百姓，确实是苦王久矣。
毅如儿哭了个够后，渐渐平复气息，毅坤自始自终没再说话，非常疼惜地拍着她的后背。我在一旁，心中也是憋闷，自己喝着闷酒。毅如儿起身后，忸怩捏捏地回到自己凳子上，不敢抬头看我，双手在桌面上，相互划拉着指头。
正巧今晚的主食，是用大米和红豆混合在一起，熬成的浓粥，我端起毅如儿眼前的粥碗，在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递到她的小手中，安慰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支？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接过粥碗时，与我相碰的手指头虽然是冰冰凉凉的，毅如儿终于一扫雾霾，脸上也破涕为笑了。接过去之后，就大口地吃了起来。
一阵凉风吹过，浑身酒意泄了半成，毅坤爽朗地说道：“如儿打小与我相依为命，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山寨中。那日，我在书店，一是打探消息，也是为如儿新添些书籍。当时我一见你，尽管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感觉之中，你呀定是大有来头，还真是被我猜中了。”
“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命运安排吧。”对于这份缘分，我是极为开心的，毕竟整个转运车队的人，只有我还在痛快地吃酒。
毅坤也大为开心，继续说道：“自从老弟你在庆州城的事迹，传遍南地后，我家如儿啊，是天天在我耳朵边念叨，日日恨不得跑去北地，见上你一面。今天，可总算是得偿如愿了。”
对于眼前的这个邻家小妹，我也打心底里喜欢。她的个性如她父亲般豪爽，又乖巧懂事，早早地开始料理起家务。看着她又是满眼小星星般的眼睛，我笑着说道：“是这山间的清风，将我吹了来，这就是缘分。”说着，我举起碗，手掌在桌子上打着拍子，唱到：“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话一辈子，一生情一杯酒。”一下将两人唱得愣在当场，目瞪口呆。
第二天，我比往日里醒来的还要早，脑袋中的酒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果然还是这山巅养人，山顶的温度比外面低出不少，夜间屋内外更是凉爽，睡觉自然就舒服。不比在那矿场里面，如果没有几天的连绵降雨，空气闷热的叫人喘不过来气。若是遇到了一阵短时间的暴雨后，更加痛苦，仿佛到处都是蒸着桑拿。
我刚推开门，深深吸进一大口凉气，就看到毅如儿站在了眼前。她睁着明亮的大眼睛，欢喜跳跃地叫道：“文大哥你醒了啊，肚子饿了没有，我做了糍粑给你吃，你赶紧去洗个脸吧。”
“如儿小妹起这么早啊，怎么不多睡会儿？”看着她的样子，我也是无比开心。清爽的晨风，晴朗的天气，还有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妹妹，顿时觉得一辈子就这般过完了，也是不错。
毅如儿依旧脸上挂满笑意，说道：“爹爹一早要出去的，我要给你们弄出来早饭吃。呀，我去给你盛饭了，你快点洗漱哦。”
既然毅坤今天有事外出，我也没打算急着离开，就安心下来跟着毅如儿。山溪里的清水，被穿透的竹杆引到院子中，拔掉了木塞子，就可以洗脸。清凉的水温，顿时叫人毛孔舒坦，全身更加精神。
南地多产大米，在饮食上，也是变了花样的利用大米。被磨成了粗粒粉状，和成面后，再做成块状在油锅里一炸。直到表层微微泛黄，就可捞出来，这时的糍粑外脆内软，就是毅如儿自己做的咸菜，甚是爽口无比。毅坤早已吃过外出，此刻就我和毅如儿尽享山味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