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狐族
柳鹤鸣玉冠高束，长发半散，耳挂银环，下缀飘带，手握清风扇，腰缀银香囊，脚踏锦绣祥云靴，披着一身重工刺绣月光白斗篷，衬得他面若冠玉，唇红齿白。
这斗篷是温沉戮在柳鹤鸣临行前送给他的，柳鹤鸣在天界独来独往惯了，又被贬下界，被关多年，将要下界时无人送行，温沉戮当下脱了斗篷，道：“好歹是个星君，排场还是要有的，石泓霜兔，送星君下界。”
柳鹤鸣没说谢，行了一礼，退身去了。
白蔚率妻子儿女齐齐站在狐狸洞口，见祥云降落，柳鹤鸣踏云而行，身后跟着两位少年。
“星君远道而来，辛苦了。”
“狐帝哪里的话，倒是我，要叨扰许久。”
双方寒暄，转身要进洞，石泓霜兔却并不动作。
柳鹤鸣转过身来，道：“辛苦二位了，帮我给殿下带句话——第二坛酒先放一放，等我回去。”
“一定带到。”
“星君保重。”
石泓霜兔拱手行礼，退身隐去。
白蔚只听“殿下”二字，便心中明了他口中的这位是谁了，方才小星君身后这二人他见过，是温沉戮的近卫。
白蔚早已不再年轻，却气度不凡。他年轻时也是三界中有名的美男子，引得红粉佳人多青眼，狐族多美人，此话不假。
柳鹤鸣莫名想起紫九霜来，紫九霜同白蔚的样貌并不相像，却给柳鹤鸣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不知星君执掌何处啊？”
白蔚这话是要探柳鹤鸣的底，掂量掂量他的分量。
柳鹤鸣猜测白蔚不知道自己身份特殊，但也不想冒这个险，只道：“不敢当不敢当，蒙文昌帝君不嫌弃，做个小小星君。”
天界神官众多，也分三六九等，跟地上的仙一样。做神就要接受天界的册封，大小官位跟前世修得的功德有关，有人十世功德圆满，有人转世轮回千年也难以修成正果。做仙就没这么多要求了，肉身成圣者可称仙，不受神官品阶约束，不吃天界俸禄，或隐居，或入世，逍遥自在，但仙与仙也不同，龙可成仙，狐可成仙，人也可以，虽统称为仙，可他们同鸿钧老祖、镇元大仙此类开世仙圣又远远不能比。
天界有五方帝君，分别是文昌帝君、东华帝君、真武帝君、紫薇帝君和勾陈帝君，这文昌帝君掌人间功名利禄、朝代更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天帝都要给三分面子，这柳鹤鸣年纪轻轻，想来也是个出类拔萃的，才能得文昌帝君青睐，这样想着，白蔚不免对柳鹤鸣愈发恭敬起来。
“星君来了这，不必客气，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提。”白蔚手一挥，一队狐族少年排成一排站好，腰间挂了弯刀，个顶个的英气十足，“星君没带近卫，跑个腿传个话的也不方便，这些都是我狐族的好儿郎，星君看着哪个合眼缘，也是他的运气。”
柳鹤鸣哑然，他早料到到狐帝会来这一手，派个人在他身边跟着，说是为了办事方便，也算是名正言顺安插了眼线，只是没想到这样快。
“小神奉旨而来，自当尽心竭力，怎敢劳烦。”
这不过场面话，这人呢，他必须得挑一个带在身边，以示自己对狐族的考察是公平公正，可他也要为自己考虑，听温沉戮的意思，天帝对狐族再列仙班的态度模棱两可，他此时若有半分偏颇，便是日后的隐患。
“星君哪里的话，这哪里是劳烦，是我们应该做的，就别再推辞了。”
柳鹤鸣客气一笑，不再推辞，捏着扇子去看那些侍卫。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终摇了摇头。
“可是不合眼缘？”
“嗯……”柳鹤鸣早就打定了主意，他早知道该挑谁，此刻做出一副思量的模样来，引得白蔚提了口气。
“听闻贵公子紫九霜修为颇高……”
柳鹤鸣话说了一半，不再继续。
白蔚眯了眯眼，睨着柳鹤鸣，冷笑一声。
好一个柳鹤鸣！
狐族白姓才是正统，紫九霜当年负气离族，早与他断了联系。
紫九霜在表面上虽还是狐族，却私自改姓为紫，取名九霜，自占山头，称什么真君，他老爹还在巴巴地等着天帝撤了“妖”的名号，这一桩桩一件件简直就是在打他白蔚的脸！整个狐族，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大逆不道的小崽子。
“若不方便便罢了。”
柳鹤鸣是笃定白蔚调不动紫九霜，即便调得动，那紫九霜得知是他，应当也不会前来，再退一步讲，紫九霜若为了他狐族来做他的近卫，应当也不会阻挠他行事，但他又笃定白蔚会想尽办法去调紫九霜，且不说紫九霜是他亲生儿子，儿子听老子的话，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就是随便哪个狐狸，也不敢违抗命令，那是挑战狐帝尊严，是嫌命长。
