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九泉神关（上）
扶竹慢慢从石后走出来，姜月楹见眼前只不过是一个柔弱少年，这少年虽五官清秀，看起来却病怏怏的，面上毫无血色，被雨淋得模样凄惨狼狈。
“你又跟着我做什么？”
“要拼画诗诀。”
方才那“二仙”也提到过所谓拼画诗诀，姜月楹自动忽略了，此刻这少年再提，姜月楹才问：“那是什么玩意儿？”
扶竹道：“排位若能进九泉榜前三十，可于出关时在关门口获得两句赠诗。”
姜月楹玩味道：“哦……你这病秧子，打听这几句诗做什么？”
扶竹道：“你只需告诉我，旁的无需知道。”
姜月楹冷哼一声：“老娘可不稀罕两句破诗，不过既然这么多人想要，老娘便拿去城里卖个好价钱。”
扶竹从怀里摸出一片金叶子，扔到姜月楹脚边道：“那我买了。”
姜月楹看也不看将鞭子一挥，金叶子便被扫到一旁，道：“臭小子，你以为你是谁，敢对老娘无礼？！”
扶竹不明白，好不容易学会一个对付岸上人的方法，对此人似乎不管用了，他闭了闭眼，有片刻犹豫，除了用这个，他便只有一种方法让人开口了。
姜月楹又挑衅道：“小子，你跪下求我，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
雨越下越大，扶竹眼睛却一眨不眨，他淡淡地问：“你不要钱，那要不要命？”
姜月楹瞬间脸色一变：“哼，就凭你？”
黑色凌厉长鞭再次挥出，扶竹轻盈翻身一跃躲过鞭风，竟然比姜月楹反应速度更快，瞬间跃至姜月楹视线死角。
簌地一声，扶竹背后长剑出鞘，之前一路还未用得上。姜月楹循声挥鞭，却又被扶竹弯腰避过。姜月楹还从未尝过几鞭出去净数抽空的滋味，那叫一个百爪挠心。
几次完美的闪避后，姜月楹渐渐发现，眼前这个病瘦少年竟如此深藏不露，究竟内力多深厚才能闪身如鬼魅！且这少年骨骼惊奇，四肢腰身能扭曲到常人不易到达的位置，在极限处仍能自如控制速度与力道，以致于自己出鞭预判总是失误。
而最让她惊讶的是，这少年仿佛能提前猜准她每一次出鞭，提前精准地准备好破解招式，熟练得不像临时想出来的拆招方法，反而像这少年也曾修过与她相同的鞭法，且比她修为更高。
姜月楹心里竟生出一丝恐惧，因为完全猜不出对方的实力。
扶竹道：“我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说，我便留你一条命。”
姜月楹哪能忍有人这般口气与他说话，本就打得一肚子闷气，那丝恐惧一扫而空，二话不说暴起挥鞭，刷刷十几鞭来袭，比对付刚才那二仙更为凶猛，招招欲置扶竹于死地。扶竹在大雨之中接招却依然游刃有余，身形潇洒自如。
又几十鞭抽空，姜月楹明显后劲不足，扶竹找准时机几个侧翻两脚轮换连续猛踢姜月楹背心，姜月楹吃痛，踉跄几步摔在地上，捂住胸口竭力忍住才没吐血，只咬紧牙关狠狠盯向扶竹。
扶竹将剑收回鞘中，淡淡看着地上的姜月楹道：“不说罢了，我没时间陪你玩。”说罢指间又引出一只竹镖，居高临下幽幽地问：“你有点功夫，我可以让你选，喉咙还是心脏？”
姜月楹眼见这俊秀少年的脸变得阴笃，真的动了杀意。
扶竹又提醒道：“以我的经验，喉咙死得更快，心脏还得疼一会儿。”
姜月楹忙喊道：“你不能杀我！”
“为何？”冰凉的雨水顺着竹镖成串滴落，扶竹尽量耐着性子等着她的回答。
“我……”江月楹想了想：“我儿子还在家等我，你不能杀我，他等了我很多年了……你能理解吗，你有母亲吗？！”
扶竹不明白这算什么理由：“与我何关？”
“那……诗诀可与你有关？！”姜月楹冷静下来，脑子飞快运转。
“你愿意说了？”
姜月楹粗粗喘着气，恨恨承认道：“我没料到你看起来一副病态，武功却如此高强，而今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了保命，我只能告诉你。”
原以为眼前的少年会顺势讥讽自己几句，没想到扶竹什么也没说，只手掌一翻收了竹镖，站在原地静静等着姜月楹开口。
姜月楹调整了一下呼吸，仔细地回忆，忍着伤痛慢慢道：“我记得……出门前……门上有两行字闪着光，应该是……好像是，善恶同体……扶玉龙，五子…相接…开天门。”
扶竹就着手中长剑在泥地上一字字写道：善恶同体扶玉龙，五子相接开天门。然后对姜月楹道：“这样吗？”
