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红尘万里
“妖军撤退了……”
一名看着二十来岁的仙盟弟子将手中明黄的长剑从一头雾豹口中拔出，飞溅的兽血染红了他的道袍。他颤颤巍巍起身，望着地上重重叠叠一层盖过一层的死尸，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一个活人。
“师弟，你还好吗？”他扶起这个瘫痪在兽堆中的同门，眼前一只青黑色的魔化树妖至死都在嚼着一双血淋漓的人腿。
“还、还能喘气……”脸色青灰的师弟从牙缝挤出一丝微笑，不带丁点血色的脸配上他凄凄的笑比大白天撞鬼还要吓人。
“吃下它。”他掏出一颗丹药塞入师弟口中，余光一瞥看到空荡荡的裤摆，忍不住低声安慰，“会好的，都会好的。”
“谢……谢师兄救命之恩。”
他瞅着师弟将龙眼大小的丹药艰难咽下去，慢慢地，药效上来，青灰的脸上多了一丝生机。他将轻飘飘的师弟背在身上，扭头朝后看去，那里还有他们的希望。
一棵苍郁破云的巨灵神木高高矗立，蔓延的枝叶隐天蔽日，层层叠叠的枝干上数不清的光聚拢在枝头，有大有小，有红有黄，那是死去弟子们的神识和精魄。
“师兄，”师弟虚弱地趴在他背上，望着参天神木喃喃道，“我们能赢吗？”
“会的，一定会的。”他轻轻将背上的人朝上挪了挪，仿佛自己给自己打气般说道，“有登仙境的项盟主、洛长老和五宗的前辈在我们一定能赢！”
他俩说话的间隙，一缕绵绵的木系灵力沿着他的腿游贯而上，连带着背上的伤者也感觉身体轻快、舒适许多。
“师妹，你看下面好像一只大号乌龟。”玉剑之上，繁英惊讶地指着下方贴在一起艰难前行的两人，一扭头冲着背后小小的紫龟笑道，“老不羞你看看那是不是你家亲戚？”
“胡说！”紫龟眯眼瞄了下，登时气的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那明明是两个活生生的人！”
“啊，是人吗？”繁英瞪大了眼珠再看，果然看清是一个佝偻前行的人后背还背一个断腿苦巴巴的血人。她落在两人身前，仔细打量着相依为命的两人，脸上多多少少有些失落。
“喂，”她冲两人娇喊道，“你俩是谁的弟子？”
他抬头，看到一抹红艳艳的靓影，背后一只眼神犀利的紫毛乌龟也正怪异地盯着他，于是回道：“仙盟田长老座下弟子齐彦、封乐见过玄天宗繁英大师姐。”
玄天宗繁英，别看她年纪不大辈分可大的惊人。据说人还没断奶就被宋璟雯捡了去，仗着登仙境大修亦师亦母的精心呵护，小小年纪便踏入悟道境，凭借这层关系，宗内凡是羽化境以下的弟子无论修为多高、年岁多大都得恭恭敬敬尊她一声“大师姐”。每每想到此处，稍长繁英几岁的素秋总是心怀忿忿，暗叹师父怎么就收了这么个胸大无脑的真传弟子。
“哦，原来是田师叔的弟子呀，我还以为是只大号……”后背忽地一痛，繁英娇呼一声，回头嗔怪道，“老不羞你掐我作甚？！”
“老夫替你师父管教管教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不行吗？”紫龟给了她一个不屑的眼神。
“师妹，你那鱼骨皮鞭再借我使使。”她扭头冲着刚刚落下的素秋喊道，“这老不羞又想起飞了。”
“打住打住！”紫龟慌忙躲开繁英的魔掌，翻身跳到地上，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
“你是要下小宝宝了吗？”繁英小脑袋好奇地凑过来，“要不要给你准备一个温暖的育儿室？”
“你个话痨丫头咋比我六个哥哥加起来还要唠叨？！”紫龟实在忍受不了，抱住宋璟雯的脚踝死也不撒手。
“宋丫头，你快让你这宝贝徒弟离我远点，老夫快要被她霍霍死了。”紫龟声泪俱下控诉，要不是有外人在旁恨不得就地跪下给她磕几个响头。
齐彦讪笑着，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听到背后重重的咳嗽声他才灵机一动朝宋璟雯等人躬身行礼：“师叔、师姐，封师弟性命垂危，请容我护送其疗伤。”
“去吧去吧，”瞧封乐那苦巴巴模样，繁英关心道，“师弟你安心静养，改日我给你煲一锅鲜美无比的王八汤好好补补。”
“可不敢不敢。”两人在紫龟冷到能杀人的目光中踏上一把飞剑飞也似的溜了。
“胆小鬼。”繁英望着只剩下绿豆大小的黑影撇撇嘴，“它现在就一只普普通通的王八有什么好怕的。”
“是玄龟！”紫龟抗议道。
“乌龟王八反正都一样。”
“啊！老大、老二你们带我走吧！”紫龟又开始神游了。
趁几人拌嘴的功夫，素秋已经将满目疮痍的长垣粗略巡视一遍，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名服饰各异的弟子，有仙盟、有散修当然还有他们玄天宗的同门。一只只粉嘟嘟的小花妖朝他们吐着白丝，涓涓的灵力滋润着受损的身体，片刻之后，地下伸出一条条软绵绵藤蔓将他们裹着向后飞去。
