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遁入空门
翌日一早,天刚大亮,王师远便已醒来,他先到院中练了一会儿拳,便有小沙弥上门,言道元音大师有请。王师远一直挂念着元音的伤势,早就想过去看望,见方丈有请,不敢怠慢,赶紧跟着小沙弥来到方丈室。
方丈室中,元音盘腿而坐,看他的脸色神情,竟是一夜未睡。
元通不在屋中,想必是夜里消耗过巨,回房歇息去了。
王师远朝元音施了一礼才在一边的蒲团上盘腿坐下,道:“大师伤势如何了?”
元音的修为极深,虽硬生生受了曹可仁一掌,伤势极重,但经过元通一夜的疗伤,脸色比之昨日已经好了很多。元音笑道:“劳烦施主挂念。老衲伤势虽未痊愈,却已无大碍,再休养几日便可。”
王师远展颜笑道:“如此便好。这也多亏了方丈大师修为精湛,再加上有元通大师相助。换做其他人,少说要在病榻上躺上两个月了。”
元音道:“是啊,多亏了元通师弟。”他话锋一转,道:“林长青与施主的三日之约,施主该当如何?”
见聊到此事,王师远正好有事相求,便正色道:“林长青与我王家仇怨甚深,此结非以一方死亡不能解开。”林长青背叛摘星楼,杀死王破军的事情,江湖上人人皆知,倒不必细说;接着,他便把石破天和周望舒以及林长青当年的恩怨纠葛简单讲述了一遍。
最后,王师远才道:“周望舒虽从未得到我祖父的认可,但她既与我叔成亲,又生下石雯,我这个做晚辈的倒不好不认她这个婶婶。林长青自认为与婶婶青梅竹马,谁知被我叔横刀夺爱,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加上当年的云台山之战,林长青与我王家之间的仇怨,可谓不死不休。”
元音宣了一声佛号,久久不发一语。
王师远心知元音的伤势三日无法痊愈,更不可能帮颜敏解除孟婆针禁制,便对此事绝口不提,只言道:“大师,在下有一事相求。”
元音道:“施主客气了,请讲。”
王师远道:“三日后我会和二叔、小雯前往摘星楼,因敏敏孟婆针未解,便想让她在寺中暂住几日。另外,山下的武林豪杰还在等着少林惩治于我,这样一来,大师也可对外声称,将敏敏软禁于寺中。天下皆知我和敏敏的关系,这样足以对各位豪杰做个交代。”
元音心里暗暗点头。其实少林虽名为武林的泰山北斗,但他毕竟不是官府,没有任何权力去羁押别人,更别说是江湖上有数的高手。山下的江湖豪杰本没安什么好心,将少林置于火架之上,就是想让少林做这个出头鸟,一群人正等着看少林的笑话。如今王师远有心替少林解围,主动示弱,已可见心诚。
元音点头应允。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王师远便告辞退出屋外,转而由小沙弥带着去和颜敏等人用早膳。众人刚在屋内吃完早饭,说了一会儿话,便有一个小沙弥冲了进来,道:“王施主,山下有位姓段的施主,点名要来见你。”
王师远一愣,明白过来,该是段无涯到了,便起身道:“小师傅,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劳烦你将他带上来。”
小沙弥点头称是,匆匆折返下山去了。
过不得片刻,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果然是段无涯到了,跟着的还有江河三仙中的两位以及左一左二。
段无涯一见众人都在,刚才小沙弥对他又是客气万分,心里便知王师远他们应是没遇到什么大麻烦。
王师远道:“段兄,山下围了那么多人,你们是如何上来的?”
段无涯道:“山下的人再多,又不是为我而来,我为何不能上来啊。”他看了看王师远,又看了看徐书婷,道:“看你们如此悠闲,便知没什么大碍,少林也不会为难你们了。只是,昨日这位姑娘一言不合便杀了江河三仙中的翻江鱼,总不能就此作罢吧。”
徐书婷在旁边一听,不悦道:“那个人出言不逊,我杀便杀了,怎么,你要替他报仇?”
段无涯好打抱不平的性子上来了,道:“翻江鱼虽然有错在先,却罪不至死,你如此心狠手辣,怎能叫人心服?”
徐书婷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有错就该付出代价。再说,我也不用你们心服,不服的随时可以来找我。”说着,竟然无视在场众人,扬长而去。
段无涯见她如此怠慢、狂妄,怒喝一声,一只铁拳便如迅雷一般朝徐书婷砸了过来。徐书婷瞧都未瞧,原本垂着的右手朝后一指,一道剑气后发先至,硬生生击中了段无涯的铁拳。
一滴鲜血滴落在地。
段无涯与徐书婷从未谋面,更不知她武功深浅,此时一击之下,对方只伸了伸手指,自己便已受伤,两人之间的差距,简直如天堑鸿沟一般。段无涯顿时面如死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久久不发一语。
封尘与段无涯相识未久,交情毕竟不深,见他受了轻伤,便轻轻一拍他的肩膀聊做安慰,却跟着徐书婷走了出去。
王师远最困难的时候,段无涯不计后果相帮,他一直感激在心;眼下见段无涯被徐书婷折辱,哪还能坐视不理,道:“徐姑娘,请留步。”
段无涯心里一惊,徐书婷的强势他已经领教过了,没想到即便是面对这样的人,王师远依然愿意替他出头。
徐书婷刚刚踏出门槛的脚步停下,侧扭着头道:“有事吗?”
