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D-37
简安对路止的性取向不敢展现出兴趣，并识趣地退出了频道。
她自始自终没有出声。
简安本来是打算好好逛一逛，不过一方面d-37的氛围紧张压抑，楼上走廊里都是配枪的军人，一方面花明这事儿一闹，她得去向路止解释情况。
“……姐姐。”
花明在看她，用他那双泛红的桃花眼——眼瞳在颤动似的，满是惶恐、害怕。
他的声音发颤。
简安定在原地，打量他。少年像昏暗灯光下的植物，在黑暗中绽放，在黑暗中枯萎，衰败在原地——只有灯光的地下室。
花不会开在没有阳光、赞美和自由的地方，那是诗人的想法。
而地下室的植物清楚地认知了花朵是性/器/官的事实，将这份纤细的美丽利用到了极致。就像现在这样。
“不会有人因为刚刚的对话找你麻烦，”简安指着腰间的通讯器，“你不用担心。我先走了。”
“等等。”
简安站定，等他说话。
“姐姐，”花明在暗处，眼睛却是亮的，“今天是我的工作日。”
他的眼神是如何切换的，就像是演电影一样，导演喊了“cut”，过分专业的演员没有多浪费一点情感，含着泪水的眼睛瞬间透出灰色的冷漠和疲惫。
因为一贯有用的漂亮花朵对眼前的人不具有吸引力，所以花明拿出了其他东西——他从不认为有任何价值的东西。
简安看他：“工作？”
花明勾起唇角，眼神像是含着病毒和灰尘的雨水，危险、灰暗却一瞬明亮得令人心惊。
“你知道负一层都住着什么人吗？”
“平民。”
花明微笑：“平民？姐姐说的真客气啊。我们不过是基地不需要的废物罢了。”
“姐姐很好奇吧，我们这些人都是怎么过的，”他向前迈进一步，逼近简安，“虽然姐姐也是d级基地出来的，但肯定不知道这里的秘密——我们要做的工作。”
简安问他：“我为什么要知道这里的秘密？”
“我听到姐姐说想要逛一逛这里，肯定不能错过秘密吧，”花明轻轻地笑起来，“那让我带姐姐看看真正的d-37怎么样？烂到骨子里的负一层是怎么样的，姐姐有兴趣看看吗？嗯？”
男孩柔和的嗓音穿过潮湿和黑暗，像是粘稠的花液，动人、诡异。
简安定在原地：“条件？”
“把你看见的事情告诉那个中校。”
简安：“我可以答应你。”
简安没有问花明为什么提出这样的条件，因为花明说完突然灿烂地笑了起来，斜斜地倚靠着门，对她说：“你真的不喜欢我吗，姐姐？”
简安和他对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简安，像是突然没了兴趣，收敛了那种讽刺的、轻慢的暧昧笑容，道：“姐姐这种忽视人的眼神还真让兴奋啊。”
“是吗。”
不远处传来一声“叮——”
像是筷子敲了碗盆。
花明望向声音源头，真实的神情一瞬消失了，他熟练地笑起来：“姐姐快躲起来吧，我们要开始日常工作——啊，不，对你来说是秘密。希望你会觉得有意思。”
简安点头。
她带上花明的门，如花明所言在这负一层绕了绕。
d-37的宵禁是晚上七点，很早，这之后非工作人员不得出门。
简安听到一声“嘟——”
昏暗路灯霎时都灭了。
漆黑中各种声响和气味都鲜明起来。
这一层突然热闹了，不同方向的小门里走出几个人，男人、女人、男孩、女孩。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小灯，灯光照亮了他们的脸——神情惴惴不安，却都在东张西望。
简安听到楼梯处传来军靴的声音，“哒、哒、哒”，有的急切，有的从容，伴着男人们粗犷的说笑声。
是d-37的军人们。
“终于能爽一爽了。”
“好好干一场吧哈哈哈哈哈。”
简安在黑暗里，看到花明提着一盏灯走了出来。
暖色的灯光映着他瓷白的脸，他的门前停留了三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说：“我们又来照顾你了，小花明。”
花明声音轻柔：“谢谢……”
另个男人说：“谢什么，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们，我们当然要好好照顾你了。”
“嗯，叔叔……”
他们迫不及待地和花明接吻。
简安对上了花明的目光，他被亲得眼尾嫣红，眼神却清明。简安知道他在说什么，她看见了，就应该实现自己的承诺。
花明被男人们推倒在地，皮带扣的金属碰撞响声传来。
门被粗鲁地关上。
灯一盏一盏灭了，门一扇一扇地关了。细碎的摩挲声和啧啧水声消失在黑暗里。
[“末日里，人类抱团生存，弱者与强者之间的关系呈现为多种方式。这是各个基地都展现出不同的生存方式和风俗的原因。”]
[这是你在第一章开头写的。]
“但现在所有基地都使用联盟颁布的法律吧，”简安听乌鸦的引导，走到了无人的角落，那漆黑狭小的通道里，她的声音回响，“除开特殊地区，私下进行性/交/易的行为是不被允许的是吗？”
[《未来联盟基地总法》确实规定不允许私下进行性/交/易。]
