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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鹤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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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的风吹在脸上有些冷,柳鹤鸣背着箱笼站在一片林子前。他低头看了手里的地图——没错啊,该是这样走的,可这地图上也没说有这样一片林子,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能往前走。林鹤鸣抬头看,斜阳灌晕了半边天,他咬咬牙,一头钻进了林子里。

    他今年二十有一,进京赶考已算年轻,十三岁成为最小的童生,十四岁死了爹,守孝三年,这一拖就到了十七岁,十八岁在院试里中了秀才,十九岁入乡试拔得头筹,名气更盛,被人尊称“柳举人”。哪怕是出生就死了老娘,又没了老爹,还穷的揭不开锅,那些待嫁的大姑娘还是对他青眼有加,这样一个人,样貌俊秀,温润儒雅,前途无量,任谁看都是良婿。可那柳鹤鸣就像王八吃秤砣一样,铁了心不成家,整日除了读书就是去村口瞎子那听书,那美人涂脂抹粉坐在旁边,他托着脸听书那叫一个认真呐,那些姑娘一个没正眼瞧过。不过如此一来,倒给张瞎子带来了不少打赏。

    “我给你这香囊驱鬼辟邪,你戴着,保你平安。”这是张瞎子在林鹤鸣临行前塞给他的,此刻被他揣在怀里,“我老瞎子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就祝柳公子金榜题名吧。”

    林鹤鸣越往林子里走天越黑,好在小路蜿蜒曲折总算是没断,能一直走下去。身后甩下的树杈张牙舞爪地映在柳鹤鸣箱笼上,打碎了投下来的月光。

    林鹤鸣自认为是读圣贤书的人,一直告诫自己要对妖魔鬼怪之说敬而远之,却又禁不住那老瞎子一张嘴,把那些不知真假的故事说的天花乱坠,让他痴迷不已。

    走着走着,柳鹤鸣看见前边有影影绰绰的灯火——应当是人家。越往前走,那灯火越亮,柳鹤鸣当下心中欢喜,赶路赶了一日,又在林子里走了这大半夜,干粮早就吃完了,此刻找东西果腹。

    走近一看,这哪里是人家,一条长街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他正了正冠,拢了拢衣襟,踏进了街市——林鹤鸣背着箱笼向前走,那些声音却全都静了下去,齐刷刷看向他。林鹤鸣愣在原地不敢动,他汗都要滴下来了,掏出帕子擦了擦。但也只是瞬间,那些人又恢复了常态,买卖如常,自己做自己的事来。林鹤鸣错愕,茫然无措。

    “呦~小公子面生啊。”女人花枝招展,扭着腰贴过来,“累不累啊?去姐姐那歇歇?”

    柳鹤鸣左手提了提箱笼绳,顺势躲开了。

    女人似是没有想到他会躲开,身形晃了一下,但随即稳住了。转身又提了笑脸,捏着帕子甩。

    “小公子可曾婚配啊?瞧你这模样,可是进京赶考的?”

    “是,赶路至此,想在此歇息一晚。”

    女人似是看出了柳鹤鸣对她的冷淡,便也正经起来,用帕子掩了唇:“小公子年纪轻轻便能进京赶考,着实厉害,我们店里歇下了好几个考生,你们一起,明日赶路也能搭个伴。”

    “那就有劳姐姐带路了。”

    柳鹤鸣确实不近女色,这不代表他不懂风情、笨嘴拙舌,他知道嘴甜一些没什么坏处。女人唇角笑意难掩,转身扭着腰带路,途中有几个吃醉酒的汉子拦了她调笑,她也不恼,一边灵活避开,一边招呼着林鹤鸣跟上。

    穿过半条街,林鹤鸣跟着女人拐进了一家客栈——龙凤客栈。客栈里并不算亮堂,烛火点的稀疏,能勉强视人。

    “小七,打扫间上房,带公子过去。”

    “唉!得咧!”小厮肩上搭着巾帕,跑下楼来,将托盘上的酒菜送到一旁的桌上,小跑到柳鹤鸣身边,“公子,随我来。”

    “多谢小哥,且等我一会。”柳鹤鸣转头对着女人,扯出一抹笑,“姐姐,我身上没多少银子,您说的这个‘上房’,如何收费啊?”

    女人瞧着少年的笑,有些失神,她自认自己容貌不差,在柳鹤鸣面前,却不得不生出自愧不如的心思来。

    柳鹤鸣伸手在女人面前晃了晃,女人自知失态,忙拿帕子揉了揉眼睛。

    “方才走神了,累了一日,眼睛有些疼……”说完又想起方才柳鹤鸣的问题,隔着帕子笑,“小公子是个赶考书生,我这客栈不赚你们的钱,你住便是了,以后若是高中榜首,做个好官便是了。”

    “白住姐姐的怎么好,您这那些端盘上菜的活我都能干,姐姐几时关门?”柳鹤鸣说着,将箱笼放在地上,开始挽袖子,“姐姐别瞧我是书生,家中世代练武,劲儿还是有的。”

    听着这话,女人笑的更甚,咯咯的,引得周围人都看过来。

    “小公子不必如此客气,你我相遇即是有缘,为了这缘分,我这地方,你也能随便住。小七,带公子去。”

    “得咧!”

