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九泉神关（上）
“小二，再煮两壶酒，一碟花生米，加四个馒头！”远远见镖头下了马车准备过来结账，少年镖师急忙追加了些酒菜。
一脸凶煞的镖头走到小二跟前，粗声粗气地问：“这几日的，一共多少钱？”
小二殷勤笑道：“龙镖头，一两银子。”
龙镖头瞪眼看向喝酒的几位镖师，朗声训道：“下回少喝点儿，喝醉了待会儿上山耽误事儿。”
几位镖师连连点头，口不应心：“是是是……”
镖头不情不愿付完帐道：“客人们要再休息半个时辰，你们吃完检查一下装备，别在这儿闲着。”说罢自己又回马车预备打个盹儿。转身时见着一个身着墨绿薄锦衣，以黑巾掩面的年轻男子站在茶摊不远处。镖头一边往马车走，一边用他那常年的提防目光打量了这男子一眼，见他只是站在原地拿着钱袋翻来找去，便不多理会。
青衣男子刚见着小二将镖头给的一把碎银子收入囊中，便也从怀里拿出自己的钱袋，伸出修长的中指在钱袋里拨来拨去。拨了一阵，似乎没有找到想要的，便直接向着小二走去。
眼观六路的小二抬头就笑：“客官要点什么？”
青衣男子道：“一碗热茶，两个馒头。”
小二应道：“好嘞，公子您坐着吃还是包起来带走？”
青衣男子想了想，道：“包起来带走。”
“您稍等，这就来。”
小二一边麻溜递上茶水和包好的馒头，一边打量着眼前人，发现这人双眼通红，眼神疲惫，身型清瘦，好似一阵风便能将他吹倒。
青衣男子倏然抬眼警觉地盯住小二，小二被那狠戾的眼神瞎得一哆嗦，接着只见一个钱袋扔在了自己面前。
青衣男子道：“你自己拿。”
“啊？”小二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让自己取银子，可这客人明明好手好脚的……小二虽是疑惑，也依言打开了钱袋，翻找了几下便惊呆了，瞪圆了眼压低声音道：“客官，您这儿怎么都是金叶子啊？”
青衣男子道：“用不了吗？”
“不不……不是，您这一片都够买我一个茶摊儿了啊。”
青衣男子道：“那就好。”随手拎出一片金叶子扔给小二。
小二苦着脸道：“客官，我身上的银子不够找您啊。”
“那再给我包几个馒头。”
“好”，小二习惯性应承后才觉不对：“啊？”这可是一片金叶子！
“快一点。”男子有些不耐烦，小二急忙又包了几个馒头，还添了些酱肉和花生米。
青衣男子掩面饮着茶水，小二一边偷偷打量着男子一边问道：“这位客人可是要上山？我看您衣着如此单薄，怕是受不住这山上的气候啊。”
男子闻言往山上望去，这小二倒是没夸张，站在山脚处已能感受到阵阵凉意。
“您是第一回去壶城吧？”小二没等来这客人的回答，也不尴尬，做他们这行的奇怪过客见得多了，他解释道：“这方无山又叫阴阳山，是通往壶城的必经之路，山上气候怪得很，阴阳两重天，待您翻过山腰，另一侧可是大雪纷飞呢，我看您还是准备些厚衣狐裘吧，呐，对面那个小摊就有卖。”小二指了指远处临时搭就的草棚，竟确有狐裘贩卖。
这男子放下茶碗，转身朝草棚走去。卖狐裘的老板娘眼力极好，远远就朗声招呼：“这位贵客快进来看看，咱家的狐裘样式多着呢，皮毛用料足，做工细致，山那头再寒的雪也抵挡得住。”
老板娘摸索着案桌上各式各样的狐裘，熟练地拎起展示，喋喋不休，而青衣男子自顾自扫视棚内，视线很快停在地上竹筐里的一堆黑裘袍上，男子指了指竹筐道：“给我那个。”
“啊？”老板娘看了一眼那筐胡乱堆放的裘袍道：“那个啊？那是镖局给镖师们定制的，放这山脚下方便镖师们更换。”
“不卖吗？”男子说着摸出一片金叶子放在案桌上。
老板娘双眼放光，殷勤笑道：“您非要买我哪有不卖的道理，不过说实话啊，那些工服用料做工可没案桌上这些好，您……”
黑衣男子依然道：“那便要那个。”
“呃……”，老板娘捉摸不透这客人心思，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只能道：“好罢。”
老板娘捋了捋裘袍递给黑衣男子，第一次见有人买工服，也是稀奇，顺口便问道：“公子是去壶城投注还是九泉抢关啊？”
青衣男子抬眼盯着老板娘，话音也不带一丝情绪：“你想做什么？”
“啊？”老板娘不知如何作答，便只好含糊道：“没，没做什么……公子你别多心，我就随口一问。”
青衣男子微微皱了皱眉，不再言语，挽着裘袍转身往山上走去。
老板娘喊道：“公子，我还没找你银子呢！”
而这青衣公子走得极快，像耳聋了一样，根本不回头。老板娘呼出一口气：“又是个怪客。”心道算了，待会儿那人想起来自己会回来的。
青衣男子一边往山上走一边感觉到气温逐渐下降，行至半山腰便忍不住披上了山底买来的裘袍，男子越走越觉得不妙，内力似乎被什么东西阻塞，无法运行护体，否则他也不至于忍受不了这种程度的寒冷。男子紧闭双唇狠狠吸了吸鼻子，他近日十分熟悉这种先兆。
男子加快了脚步，穿过半山腰一个人工凿穿的山洞来到了山的另一面，刚出洞口便果真见漫天大雪纷飞。男子被眼前白光一晃，视野猝然一片模糊，四肢在这冰天雪地里却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感，胸中几欲作呕。
