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苑无双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汪唤已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帮汪唤掖了掖被角，才走到另一头睡下。
汪唤喃喃自语的说着梦话，瞧着口型大概是，“我没骗你。”
来来回回说了好几次，成功扰乱了苑无双的心绪。
她原本已经很累了，累到不想再去思考任何事情，可闭上眼看到的却是娇艳欲滴，被雨水打湿的花，是刚刚破茧的蝴蝶透明的骨头，是天鹅出淤泥而不染却湿哒哒羽毛。
苑无双的记忆力是很好的，她记得所有关于汪唤的事，包括自己刚刚失去理智吻了她。
“再给你一次机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苑无双记得她是这样警告汪唤的。
“你想让我坦白什么？阿苑，我的事你不是从来都了如指掌吗？”
汪唤到底也没说，或许她也搞不清苑无双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也是谁让苑无双从来都不肯明明白白地问，也不肯明明白白地说。
苑无双不想知道了，她眼中有随风而起的柳絮，有成熟了的麦穗，有成熟到开裂的石榴，它们或落在刚放好水的浴缸中，或撒在浅灰色大理石锻造的水池台面上，又或是半挂在潮湿的白色瓷砖上。
水汽氤氲，四周都雾蒙蒙的，玉兔想上云端上瞧瞧月儿能不能准时的圆。
这抽泣声又是从哪传来的？是天上没得假期歇息的仙子吗？
“阿苑……阿苑……”
苑无双又听见汪唤叫她了，原来不是仙子，这么浅的道行，哪里会是仙子，分明是……“妖精！”
从前上学的时候，对汪唤不满的女学生也有会私下里这样说她，汪唤从不介意，反而会爽朗的笑两声再卖弄下舞姿，“阿苑，你看她们又开始羡慕我了。”
如今汪唤也笑两声，“我要是妖精，你大概是唐僧吧苑无双。”
饲养员终于狠下心要惩罚她的天鹅，要不也惯的她太不知道轻重了。于是她拔了一根鹅羽留给自己。
在汪唤终于开始怕的时候，苑无双已经恢复了理智。“洗澡吧，我去给你找套睡衣。”
苑无双听到卫生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坐到床边将汪唤的头发捻成小黑球塞进了自己手链的铃铛里，晃一晃，铃铛没了声音。
她做过许多这样的事，不知“毒哑”了多少铃铛，在她每次心生妄想，就会有一只铃铛变哑。
不过也不太一样，从前的毒都是她自己的头发，这回是汪唤的。
苑无双摸摸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冒出来的泪，嘴里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她身侧的汪唤在睡呢。
可是汪唤还是醒了，又或者说她其实并没有真正睡着。
汪唤拭去无双眼角的泪，“阿苑，我不该离开你，你从前不是这么爱哭的。”
苑无双是高中毕了业才开始蓄起的长发，汪唤记忆中的无双一直都是短发，一个乖乖的学生头，像苹果。
那时候的苑无双是个被父母娇养出来的姑娘，哪怕自己生来是和别人不同的，她也乐观的像个小太阳。
丝毫都不像现在，总是有种死气沉沉的阴郁感。
“吓着你了吧，早就让你别招我。早点睡吧，我明天还想去看红毯呢。”苑无双背过身去，把眼泪都藏了起来。
汪唤从背后环住无双，“你从来都不肯给我机会，哪怕是我讨好你，你也不肯给我机会。咱俩究竟是谁瞒了谁啊，你不肯说，却要我跟你坦白。”
苑无双颔首放不轻易显露的双下巴跑了出来，“不要了。”
汪唤挪挪窝，把自己的脑袋放在汪唤的脖窝处，“从前咱俩就是这样睡的。阿苑，你要是觉得我哪不好了，我改，行吗？”
汪唤步步紧逼的非要个结果出来，惹得苑无双实在是有些不痛快，纵使是从来不向汪唤发脾气，语气也控制不住冷下来。
“不用。”苑无双说完便不发一言。
这种语气汪唤是听过的，这句“不用。”和从前那句“困了。”简直是如出一辙。汪唤这才发现，原来阿苑对她生气了就会用两个字随便打发了她，这种情况还真是少之又少。
苑无双怎么会愿意让汪唤改呢，当初汪唤说不喜欢跳舞，苑无双都觉得不打紧，劝她遵从本心，高高兴兴的做自己喜欢的才好。也因为这个，在没和汪唤妈妈见面之前，苑无双一直被认为是不务正业的学生。
苑无双怎么忍心让汪唤为了她退让呢。这样低声下气的恳求，委曲求全的讨好，哪里还像是汪唤呢。
苑无双只觉得自己真是个混账羔子，怎么能为了逼出一句实话来，险些毁了汪唤的清白。
她分明也不是头一回见那双漂亮的蝴蝶骨了。