    柳鹤鸣不再推脱,今日着实疲乏,明日起身帮衬小厮打扫一番,留些铜板,倒也说得过去。他提起箱笼转身欲走,忽听得外边骚动起来。

    不知谁喊了一声——“九爷来了!红姐姐!九爷到了!”只见女人迅速理了理鬓发,扭着腰迎去门口。

    “呦~九爷~贵客,快,里边请。”女人嘴上说得熟稔,身子缺不敢靠近来人。

    柳鹤鸣定睛瞧过去,来人一身华贵白衣,宽袍大袖,翠玉腰封,坠着纹银香囊。此人身形修长,比一般男子高许多,右手捏着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左手——只是,他带着斗笠,白纱覆面,任柳鹤鸣眼神巴巴地瞧,也瞧不见“九爷”的面貌。

    “九爷”没动,只轻轻转了转头,带着斗笠上的流珠晃动——“今日生人颇多。”

    这人听着声音约摸也就弱冠之年,举手投足间带着贵气。

    “都是进京赶考的学生,只住一晚,明日便启程。”

    女人捏紧了帕子,像是在等回答。

    “哪里的话,你的客栈,我今日……”这男子说话间瞥到了柳鹤鸣,敲扇子的手停了下来,“我今日也是客人,来住宿的。”

    女人松了口气,脸上笑容又回来了。

    “小七,快,给九爷把天字号第一间彻底打扫一遍。”女人亲自擦了凳子,“九爷,您坐,稍等一下,那间房您住过以后就锁起来了,就等您来呐!”转头一看柳鹤鸣直愣愣看着他们,待侍候九爷坐下了,又转身来对柳鹤鸣说:“小公子在这坐着等一会,我这来了位贵客,恕我招待不周。”

    “哪里的话,您先忙,我在这等一会便是。”柳鹤鸣说着话,眼睛却离不开那白纱,他盼着那斗笠能摘下来,他想看看,这“九爷”是个怎样的人。

    九爷坐在柳鹤鸣旁边桌子,正对着柳鹤鸣。柳鹤鸣自觉这样直勾勾盯着别人瞧不好,况且那九爷身后站着两个少年,各自提了剑护着,想来应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艳红,那位公子也是考生?”九爷早已落座,却不曾摘下斗笠,仍旧隐在面纱后,“公子若不介意,在下请你吃杯酒,可好?”烛火跳动,在场者敛息凝神,偷偷瞧着柳鹤鸣——哪来的小子,竟有这样的面子!

    柳鹤鸣本欲休息,可实在叫面纱后边那人勾得心痒,不由点起头来。恰逢小七跑下楼来,喊着:“红姐,天字一号收拾妥当了。”

    “九爷,还请您移步……”

    不等艳红说完,九爷已然起身,走到柳鹤鸣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柳鹤鸣立即回礼,提了自己的箱笼跟上。

    不愧是天字间第一号,柳鹤鸣不禁咂嘴,这地上铺的整张熊皮,紫檀方桌,换成粮都够他吃一辈子了。柳鹤鸣坐下后才发现自己鞋上、箱笼上全是泥巴,就这样大喇喇踩在熊皮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九爷身后两个少年已经退出门外,关了门守在门外。

    “这皮铺在地上本就是给人踩的,搓搓土最合适不过了。”说罢这人当真搓了搓鞋底,罢了坐在柳鹤鸣对面,“还不曾请教兄台大名。”

    “在下免贵姓柳,杨柳的柳,名鹤鸣,字秉文。”

    “原来是柳兄。”九爷搁了扇子,抬手揭了斗笠,“我嘛,叫紫九霜,在家排行老九,街上的人抬爱,哄我一声‘九爷’,都是混叫着玩儿的。”

    柳鹤鸣又不傻,他亲眼瞧见那些人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这名号又怎可能是混叫的——不过这人,长得也太好看了!深紫长发,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真真的叫人移不开眼。

    紫九霜抹开扇子,挡了脸,抬眼看柳鹤鸣,那双眼当真是勾人魂魄!

    柳鹤鸣自知失态,装作轻咳,伸手去怀里掏帕子。帕子是掏出来了,却也带着张瞎子给的香囊掉在了地上。柳鹤鸣欲俯身拾起,怎料紫九霜已然探手,便缩回手。

    紫九霜探手触到香囊后有片刻迟疑,但还是捡起来放在桌上。柳鹤鸣帕子是自己用粗布缝的,用来擦汗最合适不过,只是与这天字一号格格不入,想了想,他又塞回怀里。

    “柳兄弟芳龄几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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