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苑无双……苑无双！苑……阿苑！”
苑无双是被吵醒的，皱着眉给双眼开了个缝，手机屏幕倏地亮起，她只瞥了一眼2：47。这大半夜的不知是谁家的醉鬼在楼下狼嚎。
无双翻个身手一甩磕在床头柜的棱角上，一下醒过神。再来一听，这叫的可不就是她的名儿？！
这可不行！也不知道是谁在下头，叫了多久了？
这楼上楼下的谁不认得她，邻居可能已经在心里将她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多少遍。
秋天了，天凉起来，还是夜里，苑无双自然不忘出门多加件衣裳。
下了楼，远远见了个人影就在原地不动了。她早该辨别了，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她踌躇了十几秒还是奔上前捂住了那人的嘴。
苑无双猛地一扑，差点摔个趔趄。正暗自想着这身高似乎对不太上，还没抬头瞧，倒是看见了那人踩着一双璀璨的恨天高。打量着没十公分也有七八公分，怪不得一下子比自己高出那些。
苑无双刚张张嘴，就听自己耳边响起憨憨的笑。
“阿苑，你脸上这小雀斑，还和从前一样啊……”
“得了吧你，黑灯瞎火的你能看见啥。”苑无双着急忙慌的收回手。
掌心那被人口中热气氤氲出的汗珠还未着风就被抹掉了。
“汪唤。”苑无双终于叫了她的名字。
“啊？”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苑无双终于瞧了她的眼睛。
“你不住这儿嘛，我记得，你在这儿。”汪唤半倚半靠的说着醉话。
〖倒是难为你到现在还记得。〗苑无双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只是淡淡地问，“找我有事吗？”
汪唤一点都不受影响，反而更娇嗔的问苑无双，“今天的同学聚会你为什么不去？”
汪唤这么一说苑无双才想起前阵子在初中的班级群里见有人说要组织同学聚会来着。苑无双当时压根没在意，因为这几年几乎年年说聚，却一次都没聚成。
“我今天……”苑无双倒是想胡诌说自己加班没顾上，可她工作上实在是乐得清闲从没个加班的时候，偏她嘴又笨，回回撒谎都打磕巴。
“我想见你还得把不相关的人都召集起来，到最后不相关的都来了，就你不来。”汪唤这话里的怨气铺天盖地，偏一双眼睛里还是满满的笑意。
“我差点忘了，你从前就是个爱撺局儿的。”苑无双瞅着汪唤这一身实在太薄，干脆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上楼喝杯热水吧。”
汪唤不语，只用自己微凉的指尖戳戳苑无双温热的掌心。“手冷。”
苑无双无奈地抬起手，还不曾攥住指头，汪唤就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带她跑起来。“哎，你别发疯，也不怕崴脚！”
“怕什么，不会甩飞你拖鞋的！”
两人高声了些，苑无双的狗听了，也叫几声。苑无双终于听见有邻居斥骂的声音，可汪唤不理会，只把苑无双带上了小区门口的出租车。
“师傅，快开车，要不一会儿她该跑啦。”汪唤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神经，显得异常兴奋。
“呦，这大半夜的还真让你把人带出来了！”司机师傅原本只当自己遇上个喝醉了耍酒疯的傻姑娘，却没想到这深更半夜的，她还真能叫出人来。司机师傅回头一瞧，“这……是个姑娘啊。”
“可不嘛。”汪唤歪头看了看苑无双，傻乎乎的笑着。
师傅看着后视镜，汪唤的肩头多了件来时不曾有的外套。“姑娘好啊，心细会疼人。”司机师傅往前开了段路，听着后面没了声音，一瞧果然是醉酒的姑娘睡着了。
“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啊？”司机师傅轻声地问。
苑无双哪有主意，汪唤猝不及防的拽着她就跑，她竟也跟着了，现在反倒没了去处。“原本她说要去哪啊？”
司机师傅笑笑，“这她倒没说，只说越远越好，最好开出天涯海角去。”
苑无双的嘴角透出点笑意来，“她向来没正形，您别介意。这么晚了，还是把她送回家吧，我给您开导航。”她设好目的地，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司机师傅背手接过苑无双的手机，“你这地儿挺近的啊，刚那姑娘还让我在这等……”师傅说着他知道该怎么走，将手机递回给苑无双。
车子开起来，汪唤的头随着因路障颠簸的车子晃动起来。嘴里嘟囔着什么，苑无双探过听不清。两个人的额头磕到一块，汪唤吃痛呜咽一声顺势靠在了苑无双的肩头。
苑无双并不抗拒，曾经她们也是这样亲密的，当初，说是姐妹或是闺蜜都行。
苑无双看着导航上那条绿线越来越短，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师傅，师傅……”
司机师傅连忙应声，抬眼就瞧见苑无双憋红的眼眶。他们这些出租车司机，从来都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呦姑娘，你瞧，我忘了这片儿最近拆迁，前面的路堵了，咱得换条路。”
苑无双点点头，望向司机师傅的眼睛里满是谢意。
“你俩关系肯定很好吧，你朋友都喝醉了，还念叨着要来找你。”司机师傅问。
苑无双只嗯了一声，便没了后话。司机师傅也看出这姑娘是个不爱说的，也没再说什么，专心开自己的车。
苑无双恍惚间想起两人初次见面，那时才初一，一次偶然的调换座位，让她和汪唤成了同桌。汪唤是热情的白羊，班里同学就没有不喜欢她的。
