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九泉神关(上)
床上的人呆呆侧过脸来,一双明亮的眸子直直盯着陆治,上扬的眼尾泛着些许红晕(当然,是气的)。虽然脸上仍然是青一块紫一块,但比起刚来的那晚消肿不少,看起来没有那么惊悚了。
陆治走到床前问:“你感觉怎么样?”
扶竹没有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陆治。
陆治瞥了一眼扶竹身上的镣铐,道:“你别怪我啊,江湖险恶,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不确定你是敌是友才这样的。”
其实陆治思考过,觉得这少年并非是“那些人”派来的。首先他孤身一人,并无后援,其次对方不可能自大到派一个浑身重伤之人来。单看那身破破烂烂的脏衣服,也知道这人刚从龙潭虎穴中出来,尚且自顾不暇。
扶竹鼻子里轻哼一声,仍不答话。
陆治道:“这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如果能证明你是敌非友,我便给你解除镣铐。”
扶竹怨恨地盯着陆治看了一阵,哑声道:“我要喝水。”
“哦,你稍等。”陆治转身走到窗边,在墙上拧了一把,少时便听到窗外有了响动,那响声由远及近,又由下至上,最后停在了窗口。
陆治拉开窗户,取过一个冒着热气的茶壶。扶竹悄悄斜眼打量着窗口,陆治转身的瞬间又迅速收回目光。
陆治将斟好的茶水递到扶竹嘴边,扶竹不情不愿地凑上去狠狠喝了几口,陆治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扶竹喝饱后终于淡淡开口:“问吧。”
陆治放下茶杯,挪了个凳子坐在床前,盯着扶竹道:“你到底是谁?”
这些日子扶竹被问姓名的次数比之前十八年都多,他爽快答道:“扶竹。”
“扶竹……”陆治点点头:“你来找我做什么?”
扶竹道:“我没找你。”
“你没找我,那你闯进我家干嘛,还把我家院子搞得乱七八糟,你可别告诉我你走错了?”
扶竹道:“陆氏营造坊,没走错。”
陆治:“哦,那你到底找谁?”
扶竹:“陆天功入室弟子……”
陆治一哂:“那不就是找我吗?”
扶竹蹙眉,满脸怀疑:“你是陆天功弟子?”
陆治:“是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陆天功入室弟子,陆治是也。”
扶竹:“你年岁几何?”
陆治:“虚岁二十。”
“陆天功入室弟子,为匠十八年……”扶竹平静念出那树桩上刻的词句,然后问:“你两岁为匠?”
陆治道:“是啊,我还少写了两年,严格来说,我从娘胎里就开始学习营造了。”
陆治瞧见扶竹似乎翻了个白眼,挺了挺腰板道:“你不信啊,我真的很厉害的。”
扶竹哼了一声,咬牙道:“我居然把希望寄托在这种人身上。”
陆治见扶竹在一直小声嘀咕,又问:“哎,你在哪儿看到这些词的?”
“一个树桩。”
“哦……哦哦……看来扩大地盘宣传到邻城是有用的……”,陆治忽地反应过来:“你难道真是来找我做工的?”
扶竹强忍住怒火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陆治好声好气解释道:“不能全怪我啊,哪有客人会半夜上门,敲不开门还硬闯进来的,我还以为是……是我仇家上门了。”
扶竹倏然睁眼质问:“这么说你分明听到我敲门了?”
“哎,都是误会,都是误会……那个,你想找我做什么呀?”
“先给我解开。”
陆治道:“既然误会一场,我自然为你解开。”顿了顿又看着扶竹眼睛道:“那我给你解开了,你可别发脾气啊。”
扶竹扬了扬下巴,陆治便走向墙边,伸手一拧,只听“咻~咻~”数条金丝回缩之声。扶竹庆幸,方才若自己强行破开,可能会被这凌空交错的金丝线大卸八块,不由得又咬了咬牙。
解除机关后,陆治用钥匙依次解开扶竹的脚镣手镣,手镣松开时,陆治见到扶竹手腕被勒出淡淡自痕,便道:“你稍等,我给你上点……”
话音未落,陆治忽感眼前一黑,双眼结结实实各挨了一拳,陆治惨叫一声蹲下身捂住双眼,待眼前金星慢慢散去,才晕乎乎抬起头来,却见床上的扶竹已坐起身,那张青紫的脸正淡然地看着自己,仿佛方才那两拳与他没关系。
陆治:“你!你怎么说话不算话?”
