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泉神关（上）
沐阳城东边最大的镖局又换了新牌匾，玄木匾上“常青镖局”四个大字敷贴了真金箔，气势恢宏，十丈开外也能看得真切。
沐阳城遍地朱门绣户，敷金牌匾倒也算不上稀奇，只是这题字人来头不小：去年“九泉榜”一名新晋武林高手登榜十五，江湖人称“执笔索命”，此人大名管戎，自“九泉”修炼出关以来四处除恶扬善，声名鹊起。如今常青镖局能请动他题字，自然颇有排面。
午时刚过，一白衣男子头戴黑纱斗笠行至镖局大门前，只见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白衣男子轻撩起面纱一角，抬首看了一眼匾额，绕过队伍拾阶而上。排队人群用防备的目光盯紧了这白衣男子，谨防此人插队。
仿佛为了匹配这牌匾的气势，立在牌匾下的两名看门小厮也是一脸的傲气，并不主动上前招呼。直到白衣男子登上台阶，问了一句“甲等镖怎么走”，小厮们才知是贵客临门，一改冷漠的态度，热情地招呼这男子入内。
白衣男子被一名小厮引往偏厅，经过主厅时见厅内访客济济，小厮偷瞥了白衣男子一眼，忍不住道：“最近一个月都这样热闹，咱镖局门槛都要被踏平了，公子您今天若不是走甲等镖，也得在这门口排上好一阵呢。”
“呵，是吗？”
“是呀”，小厮继续道：“但来咱们镖局走甲等镖的也不少，您算来得巧，徐总管这会儿正空着呢。”
……
偏厅虽小，不如正厅堂皇，却布置得更为雅致，且一次厅内只接待一位甲等镖贵客。
“徐总管莫要欺哄在下，上月在下一位友人刚托贵镖局押运过一镖，可没您要得这么贵？”偏厅内，白衣男子缓缓起身，面纱下的嗓音听起来细长而沉稳。
常青镖局的徐总管，什么世面没见过，加之近来生意兴隆、日进斗金，心里想着“要便宜去别处啊”，可嘴上亦是要维持大镖局大总管的风范，只得忍住委婉问道：“白公子定然不是本地人吧，听口音，像是东边儿过来的？”
面纱下的人一哂，不答反问：“徐总管何出此言？”
徐总管道：“若是这周边的人啊，不会不知道下月九泉开关，这个月壶城已经开赌啦。”
“壶城……开赌？”,白公子笑道：”愿闻其详。”
“公子总听过‘九泉’吧？”徐总管问道。
白公子答：“幽冥山九泉关乃世间三大神关之首，是机关大匠陆天功杰作之一，普天之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徐总管忍不住仔细打量起这白公子，见他身形细长，话音听来总觉隐约带笑，然而隔着这黑纱始终瞧不透个所以然，又接着道：“这九泉神关啊，一年总有三五次出入关，每逢有人出关，九泉榜便更新一次，这江湖中众多高手的武力排行因而随之变动。”
“这个在下亦有所耳闻。”
徐总管点点头：“再说这壶城，当年也不过深山里一个蕞尔小邑，陆大匠二十几年前将九泉神关修建在壶城郊外幽冥山上，引来无数武林豪杰在此修行；而每一位豪杰修成出关时，必须以自身绝技与前人所留残象比试，按比斗结果决出排位方能出关。”
徐总管顿了顿，接着说道：“后来不知从何时兴起一股赌风，壶城偏僻，山里人闲来无事，便在关内修炼之人出关日前押注，赌这关内人出来能否登得上九泉百位榜，而后又衍生出十数种赌法……这赌风一起，邻城甚至远方的赌客们纷至沓来，时至今日，九泉开关前整整一个月，壶城便已热闹非凡，众商贩一年借这三五个月赚个盆满钵满，而今小小壶城竟富比沐阳城。”
“只听闻幽冥山神秘巍峨，却不知还有壶城这样有趣的地方”，白衣男子又疑道：“不过贵镖局并不在壶城，与这热闹又有何干系？”
总管笑道：“公子有所不知，咱们沐阳城是去往壶城的必经之路，其中又须经过人烟稀少的山路，自古有山就有贼，赌客们可都是带着大把金银财宝去的，要想平安通过这险路，不得找有实力的人护送吗……”
白公子了然道：“原来如此，赌月里供不应求，都送人去了，贵镖局应势涨价，倒也无可厚非。”
总管点头笑道：“多谢公子体谅。”又以退为进补了一句：“若非急镖，您也可以等赌月过了再来，那时便会便宜一些。”
白公子隔着面纱轻轻哼笑一声：“只怕我这东西等不得。”
总管问道：“敢问白公子要送的是何物？”
白公子不答，转而道：“在下进门时见着贵镖局匾额气势磅礴，‘常青镖局有镖必接’，啧～笔下几多亡魂，方能题出这血腥杀伐之气？”
“白公子好眼力，题字者正是‘执笔索命’管戎管大侠。”徐总管难掩脸上自得之情。