此时的柳鹤鸣看不清自己，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存了私心，也不知道自己报了多大的侥幸心理。
“哪里有什么不方便的，不过星君还真是会挑，小儿住得远，来这里得有些时辰。”
柳鹤鸣心里笑，这不正是我想要的？你去调你儿子，我去查我的案子。
“不妨事。”
二人说了一阵话，狐帝遣散了侍卫，叫侍女带柳鹤鸣去休息。
“为星君修的行宫还未添置用品，明日便可添置齐全，改日再送星君过去，今日暂且委屈星君在我洞中歇息一晚。“
柳鹤鸣回味白蔚的话，也没琢磨出什么不对来。
紫九霜陪白仲善吃完早饭又替他安排了住处，此刻正坐在艳红客栈的大堂里。
“白叔年纪大了，照顾好他。”
艳红正遣小厮收拾碗筷，听紫九霜开口，便走近些，给紫九霜添了茶。
“爷，您放心，能让您喊一声白叔，那就是我们的亲爷爷。”
紫九霜端起杯子看了看又放下。
“爷，这是新的，不曾有人用过。”
艳红知道紫九霜不与他人通用一个物件，给他用的都是独一份，单独收着，只是他喝茶那杯子不翼而飞，将客栈翻了个遍也不曾找到。
“之前的呢？”
“收的好好的，此刻却怎么也找不见了。”
那个杯子原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是一个糙瓷的，紫九霜用了多年不曾换过。此刻眼前这个是艳红遣小狐狸们去人间买来的，是有名瓷窑里烧出来的，通体光滑透亮，比那破杯子好看不知几百倍。
“算了，断干净了好。”
紫九霜像是负气一般，将一杯茶一口吃尽，起身走了。
艳红不明所以，看着那杯子还余着热气，婷婷袅袅，飘上去，散尽了。
白仲善自二楼走下来，艳红行礼相迎。
“还是小孩子心性。”
艳红听得出来，这话里没有责怪的意思，答道：“见了亲人，自然就放纵些。”
白仲善听这话很是受用，他待紫九霜真心不假，来之前心里还在打鼓，这么多年未见，紫九霜会不会同他生分了，如今一见，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小九命苦，一生下来他娘就去了。”白仲善叹了口气，在桌边坐下来，“他从小体弱多病，修炼极为困难，同龄的小狐狸都长得高高大大，只有他小小的一只，细胳膊细腿的，唉……当年他负气离家，我寻了许久也不曾寻到，后来听说他得了高人指点，幸好，那些日子都过来了，他如今长得好，带着你们过得也好，我也能放心了。”
“能跟着九爷，是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他们是流窜在各处的野狐狸，想要进狐族哪方部落都是困难的，紫九霜再不济也是狐帝的儿子，哪怕是不姓白，还搬出了狐狸洞，可说到底同他们还是不一样，狐帝白蔚和紫狐郡主的儿子，若不是紫狐郡主死的早，紫九霜断不能自立山头。
紫九霜吃的那口茶烫到了舌头，此刻舌尖隐隐有些疼，他用舌尖抵着上颚，感受这痛感。
“九爷来了。”
“九爷好。”
“九爷近日可好？”
此时紫九霜走到了林子深处，山精树怪见他来了便一齐涌出来，各自捧着好些东西。
“近日得了什么好东西？”
紫九霜一边走一边瞧他们手里的东西——这都是他们在山上各个角落收集来的，紫九霜图新鲜，他们也乐意奉上来。
这是历来的规矩，受仙人庇佑的山灵精怪要定期供奉仙人，紫九霜只能象征性收点什么，也不定期，想来就来了，可能半年，也可能两三年，久而久之，他们也习惯了紫九霜的行事作风。
其实紫九霜哪里是想要这些东西，他不肯受山灵精怪奉上的功德，那些都是他们长年累月修来的，他不愿凭白收人家的供奉，所以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紫九霜在一双稚嫩的手上停下了目光，那双手上捧了块石头，石头很锐，形状不规则，那角却尖得很，通体乳白，只在尖角处缀了一点红。
众人随着紫九霜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那块石头，也看到了捧着石头的小孩。
“这是刚修为人形的石头精……”
紫九霜抬手，示意他们安静，自己在小孩面前蹲下身来。
“何时化为人形？”
“前日。”
他的声音稚嫩，奶声奶气的，微仰着头，眉眼之间有些像柳鹤鸣。。
“为什么要选这块石头？”
“好看。”
小孩子双手合掌，手再摊开时那棱角已经化去，已成了一块圆润的玉石，乳白色，里面沁着丝丝缕缕的红。
“就这个了”，紫九霜接过来，摩挲着玉石，站起来道：“走了。”
“恭送九爷。”
小孩子仰着头看着他走远，也随树精走了。
这块石头并没有什么特别，比不得殿里那些珠玉，可紫九霜见到那石头第一眼，就莫名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