扶竹:“我说了什么?”
陆治一想,对,他没说。又忿忿道:“这两日我悉心帮你疗伤换洗,你还有没有良心?!”
扶竹将脸别向一边,理直气壮道:“若非如此,你怎么会只挨两拳?”
陆治捧着他自己的脸道:“哦~~我知道了,你自己脸被揍成这个鬼样子,所以嫉妒我俊俏,也要将我揍成猪头。”
“我脸怎么了?”扶竹这两日忙着赶路,倒是完全没空顾及自己外表。
“哼,你脸在我的悉心照料下,已经好了许多了”,陆治边说边到旁边拿起一面奇形怪状的铜镜递给扶竹:“我还没说你,前天夜里我扯下你面巾的时候,还以为见鬼了。”
扶竹拿着镜子照了照,自嘲地笑笑,这似乎才像阁遥岛的人。扶竹看了一眼便放下铜镜道:“你会造关?”
“造关……你算找对人了,碧云城最有潜质的机关师,就是本人了。”
扶竹突然想起什么来,问道:“我身上的东西呢?”
“放心,在呢”,陆治这才从木柜上取来配剑,递给扶竹道:“喏,其他东西在你枕头下,我没动过啊。”
陆治当晚为扶竹换洗时,摸到扶竹身上有钱袋书册等事物,陆治不打算偷看他人隐私,便随手一股脑塞到枕头下了。钱袋过手时陆治察觉到里面装的钱不少,若非如此,这两日也不会如此殷勤照顾这来路不明之人。
扶竹接过剑放在枕边,又从枕下摸出一本书册递给陆治,问道:“我需要一阴室,一阳室,你可能够依照此书仿制?”
陆治接过书册,在看到《九泉构作秘经》六个大字那一刻,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扶竹问:“你笑什么?”
“这一看就很拙劣啊,真正的《秘经》、《秘诀》哪会叫什么《秘经》、《秘诀》?”
扶竹满脸写着听不明白,陆治心道,这小子一看就没什么江湖阅历,怪不得功夫明明不错,却被揍成了这副鬼样子。
陆治随手翻看了几页,嘴里不时嘀咕着什么,一会儿又摇摇头,最后嫌弃地将书册往床上一扔,问:“你这本书哪来的?”
扶竹一抬眼道:“你无需知道。”
陆治道:“哦,我的意思是,若是捡来的、或是他人赠送倒也无妨,若是花银子买的,那就太不值得了。”
扶竹:“为何?”
“这种东西,拿来当柴火,火都烧不旺。”
扶竹完全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仿制不了?”
陆治笑道:“你死了这条心吧,九泉无人可以复制,谁也不行。”
“那你师父陆天功呢?”
陆治道:“他老人家云游四海,行踪飘忽不定,我也找不到……况且就算他来,也是复制不了的。”
扶竹疑道:“你真是他入室弟子?”
“当然啊,你看他姓陆,我也姓陆,他会造关,我也会。”
扶竹心中虽觉得这人讲话做事不着四六,但前晚与他院内的种种机关交手,知道这人是真有些本事的。
“你不行便说不行,我好找别人。”
“居然怀疑我……你想想,你母亲能不能生下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你……不信你就去找吧。”
扶竹失望至极,连他也说不行,自己竟是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
扶竹紧闭双唇,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沉默片刻之后,扶竹轻叹一声,拾剑起身下床,一步步艰难往门口走去。
“你真走啊……你伤还没好呢?”陆治喊道。
扶竹却充耳不闻,罢了,既然解毒无望,不如赶紧杀回去,兴许还能拼个同归于尽,就算要死也不能便宜他们。
陆治掂过他的钱袋,又怎会轻易让这财主走,在扶竹伸手欲开门的一瞬间道:“阴阳二室的阳室不难,难在阴室,光与湿生热,声易燥心神,阴室之所以为阴,是因为无水、无光、无声。”
扶竹脚步一滞,回头看向陆治,等着他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