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16
照顾喝醉的小鬼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这两个的酒品都不怎么好。
一个坐在落地镜前自言自语:“这个大帅哥是谁?怎么能这么帅?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另一个则是对我说:“芙柚子,你夸夸我。”
总结就是弟弟自卖自夸,哥哥求着人夸。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酒精害人不浅。
“芙柚子,你快夸夸我!”
身后传来了灰谷兰的声音,我正在厨房里照着网上搜来的菜谱做醒酒汤。
“一边玩去。”我头也没回地打发他,“我没空对你说善意的谎言。”
“哼。”
背上突然一沉,我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差点打翻鸡蛋。
灰谷兰竟然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了我身上。
“朋友,你对自己的体重没点数吗?”
虽然他在同龄人里已经很瘦了,但我比他更瘦,而且我还是女生。
“你夸夸我……”他嘴里不断嘟囔着。
“快点下去——我挂不住你了!”
在我快摔倒的时候,他才将两条腿放下去,虚撑着地面。
“夸我一下嘛……”
我艰难地扭过身,用手按住了他的脸:“不要强人所难。”
他无精打采地耷着头,眼眸里泛着盈盈水光,十足的委屈。
……这款利口酒的后劲还是挺大的,他先前就喝醉了,现在八成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这是几?”我朝他竖起了两根手指。
下一刻,指尖传来了柔软潮湿的感觉。
他竟然像含棒棒糖那样,含了一下我的手指。
“是我的。”他歪着头说。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他:“你信不信我给若狭打个电话,你可能都活不到明天。”
不过今牛若狭这个点肯定已经休息了,他最近也要忙开店的事,还是不打扰他了。
“你快夸夸我——”灰谷兰不依不饶。
“烦人……行吧,我今天就破例说一个善意的谎言。”我最终说服自己向醉鬼妥协了,“你先站好了,不然我不说。”
他眨了一下眼睛,乖乖站直了身体。
我酝酿了一些词,学富五车,厚德载物,似乎……都和他不沾边。
“灰谷君,你很厉害。”我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我说完了。”
“?”
“怎么?你还不满意?”
“少。”他噘起了嘴。
竟然连噘嘴都学会了,心智退化成三岁儿童了吧。
“你优秀,出色,棒,好样的,强的一塌糊涂……”
我敷衍了一堆词,他依旧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为什么没我的名字?”
要求真多,真当自己是甲方了。
我走出厨房,看了看地上的灰谷龙胆,他对着镜子念念有词:“英俊的灰谷龙胆,智慧的灰谷龙胆,威武的灰谷龙胆……”
我悟了,回头开始我的表演:“无敌的灰谷兰,无双的灰谷兰,无比的灰谷兰……”
我每说一个词,灰谷兰的头就重重地点一下。
最后心满意足地睡在了厨房的地上。
“以上的灰谷兰,纯属虚构。”我补充解释道。
灰谷龙胆也终于欣赏够了自己的美颜,趴在镜子前睡着了。
我搬不动两人,干脆打开了空调和加湿器,又给他们一人盖了一条毯子,便继续去盯我的醒酒汤。
可能是火开大了,煮的有点糊,黑黑的一锅,我没有勇气试喝,往里面多挤了一些蜂蜜,然后用汤勺搅拌了几下。
所谓猪食,不过如此。
“凑合着喝吧,谁叫你们自己作死偷酒喝。”
一想到偷酒的事我就来气,于是在将醒酒汤盛进保温罐里后,我去储藏室搬出了所有的酒。
除了“今日重逢”,这里还有“青春年少”、“一期一会”、“眠于星光”……各种各样的酒,各式各样美丽的酒瓶。
灰谷兄弟已经摸到了这个地方,按照他们的性格,后续绝对还会再偷喝,因此我只能将它们全部处理掉了。
……太浪费了。
因为是藏品,每一瓶都十分珍贵。
我握着瓶子的手犹豫了一下。
酒液顺着瓶口滴落,飘出淡淡的甜甜的香气。