姜月楹看了看，抿了几次嘴唇，才肯定地点点头：“对。”
姜月楹突然抬首问道：“这两句诗诀有什么秘密，难道与九泉机关有关？”
“我说过，你无需知道。”话音刚落，扶竹倏然挥手朝姜月楹掷出竹镖，姜月楹一惊，这小子难道要反悔杀了她？！
没等来割喉锥心之痛，姜月楹只觉胸前两处穴位被点，全身顷刻酥麻，内力凝滞无法动弹。
扶竹看了姜月楹一眼道：“若此诀有假，我定会回来找你算帐。”扔下这句话，扶竹翻身一跃穿破密集的雨帘，那清瘦的身影很快便没入雨雾之中。
姜月楹怒瞪着双眼，躺在原地咬牙切齿，心里大骂：这杀千刀的臭小子，诅咒他祖宗十八代，竟然放老娘在这儿泡泥水，这辈子也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若下次再遇见，定要将他抽得皮开肉绽。呃……就算打不过，毒也得毒死这小子。
兴许是姜月楹的诅咒起了作用，扶竹刚飞出山谷便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神情痛苦万分，扶竹刚淋过雨的冰凉肌肤下此刻仿佛烈焰灼灼，他浑身不住颤抖，眼前再次一片模糊……不早不晚就在这关键时刻又毒发了。
扶竹不明白，为何今年自己的运气总是这么糟，关口就在不远处，错过这次入关自己恐怕没命等下次了。扶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凝神蓄集内力，拼尽全力与蛊毒对抗，片刻之后，蛊毒竟然慢慢被压制住，身体渐渐缓过来一些。扶竹不敢多作休息，立马起身往回赶，他非常清楚，自己孤注一掷、用损耗大半内力换来的片刻安宁维持不了多久，须赶紧入关修养。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到了关口，正好赶上重新入关的时辰，那“抽刀断水”正背着他的大刀欲迈步进入，扶竹心里眼里只有入关，无心纠缠，飞身上前干脆地一把将那刀客拎起用力扔出，在一阵吵嚷声中抢先入了洞门，洞门一旦有人进入便自行关闭，那喧闹的人群声终于被隔绝在外。
扶竹呼出一口气，瞬间周身被寒凉包裹，体内蛊毒也像感受到环境异变，不再躁动。扶竹咳了几声，声音被放大并在洞壁内幽远回响。突然左右两侧亮起两排幽暗的油灯，微微照出了扶竹面前的石阶。油灯灯座是彼岸花的形状，火红狰狞，油灯后的空间则看不清楚，空寂幽远，似可吞噬一切的无尽深渊。脚下的石阶约三人宽，仿佛一座桥缓缓向下延伸至九泉阴府。
扶竹这才发现，钟先生的烫样与此真是天差地别，烫样只能还原其形，这里独特的气味，温感和声响是无法被还原的。四周无比寂静，静得仿佛能听到潜伏在暗处的巨兽幽远而缓慢的呼吸。
扶竹小心翼翼沿着台阶往下走，看见了第一个转角，他伸手朝转角下的第一二个台阶分别掷出一只竹镖，眨眼间两个台阶左右两侧的暗处刷刷飞来几十支利剑。两边的剑未尝到血的滋味，砰砰撞击跌落，有的往深渊跌去，很久才听到细碎的宛如发簪落地之声。
扶竹继续盘桓向下，脚下的石阶越来越潮湿，越来越滑腻。直到能踩出嚓嚓水声，扶竹面前出现一个两人宽一人高的石洞，石壁玄黑发亮，看上去坚硬无比，洞内无光，不知有多深，对面有无出口。
扶竹倏地翻身打横，右脚蹬左脚借力，犹如离弦之箭冲向漆黑的洞内，须臾便从洞口另一侧飞出。这洞便是第二处机关，若扶竹刚才是走进洞内，或在洞内石壁任意一处有借力，那两处洞口便会落下巨大石门，将他困在洞内。
扶竹于另一边洞口飞出并未直接落地，而是紧接了一个后空翻攀附上洞口岩壁，他背贴岩壁，只靠双手紧抓住岩壁突起。只见脚下石阶止于眼前两三丈处，再往前便是黑洞洞的深渊，而深渊十几丈开外若隐若现地横着一座石拱桥，左右两端不知向下延伸至何处。
扶竹并未多作停歇，一脚反蹬向石壁借力一跃，几个翻转便跃至对面桥上。若他出洞时踩在洞口地面，那他双脚离地时便会触发第三道机关，被深渊里的大网罩住，悬挂在半空。至此三道机关全数通过，皆如那钟先生当日所言。
此桥便是正式的关门入口了，往左走为左门，往右走则为右门，门后才是真正神眉鬼道。扶竹丝毫不犹疑转身向右门而去，行至拱桥底，只见一块玄色石碑立于一扇青铜门前，石碑上俨然刻着两个鲜红大字：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