“此言既出，贵镖局定然没有不敢接的镖了？”
徐总管倒不至于被这么一激便失了精明，嘴里绕着弯儿：“恕在下狂妄，若我常青镖局不敢接，其他镖局恐怕更接不了。”
白公子似乎吃这一套，满意地抽了抽嘴角，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黑色小匣子，伸出纤长的手指，拧开匣子上的精致锁扣。总管这才注意到此人手指有些不寻常，十指指节处发乌，和惨白的手部皮肤对比尤为明显。
匣子打开，徐总管移过目光一瞧，只见内里只放着一把普通的青铜钥匙，看成色颇有些年头。他抬首看向白公子，指着这钥匙问：“这是……”
“如你所见”，白公子不多解释：“徐总管，能接吗？”
徐总管思索片刻果断应道：“接！还请公子告知，送往何处，交与何人？”
白公子不语，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的锦囊置于茶桌上，总管立马打开，里面竟装的全是金子。白公子依然仿佛带着笑，柔声细语道：“浮羽山庄庄主，陆问天，可千万别送错了。”
徐总管立马用纸笔记下，递与这白衣公子再次确认。徐总管又追问：“万一无人接收，此物将退往何处？”
言罢徐总管提笔欲记下，白衣男子却转身朝门外走去，轻飘飘道：“那便扔了。”
“啊？……”待那白衣公子走远，徐总管又看了看手中的金子，目瞪口呆，半晌才自言自语疑惑道：“那他刚才和我讲什么价？！”
同一时刻，几百里外碧云城郊的云斜村村口，两名形容邋遢的少年正围坐在一张矮石桌旁捣鼓着什么，日头正盛，两人皆头戴斗笠，额间隐隐渗着汗。
云斜村又被当地人叫做匠人村，是碧云城各类工匠聚居之处。碧云城内都住满了达官贵人，穷人逐渐都被赶到了城周围山坡上，形成了诸多村寨，既有雅名，又有俗名。比如对面山头的云浮村，因为善织造，又被称作绣村。
两少年与其说是坐，不如说是一蹲一跪，蹲着的少年身着灰色粗布衣，衣袖挽至小臂，手臂和面部皮肤像被熏透的腊肉，黝黑发亮，一双小眼睛期待地看向身旁另一位少年，问道：“阿治，可以开始了吗？”。
“再晒一会儿。”跪着的这位叫‘阿治’的少年身着黑色布衫，白皙的面颊上却胡子拉碴，长发被胡乱束起，前额及鬓角的碎发宛如杂草。
他跪在石桌前，聚精会神地审视着桌上摆放的一尊大型建筑烫样，却比普通烫样更为生动精致。烫样的顶部被掀开，很容易看清内部构造：形态各异的石室之间隐藏着各种机关布置，金木石土纵横交错。
午后阳光照得金属构件闪闪发亮，而其中一枚杏儿大小的乌金珠子尤为耀眼。阿治卷了卷手中一张草纸，伸向那枚被一碗状物托着的乌金珠子，乌金珠子似乎吸收了大量光与热，草纸刚接触到珠子表面，边沿便被灼出丝丝青烟。
阿治随即铺开身旁的麻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的排列着几十种小巧而精致的工具，这些工具大多奇形怪状，看不出用途。他伸出满是细碎伤痕的粗糙大手，从中抽出一把极小的银光闪闪的钳子，用钳子谨慎地拨弄了几处构件，又换了几个方向比划了几下，才对“腊肉少年”道：“盖上吧。”
腊肉少年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抬起石板制的“屋顶”慢慢盖了上去，又不轻不重的在各处转角的位置敲上铜钉。这烫样顶上开了一处小小天窗，恰好是托着乌金珠子的碗口一般大小，让乌金珠子能露在室外继续吸收光热。
一切准备妥当，腊肉少年对阿治道：“好了，‘把脉’吧。”
阿治从布包里又取出一个黄铜色扳指一般的物件，他将这毫无花哨工艺的扳指套在拇指上，对着石室敞开的大门一发力，扳指上竟瞬间弹出一颗比鱼眼还小的铜珠。铜珠从扳指内部牵出透明的丝线，迅速从大门弹进石室内，大门随即关闭，乌金珠子自行缓缓收入石室内，顶部天窗关合，整个石室变成了一个密封空间。
两人俯首仔细听着石室里的动静，起先只能听见铜珠平稳滚动的声音，而后铜珠连连跳动，似乎滚过了凹凸不平的表面，接着听到一声明显的撞击声。阿治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立马确认似地轻念：“三，二，一……”，同时拇指微微颤动，牵动连着铜珠的丝线，不久便听见石室内传来几声簌簌清响，好似金属利器插入石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