汪唤有些伤心，却没有撤走环在人家腰间的手，安安稳稳的睡了过去。
苑无双前半夜一直拘谨着，生怕自己做了逾矩的动作再让汪唤心底的小火苗死灰复燃。
后来竟也摆脱了失眠，醒来的时候两人是紧抱在一起的。
“就知道比起心，还是身子更软点。”汪唤比无双先醒，看到这场面心里都乐开了花。
汪唤本来想给同伴发个消息，说要是她们也要走红毯，就让那俩人做个代表，她就不去了，但是她又怕这一通折腾下来再给无双吵醒了，得不偿失。
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让那俩人自己随机应变去吧。
汪唤仔细端详了下苑无双，这人真的是没怎么变，就是从前原本是自己戴的黑白边框的眼镜如今是她放在她枕头边了。
编剧，大概也是个费眼睛的职业吧。
汪唤看无双迟迟不醒，干脆眯起眼再睡个回笼觉。
她昨晚真是累着了。
汪唤再醒来，身边的位置早就空了，她摸了摸床单，已经没了温度。“她不会是想用跑路糟践我吧，这么狗血嘛难道？！”
汪唤说完又在心里否认自己，阿苑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人，是自己龌龊了。
拿起手机看到苑无双发来的微信，汪唤赶紧拍了拍自己快秀逗的脑壳，“醒了就洗漱，我去看红毯了，晚一点给你带吃的回来。”
也曾一度深陷古早言情小说不能自拔的汪唤同学，怎么看怎么觉得说这话的像个冷峻霸道的集团总裁，忍不住多瞅两眼品品其中滋味。
这一品不要紧，再往上一瞧发现两人上次发信息还是17年，汪唤给她说出柜那次。
原来她们真的这么多年，没在说过一句话。汪唤一时又觉得无双狠心，又怨自己怎么就考到了那么远吗的地方去，在她家阿苑最难过的时候做了局外人。
“我醒啦，我去找你吧。”汪唤打出来，又改，“好，我去洗漱，在屋里等你回来哈。”
同学聚会的时候汪唤也拉着梁琦问过好多，问苑无双为什么这么多年毫无音信，问苑无双明明对她那么好却为什么不肯接受她的表白，问苑无双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梁琦只说，“这些年，我妹像变了个人。她受的打击确实也大，学业上不顺也就算了，偏偏我二姑也走了。她先是睡不着觉，后来又睡不醒。一个不信神佛的人，跟我爬了次泰山，求了个卦。回来之后性子更孤僻了，哪会有男朋友。”
汪唤后来几天也捋了一遍，无双初中复读了一年才上了高中，复读压力原本就大，那段时间她俩还会经常煲电话粥，中考完，结局也不过是去了实验。
无双从来都是好强的，她一定不满意这个结果。母亲没过世，她乱了阵脚，也没考上想去的大学，稀里糊涂上了大专，却也在里头闯了出来，自己的作品被看到了，升本却又败了。也不知是谁给她设了那么多的关卡，仿佛一定要她认输才罢休。
苑无双回来的很快，她说问了工作人员，走红毯大概要在下午。她把早饭放在桌上，汪唤还不放心的看了眼，是正常的量。
汪唤伸手去拿咖啡，却被汪唤拦下了，“这是我的。”
汪唤不死心，“你看我都肿了，我今天还得排练，你给我喝呗。”
苑无双看着汪唤撒娇，迟疑了下，汪唤已经把咖啡拿走喝了，“啊，这也太苦了！你要的啥呀这是。”
汪唤一向是喝美式的，美式是她耐苦度的极限了。
“这就是美式，就是浓度高点儿。为了提神，我今天要赶稿。”苑无双淡然夺过去，猛灌了一口。
汪唤哪里乐意，原本就怕她睡不着，现在还要提神了，就怕提着提着人就该没神儿了。她赶紧抢回去，干脆一口气干了。
“不是觉得苦嘛？”苑无双诧异。
“昨天让你惯的吃多了，怕一会同学笑话。”汪唤打马虎眼。
“我倒是没瞧着你肿。”苑无双仔细打量了，也没看出来。
“你没回来前，我同学叫我一会儿去排练来着，你想不想去看，你都好久没看我跳舞了吧。”汪唤踩着无双大概也不会拒绝。
“倒也常看。”苑无双突然低声了写。
“什么？”汪唤没听清。
“没，我说要去看的，确实以前常看。”苑无双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笑脸。
咖啡被喝了，无双只能喝原本买给汪唤的豆浆。两个人安安稳稳的吃了饭就去了主办方安排的教室，到那的时候汪唤的两位同学已经训练起来了。
这是各个高校里拔尖儿的学生团成的队伍，虽说也有没到的，但汪唤还是抓紧换了衣服加入了他们。
十几号人混在一起，苑无双的目光却是一直追着汪唤的。
看着汪唤翩翩起舞，那蝴蝶骨开合，苑无双突然觉得满足，她就该是这样夺目的，在每处她起舞的地方。
不管汪唤以后会是谁的妻子，她一直都是苑无双最偏爱的那只白天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