灼烧感由四肢往身躯蔓延，男子逐渐不能自已侧躺在地，颤抖挣扎着扯掉裘袍敞开青衫，然后迎面扑进不算厚的雪地里，双手胡乱抓捏着积雪，想触碰些冰冷的东西以作缓解。在半混沌半清醒的状态下生生挨过近一个时辰，待灼烧感逐渐退去，男子只觉体内又变得冰寒透骨，他从雪地里抽出冻得紫红的双手拂了拂脸上的雪渣，颤抖着将麻木的身体重新裹进宽大的黑裘袍，吃力地对着双手哈气。
又过了一个时辰，男子才从昏睡中醒来，此时身体已恢复，双目亦能视物，只是犹如大病初愈，整个人显得有气无力。青衣男子微微喘息，眼神既疲惫又狠戾，他内心积郁不得疏解，猛然提掌劈碎了身旁石块。
男子发泄完正欲起身，便听见几丈外有人喊道：“喂，你小子哪来的，敢抢老子的道？”
来人正是起先山脚茶摊休息的镖头，身后还跟着七八名镖师，护着几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前行。
青衣男子看了看左右，确定并无他人，这镖头确实是在对自己喊话。镖头又朝男子喊道：“嘿，你看谁，说的就是你。”
青衣男子余怒未消，也不管这镖头吵吵嚷嚷要做什么，指间倏然引出三只竹镖，欲杀之一了百了。此时山腰竟刮起一阵大风，男子吸了吸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微微带着海腥的味道，他神色微微一变，将竹镖收回袖中，转身欲走。
镖头怒气上冲纵身一跃至青衣男子跟前，拦住他去路道：“臭小子还敢逃，敢在常青镖局的道上抢镖，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也难怪镖头会如此生气，镖局那点工钱自然是不够的，路上这些散客便是自己的油水，因而见着这青衣男子也披着常青镖局的镖师裘袍，便认定他是偷偷混进来抢生意的。而这方无山的山贼们一直是靠常青镖局打点，外人混进来截客不是占了常青镖局的便宜吗。
青衣男子被拦了路，眼中杀意又起，正欲发作，此时马车那边却躁动起来，十来个黑衣蒙面人突然出现在车队后。马车里有人惊呼：“山，山匪来了！”
镖头心中疑惑，镖局和山贼兄弟约好三五日出一次，佯装劫道，今日可不是约定出来的日子，是对方记错了还是徐总管那边打点出了问题？
镖头只好先不理会这“假同行”，揣测着转身行至黑衣人跟前拱手试探道：“在下常青镖局龙在三，今日还请各位好汉卖个薄面，不要与我等为难。”这是与山贼们约定好的对白，且看对方怎么回答了。
然而对方嘿嘿大笑几声，阴阳怪气道：“今日本不是来劫财的，不过既然你们带了这么多箱金子银子，只要磕头奉上，本护法就饶你们不死。”这声音听起来时粗时细，不知怎的极其扭曲怪异。
镖头听这声音再细看对方眉宇，心道不妙，这怕是从别处来的山贼，但这镖头也不是毫无本事之辈，陡然变脸喝道：“大胆狂徒，敢劫你常青镖局龙三爷的镖，怕是嫌命长！”说罢背上大刀出鞘，抬手就是一劈，力道骇人。
常青镖局确实训练有素，不等镖头吩咐，其余镖师反应迅速，也纷纷拔刀朝就近的黑衣人砍去。然而黑衣人们也个个身手敏捷，出剑力道不大却惯用巧力，且善躲避，镖师们一番猛砍不中，体力消耗过多，眼见就落了下风。
黑衣人头目轻轻松松接了龙在三几砍大刀，倒像猫在逗弄耗子，待龙在三气力耗费过半，出现破绽，“黑猫”神色一变，目露凶光，长剑直指镖头右眼而去。随着一声惨叫，龙在三右眼被刺穿，大刀脱手倒地，黑衣人头目不依不饶，大笑着又一脚将龙在三掀翻，迎面刺穿他左眼，这回龙在三叫也叫不出，口中直呛血。
其他几位镖师也惨叫连连，不是被刺穿双眼，就是被削去耳鼻，画面极其残忍。马车里的贵人们吓得失声尖叫，颤抖着拉紧车门缩在车内。黑衣人却没理睬这些贵人，狰狞地笑着向披着裘袍的青衣男子走去。
他们行至青衣男子跟前，一一伸手摘去蒙面，面巾下竟露出一张张畸形骇人的脸，或是五官残缺不全，或是攀附着各种虬结丑陋的疤痕。
这头目若不做那些狰狞表情，上半张脸其实算得上俊朗，可下半张脸全是烧伤疤痕，拉扯得面容扭曲，怪不得讲起话来声音如此怪异，他盯着青衣男子笑道：“扶竹小师弟，师兄们特意来问候问候你，见血封喉的滋味如何呀？”
扶竹扫视了这一群人一眼，问：“他没来？”
黑衣人师兄道：“岛主事务繁忙，如今的你，哪还需要他亲自动手？”
“你们打不过我。”扶竹淡淡说道，一手也扯下了自己的面纱。
奇怪的是，既与他这些师兄不同，除了刚被雪冻伤有些许青紫，扶竹的五官竟十分温润俊美，一张脸全无旧伤，这人若再梳洗收拾一番，定称得上玉树临风。若非以师兄弟相称，旁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扶竹与这些人是同一门派的。
这师兄看着扶竹清逸俊朗的脸愈加咬牙切齿：“我看你这么多年耍威风耍惯了，现在还敢如此趾高气昂和师兄们说话……岛主说了，中了见血封喉，你的功力便只剩下一两成，以为我们还会怕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