一边是千辛万苦收集来的心爱之物,另一边是两个在违法乱纪边缘蹦跶的少年。
算了,享乐主义终究要为后辈们的未来让步。
未来……
这真是一个虚无缥缈的词。
也不知道这对兄弟的未来是什么样。
红叶妹妹和伊织无我都因为我放弃劝灰谷兰和灰谷龙胆上学的事而颇有微词,但想真正改变一个人其实很难。
并不是强行送他们去我们觉得好的地方,结局就会是好的。
一年前,我偶然认识了一个名叫半间修二的少年,他比灰谷兄弟年纪更小,也整天逃学,到处打架,人送外号“歌舞伎町的死神”。
出于兴趣,我产生了让他改邪归正的想法。
于是我花钱雇佣了他。
半间修二觉得好玩,也陪我玩。
我写信,他写死亡通知信,我看小说,他看色情小说。
看在钱的面子上会对我装乖,但背地里架还是没少打。
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但弟弟妹妹们都是无需督促的优等生,品学兼优是常态,他们的成长轨迹笔直向上,实在不具备参考性。
都说不良少年吃了苦就会努力,开始奋发图强,我便将他送去了工地搬砖,并期待着一个全新的半间修二的诞生。
然而他中午就因为工地盒饭分配不均,少他一个鸡腿的事,和包工头起了冲突,把对方的眼睛打瞎,进了少年院。
半间修二在进去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大小姐,你想把死神变小乖乖的游戏结束咯,我去里面打架啦。”
他只当是一场游戏,从未放在心上。
而我呢?我连纸上谈兵都算不上。
我缺乏对教育的敬畏和认真。
未成年人有成年人的破坏力,却缺乏成年人的隐忍和规则。【1】
他们需要教育的指引,可教育本身并不是容易的事。
《文豪野犬》里多智近妖的森鸥外说过,钻石需要用钻石来打磨。
可森先生从来没说过,混混需要用什么来打磨。
一瓶瓶的酒被我倒进了水池里,我看着空空的瓶子,突然产生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我在瓶子里装满清水,加了很多食盐,封存好后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下次灰谷兄弟再偷酒喝,就喝点盐水醒醒脑子吧。
至于灰谷兰的香烟,我也给他现场销毁了。
……等等,这是检验他有无纹身的大好时机。
在我刚摸向他第一个衣服扣子的时候,他突然翻了个身,背对着我——
咳咳。
趁人之危不好。
我尴尬地收回了手,坐到沙发上看书,每隔一小时用耳温枪测一次灰谷兰的体温。
线上咨询过医生,打完狂犬疫苗和球蛋白后饮酒抽烟怎么补救,医生说如果没发烧,应该就没问题,但注意接下来千万不要再碰。
……还碰呢,再碰把爪子剪了。
我这么想着,脑海中浮现出半间修二被送进少年院的场景,又对灰谷兄弟的未来忧心忡忡。
一直到天亮,我手中的书竟然都没有翻过三页。
“早安,芙柚子小姐。”
宿醉醒来的两个少年揉着眼睛站在我旁边问:“这是什么?”
我打开保温罐,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
“醒酒汤。”
灰谷兰微微一怔,随即解释道:“抱歉,我不知道那是酒,我以为是饮料。”
我懒得听他狡辩,摆摆手说:“喝吧。”
灰谷兰喝了一口,脸顿时绿了,被我瞥了一眼,又立马捏着鼻子,像小学生一样喝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我笑眯眯地问。
他眼角抽了抽,但还是点了点头:“还行。”
一句还行,多么勉强。但我昨晚上被迫夸了他那么久,算是扯平了。
灰谷龙胆没有灰谷兰配合,直接开口吐槽:“这是人喝的东西?”
“不想喝就算了。”我寻思着他酒醒了,也没有打狂犬疫苗,倒是没有喝的必要了,“我做的东西本来就没人吃的下去,除了春千夜。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厉害。”
特指忍耐这方面。
“有什么厉害的!”灰谷龙胆的脾气比明司春千夜更古怪,刚才还在嫌弃,现在就端起来一口气喝光了,还气鼓鼓地说,“我不比他厉害?再来一碗!”
“……”这莫名其妙的攀比心,不是酒还没醒吧?
我叮嘱两人早餐自行解决,但不准去打架,便回隔壁开店了。
“先生,您需要纹身还是理发?”就在我迎来上门的第一笔生意时,楼上传来了叮叮咚咚的吵闹声。
哈士奇拆家么!这两个二货!