反观苑无双则是个胆小怯懦的孤僻性格。大概是因为天生跛脚，让她听了很多恶意的嘲讽，久而久之也就越来越沉默了。
班里有嘴欠的男生说把汪唤配给苑无双坐同桌就好像一朵鲜花养在牛粪上。
那时候汪唤会指着男生的鼻子，义正言辞的问他，“话都不会说我不怪你，我只会觉得是你爸妈没教好你，没教养！”
汪唤最知道无双的好脾气，她会在老师抽查背诵的时候低声提醒她，也会在她每天放学后帮她把凳子倒扣在桌子上。
在日韩文化席卷各个少女心的时候，苑无双会安静听完汪唤所有的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安利。
时间过得真快啊，她们初相识在懵懂的十三四岁，如今也过去十多年了。
当初不喜欢跳舞的汪唤，如今做了舞蹈演员，在剧场，在舞台上星光璀璨。
而苑无双还是苑无双，不变的还是，她可以做汪唤的听众，做汪唤的观众。
目的地很快就到了，苑无双付了车钱，半拉半抱的将汪唤拽出来，箍了箍她身上外套的衣领，拥着她往里走。
苑无双很久没来过这地方了，可循着记忆还是走进对的单元楼，上到二楼停下。“汪唤，密码。”
老旧的门早就拆掉了，换上了时兴的新门，密码锁也不再需要钥匙，“嗯……425068。”
苑无双蹙眉，将她推到门前正对着，“我是说你家的密码。”
汪唤转过身将手搭在无双肩膀，“不用那么麻烦，指纹就行。”汪唤右手向下，握着无双的手腕用她的食指开了锁。
苑无双都惊呆了，汪唤却嘿嘿的笑，“是不是还挺毛骨悚然的，我都有你指纹……”
那是汪唤用橡皮章在同学录的时光指印上复刻下来的，为了能顺利把指纹录入，她甚至拒绝了商家推荐的最安全防偷的门锁。
苑无双本来还想说，这真是细思极恐。但是汪唤的眼眶红着，封住了这句话的出路，“你还真是费尽心机。”
汪唤拽着无双进门，高跟鞋哒哒哒响了几声，门稍微一带就关上了。
“谁让你当初那么冷漠，害我难受了好久。”
苑无双知道汪唤说的是什么时候，汪唤十八岁生日那天，也像今天一样喝的不少，半夜打电话说要告诉她个秘密。
“阿苑，我告诉你……我决定出柜了！”
“啊？哦……”
“你这反应，也太平常了，好像早就知道一样。”汪唤撒个娇又转移了话头，“那我要是说……我喜欢你呢。”
隔着屏幕汪唤看不到苑无双的表情，她呼吸声越来越重，期待苑无双能给她一个答复。可对面沉默了很久，久到汪唤以为她没听见她的话。
“阿苑你不喜欢我也没事……咱们还像以前一样就行。但是我不是在开玩笑呢，我在长沙等你行吗，之前不是说好再一起上学吗……能再一起上学就行。”
汪唤心里没底，暗骂冲动是魔鬼，但那头一直没声音，她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阿苑。你……”
“困了。”这是苑无双给汪唤的答复，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汪唤心底彻底空了一块。
汪唤没开灯，她扽着无双的睡衣袖口把人拽进自己屋里，走到床边坐下，把高跟鞋甩掉一只，一只半挂在脚掌上。
苑无双站在对面，听她说，“再给你次机会，你总得给我个答案吧。”汪唤的眼底满是不甘心，她大学也不是没交过女友，可感情总是不长久，她像只快被晒化的雪糕，要是再被人捧在手心里，感觉也只能脏了人家的手。
“这么多年了，我寻思你早就放下了，怎么还纠结这个。”苑无双顾左右而言他。
“还不都怨你，你不应我，却也不肯果断点拒绝我，就算你拒绝了我，你从前对我的好……也都不是假的，那我怎么放下呢。”
苑无双听表姐提过，她当初囫囵的回答成了汪唤心底的结。“问吧，我知无不言。”
“是故意躲着我才不见面吗？”
“因为胖了不少，跟你记忆里偏差太大。”
“借口，我刚才试了，你最多120来斤……那为什么没去长沙呢？”
“不太喜欢就没去。”
“不喜欢长沙还是不喜欢我啊？”
苑无双很想绝情点说其实都不喜欢，可看着汪唤的眼睛，她说不出口。
“只是不喜欢长沙。”
“那阿姨过世，你为什么单瞒我？”
“本来就……对谁都没想说。”
“认识那么多年了，以后好歹勤通个电话……行吗？”
“没问题。”
汪唤的手慢慢松开了，无双知道这是打算放她走的意思。她想帮汪唤把那只鞋脱了，帮她盖上被子来着，可是又怕自己的举动越界，于是打算转身直接离开。
“我一直以为我是因为喜欢女孩才会喜欢你的，后来我才发现我只喜欢你。没能让你也喜欢上我，可惜了。”汪唤的声音淡淡的。
苑无双的脚步停了停，“阿苑，我就是在意你，在意我没在你需要的时候陪着你。”
汪唤听着她的阿苑又重新启程了，混在她脚步声里的还有一句，“没事，都过去了。”
关门的声音比不上汪唤另一只高跟鞋落地的响声。汪唤也清楚这段感情该是早早就夭折的了，到头来那人也没说句喜欢她，只留一件外套来裹住青葱岁月里莽撞的情思和不得不释怀的眼泪。
苑无双下楼时耳边又响起司机师傅临别时侯的话，“这姑娘上车时兴高采烈地跟我说要去找喜欢的人，俩人一块私奔，我还想着看看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能跑去哪呢。”
苑无双一时失神，在最后一个台阶处踩空跌了下来，一只拖鞋脱脚，她不觉得痛，只怪自己总是记不住老小区一楼的台阶总是多一节。又想埋怨自己跟不上趟的右脚掌总是抓不住鞋面。
无原无故地落下两滴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液体，又很快被风干。
她想自欺欺人却瞒不住了，这凉津津的天，怎么能生的出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