目送他们平安离去，四散的小花妖蹦蹦跳跳回到素秋手心，借着幽幽的亮光看清是一颗颗泛着绿光的树籽。
“师父，此地伤者已尽数送往后方。”素秋走到宋璟雯身侧，眼角红红的，毕竟亲眼目睹数千同道罹难心头难免泛起一丝哀伤。
“你俩护送七长老回去吧。”宋璟雯开口，言语不容置喙。
“师父，您说什么？”素秋心神一颤，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冷冰冰的宋璟雯，“您是嫌我俩碍事，要赶我们走吗？”
繁英大老远就听到她们的对话，一听宋璟雯要赶她们走，急得一把揪住紫龟的小尾巴嗔怪道：“都是你，老说我坏话，害得我家师父生气了。”
“疼啊！快撒开你的爪子。”紫龟哎呦叫唤着，屁股钻心的痛。
“不许胡闹，快放开七前辈。”宋璟雯敲着生闷气的繁英，眼神变得柔和，“你俩以后要多跟前辈学习道法，不能再使小性子了。”说着不顾一脸愕然的繁英与素秋，她对着小小的紫龟重重一礼:“七长老，请受璟雯一拜。”
还没回过味来的繁英、素秋见状也慌忙弯腰低头朝它郑重鞠躬。
“你们这是干什么？”紫龟睁大眼珠，瞪着眼前突然毕恭毕敬的三道靓影。
“几位前辈以身殉道于璟雯、于玄天宗有大恩。然前路凶险，万不能再使七前辈您陷入险境，不然璟雯真是百身何赎。”宋璟雯垂眸说着，言辞恳求，“若我此行一去不回，还望前辈日后多加照拂玄天宗和我这俩徒弟，璟雯再次拜谢了。”
繁英的脑袋越垂越低高挑的鼻尖几乎触到膝盖，小嘴止不住地呜咽，心头更是撕心的痛。素秋倒是冷静的多，对于半步踏入登仙中的师父来说，她要走八荒之内真没几人能留得住她。直到她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古朴的玉简，递到紫龟面前说道：“这枚玉简暂请七前辈保管，若以后遇到危难便请捏碎它，万事凶险皆可化险为夷。”
“不！”素秋猛地扑到宋璟雯怀里，双肩颤抖，第一次感到害怕，“我不要离开师父，不要！”
“我也不要！”繁英如一团火红色的焰火飞身扑来，精致的脸蛋早已哭成泪人。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之间你们全都长大了，”宋璟雯含着慈爱的笑，抚着繁英与素秋的脸颊，“长得亭亭玉立，再也不是当初饿的只会嗷嗷叫的小婴儿了。”回忆起当初手忙脚乱照顾俩嗷嗷待哺的婴儿时的情景宋璟雯笑了，“要听话，多听宗内长者的教诲，宗门以后还要靠你们发扬光大。”
“不！”红黄两道身影紧紧簇拥在宋璟雯两侧死也不愿撒手。
“你俩现在翅膀硬了，连为师的话也不听了吗？！”宋璟雯眉头一皱，蓦地推开两人，假装生气地呵斥道，“再不走休怪为师与你们断绝师徒情谊！”
见宋璟雯如此决绝，两人如受伤的小鹿怏怏退后一步，两双泪眼婆娑的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底有光，是渴望回心转意的期望。
“快走！”宋璟雯转身，强忍住眼角奔涌的泪花厉声呵斥，“从我眼前消失！”
“砰砰。”
两人不约而同跪下，朝着单薄到令人心疼的身影重重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她们起身，拉起早已看呆的紫龟依依不舍地离去。
“师父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们等你回家！”
回家，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含着千钧重的份量。无数个夜晚，她喜欢独自守在后山，那片种满灵果与仙草的灵田，摆上两杯淡酒一口一口地饮着，铺满星辰的银河撒下柔柔碎碎的辉光，刹那之后，光华璀璨。
他说：“夜深清寒，少饮一些暖身但也不能多喝。”
她笑笑，不知是酒醉还是心醉，脸上含着少女特有的红晕，用半是诙谐半是认真的口吻说道：“你喜欢我喝我就喝，不喜欢我就不喝。”
“……”
月色下，她静静等待他的回答，长长的睫毛情不自禁地抖动，有期冀、忐忑还有一丝害怕。但是沉默，长久的沉默，直到浓浓的夜幕将两个孤独的人儿埋没，她甚至能听到两颗心怦怦的跳动，都没等到想要的答案。
其实，她老早就知道了他的秘密，项师兄还以为自己保守得很好，岂不知她一颗红尘剑心可以洞悉世间一切玄妙，只要她想，没有她做不到的。
飞升也好，成仙也罢，偌大的红尘俗世岂是一句“前路漫漫，未来可期”便能割舍掉的。
目送繁英等人消失在天际，她望着迷离的天空，一朵绯红的彩霞忽上忽下如她此刻的心境，五味杂陈。
“山海有情，红绳长愿。愿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