不对,他们怎么会在我楼上,难道是顺着阳台爬过来的?
“抱歉,我上楼看一下,您稍微坐一下。”我跟顾客打了个招呼,便匆匆向楼上跑去。
“哇哦,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灰谷龙胆坐在楼梯口,抱着一个等身抱枕,上面是《文豪野犬》中的人气角色中原中也脱去衣服,面红耳赤叼着choker的图片,他啧啧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晚上抱着睡吗?太羞耻了。”
饶是皮厚如我,被这样公开处刑也有点绷不住了。
“这不是我的。”我面无表情地栽赃,“这是今牛若狭的,他偶尔会在这里午睡,要抱个东西才能睡着。”
对不住了,若狭……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栽赃给你了。而且给女朋友背锅,想必你也是乐意至极。
“我信你个鬼。”灰谷龙胆撇嘴,“白豹看到这玩意估计会想毁了它,还抱着它睡?”
“……”
“承认吧,芙柚子,你就是个变态。”
“你才变态,我允许你进我的房间了吗?”
“龙胆!”灰谷兰从猫屋子里出来,撞见这一幕,用严肃的语气说道,“你太过分了!你怎么随便进女生房间了?”
难得灰谷兰会说一句正经的话,我立马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学学你哥。”
灰谷兰抱着装有柚子二号的笼子,偏过头,微微一笑。
“有这种好事,当然要叫上你大哥我啊。”
……果然,正经不过三秒。
“把中也还给我!”
我扑过去抢抱枕,灰谷龙胆立刻将抱枕高高地举起:“你够不着。”
“灰谷龙胆,你这样以后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呵呵,我都谈过三次恋爱了。”
“……”
这件事令人过于震惊。
然而在我握到他手的那一刻,发生了更令人震惊的事。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像是无数水花朝我扑面而来。
耳边是灰谷龙胆急躁的声音:“哥,我没推她啊,她是不是贫血?”
“芙柚子小姐!芙柚子!”灰谷兰也在叫我。
“醒醒啊小柚子!”
“……”
我很想回应他们,但我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终于眼前一黑,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在日本阴阳道中,黄昏同黎明一样,被称为逢魔时刻。
这个光景里的任何事物都令人觉得既危险又温柔。
……不对劲。
很不对劲。
这里不是我家。
但也不像医院。
空气中飘着清淡的花香,转头我看到床头放着一束雅致的卡特兰。
我记得我是跟灰谷龙胆争抢抱枕时晕倒了,难道那两个家伙胆大包天到把我给卖了?
我朝窗边望去,视线不偏不倚,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紫色眼眸。
刹那间,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清丽的面容,冷色调的耳钉,覆盖在喉结处的纹身,种种标志性的象征,意味着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没其他可能,只可能是我上辈子的未婚夫,梵天组织的干部,兰。
难道说……我没有死?
今牛若狭,佐野真一郎,场地圭介,黑龙组织,纹身店和理发店,这些全都是我做的一场梦?
我想从床上坐起来,牵扯到了肩膀,顿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我记起来了,这里受了枪伤。
那么我该庆幸三途枪法不准,没打中我的脑袋,只打中了我的肩膀么?
至于我为什么被从五十层高的楼上扔下却没有摔死,就不知道了。
我迅速消化了自己没穿越没重生只是做了一场梦的悲剧,把梦里的经历全部压在脑后,缓慢地开口道:“先生,你是谁?”
装失忆是我现在唯一的出路。
逃避可耻但有用。
至少暗示了他,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关于友人的情报。
“抱歉,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我佯装头痛,“……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风吹过,掀起轻纱窗帘的一角。帘布轻轻地擦过兰清瘦的下颌,他动也没动一下。
他也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那眼神专注的像是能一眼看进人的心底。
“头好痛,我要裂开了……”我装模作样地无病呻吟着。
“是么?”
许久,他清雅的声音响起,像是落在琴键上的音符。
而后他冰凉的指尖,抵在了我皱起的眉心,慢条斯理地揉了起来。
“我是你的,”他垂下眼眸,悠悠地说,“——丈夫。”
——我是你的丈夫。
呸,明明是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