[但这是末日。]
[你不能希望人类遵纪守法，毕竟这是个野兽的时代。]
“我没想这么多，”简安摇头，“随便问问。”
二十七分钟。
快的慢的。
门被关上、打开。
二十七分钟的时候，简安等到了开门的声音。
门被粗暴地推开，男人们互相嘲讽着“你这次不行啊”“才五分钟？”，其间掺杂着“下次玩点什么好呢”“一起上吧”“坏掉怎么办”的戏弄话语。他们的步子不快，带着点餍足后的散漫，踢踢踏踏。
在哈欠声中，简安听到不远处有人说赶紧回去吧，要换岗了。有人一言不发，解决了就走人，习以为常地丢下几张纸券——可以换食物、生活用品。
那种自然、平凡的氛围，像是这个世界本就该这么运转。
“小花明，下次要更加努力啊，”黑暗中，男人用颇带几分高高在上的语气教导，“要让我们高兴才行。”
“这么久了，活儿还是烂成这样真是——废物果然就是废物。活该一辈子都只能被人干。”
“长太高了，还是小时候好啊。”
他们说着，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大笑声。
简安看到那盏摇摇晃晃的灯映出花明苍白的脸和脖颈，他轻轻地应了声，垂下脸，露出修长纤细的脖颈——白嫩的皮肤上晕开的是一塌糊涂的红色掐痕。
“喏。”
几张券掉下来，在灯光中闪了闪，落入了黑暗。
如果感性一些，大概会觉得那几张食物券掉落的过程，很像是人的自尊被人践踏进泥沼。不过花明应该不是那种类型，他很习惯地捡起，并说了“谢谢”。
简安一直注视着他，直到他也看向了她。
“是姐姐啊。”
“怎么样？能让你觉得有意思吗？”
简安听到他沙哑的、疲惫的声音，好像是在笑着问，但她看到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分明没有被任何肌肉牵起笑意。
简安只是回答：“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
花明却扑哧一声，有些费劲地笑起来：“他们是我爸爸的朋友，给我找了工作也是真的。”
简安没说话。
“姐姐说我撒谎，”花明轻轻地说，开玩笑似的，“我很伤心呢。”
花明倚靠着门，手里的那盏灯逐渐暗下，可能是快没电了。他仰头看的地方，大约没有人们憧憬的阳光。
“姐姐，上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简安也往上看，黑的，一片黑色中只有潮湿腐朽的气味。
因为简安长时间的沉默，花明歪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一声。
“项圈，”简安突然说，“解下来吧，戴着不舒服。”
花明摸了摸铃铛：“好啊。”
他走近，转身背对简安，撩开有些长了的头发，袒露白皙的后脖颈。
简安伸手解扣子。
她的目光滑过那些泛红的痕迹，手上的动作并不停：“你们一周要工作几次？”
花明回答：“三次。”
他用胳膊夹着提灯杆，一手慢悠悠地整理起自己被扯掉扣子的衣服，一边问：“姐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没什么了。”
简安退开一步，把项圈递到花明眼前：“你自己处理吧。”
花明接过，自嘲似的说着：“托这个的福，今天客人给我的券比以前多了一张肉罐头呢。”
“花明哥哥，花明哥哥？”
黑暗中传来童声，有什么急匆匆地撞过来。灯一照，原是个脏兮兮的小孩，他的眼睛有一只睁不开似的肿着，神色焦急却不慌张。
花明蹲下身：“怎么了？”
小男孩喘了两口气，回道：“沈嫂又被那些人弄出血了。好多血。”
他顿了顿，嗫嚅着：“她不让我喊你。”
“没事，你做的很好，”花明拍了拍小孩的头，“我已经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她是谁？”小男孩看了简安一眼，眼神警惕。
花明言简意赅：“客人。”
小男孩不说话了，只是紧紧拉着花明的手。
简安听明白了一些，刚想开口问问需要什么帮助吗，手里却被塞进了一杆提灯。
“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情。姐姐。”花明把灯塞进了简安手里，他边说，边迈开步子离开。大小两个男孩的身影融入了黑暗的过道。
简安离开了地下一层。
她往上走。
[多可悲啊。]
[自以为是被神抛弃，其实从未被神明注视。]
堡垒越往上，越是灯火通明。所谓宵禁对高处的人没有效用。这是高等人的特权。往下看，黑暗层层如地狱，往上看，光明叠叠如天堂。
扎根于烂泥中，在神明看不见的地方，生出了恶臭但美丽的花朵。
真是神奇。
在离开黑暗的前一秒，花明的灯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