王师远道:“江河三仙参与了林长青对摘星楼的蓄谋反叛,段兄也是为了我才捉住了他们三人,为的便是他们口中的秘密。翻江鱼对你不敬是真,却也罪不至死,你一怒之下将他杀了,总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段无涯虽在江湖上略有薄名,但在封尘和徐书婷眼中却不算什么,只是眼下既然王师远开口了,他们便不能不给他一个面子。
徐书婷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王师远斟酌片刻,刚要说话,封尘打断道:“此事缘由书婷一时气愤,但她气愤之由却在于我。人死不能复生,我便以发代首,聊做赔罪。”说着散开自己长发,扯开一段,一手剑气闪烁,竟于须臾之间斩断一截发丝。
徐书婷见封尘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心中闪过一丝愧疚,也不说话,抓起封尘的衣袖便走了出去。
王师远看着他们的背影,有口难言。封尘虽将徐书婷生气的缘由归结到自己身上,但王师远心中又如何不明白,他惹得徐书婷不悦,还不正是因为他一路之上照拂颜敏有加,若再去深究原因,颜敏也脱不了干系。
再者说,翻江鱼已死,徐书婷和封尘都是江湖上年轻一辈中的顶尖高手,他们能放低姿态便已难得了,想要他们付出代价毫无可能。
更何况,江河三仙是何许人,他们参与了林长青对摘星楼的背叛,他们是林长青的走狗和帮凶,王师远不亲自杀他们也是难得,更不可能为了他们去伸张正义。
王师远与封尘、徐书婷的对话,段无涯和江河三仙都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他们心知,封尘能有如此作态已属难得了,便也不再强求。
几人坐下,江河三仙也没了往日的跳脱,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思索了良久,才将他们知晓的情况讲述了一遍。
江河三仙——翻江鱼、知节虾、横行蟹,本是江湖上的三流高手,只不过三人配合默契,惯于死缠烂打,为求胜利各种卑鄙无耻的招数都能使得出来,因此一般的二流高手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三年前,杭州分舵的黎万城忽然找到他们,开出了不菲的价码,请他们加入杭州分舵,一应事务全都听黎万城的指示。渐渐地他们才发现,原来就是给岛上川往返杭州和扶桑之际做保镖,顺带着在扶桑帮着岛上川耀武扬威一番。
后来,兴许是见他们三个从未出错,可堪大用,黎万城便让他们得暇时监视王家祖宅的万铁君老爷子的一举一动,以摸清他的生活作息规律和修为高低。江河三仙俱是粗人,哪能想到那么多,反正拿了黎万城的钱,他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摘星楼事变前几日,黎万城忽然将他们叫来,暗暗吩咐他们一番。此时,他们才知道,原来黎万城是要背叛摘星楼,要他们协助他清除异己,而他背后的人,竟然是林长青。
林长青的大名,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同样的,王破军在江湖上的不败形象,也是深入人心,因此江河三仙第一次打起了退堂鼓。都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江河三仙即使再蠢,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事成了,对他们除了金钱上的诱惑没有半点好处;可一旦失败,以后王破军追究起来,那他们便是帮凶,到时别说钱,连小命都不保。
因此他们一直跟黎万城虚与委蛇,伺机逃跑,远离是非。后来,摘星楼事发后,他们紧张之下更是临阵脱逃,直接跑到北方去了,谁知竟被段无涯遇到,逮了起来。
说到最后,知节虾和横行蟹面色难看至极,想是回忆起三人共同闯荡江湖的美好时光,可如今,三去其一,江河三仙成了江河二仙,可笑亦可悲。
王师远听他们说完,虽未获得重要的情报,却是肯定了,当年黎万城和岛上川的勾结,兴许这一点,即便是林长青也不一定清楚;另外,他们要江河三仙密切监视万铁君,熟悉他的饮食作息,才有机会在他的饭菜中下毒。
只是看着他们目前的状态,心中又不忍苛责,反而温言安慰道:“两位日后有何打算?”
两人惊异地抬头看着王师远,道:“你不杀我们报仇吗?”
王师远一愣,笑道:“我杀你们干什么?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再说,也没有对我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我的仇人是林长青,与你们无关。”
知节虾、横行蟹愣住了,他们四目相对,似乎对王师远的回答倍感意外。
过了半晌,知节虾试探着问道:“既如此,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王师远和段无涯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这两人,方才担心王师远会杀他们,知道王师远没有杀心,反而打蛇随棍上,居然还提出请求了。
王师远道:“好,你先说说看。”
知节虾又看了眼横行蟹,见对方点头,才道:“我们兄弟三人共同闯荡江湖十五年,见惯了江湖的尔虞我诈,今日大哥已死,仅剩我兄弟二人。公子与少林方丈交好,恳请公子说情,请方丈收下我们。我们愿断绝尘缘,遁入空门,即便是洒水、扫地,我们也心甘情愿。”
王师远听他们说得诚恳,看了一眼段无涯,见段无涯也是一脸错愕,想必他事先也不知情。王师远与他低语几句,道:“既然你们愿意遁入空门,我帮你们说项没有问题,只是你们以后需谨遵佛门清规戒律,若是做出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来,不用方丈动手,我便会亲自取你们性命。”
知节虾和横行蟹一听,欣喜若狂,双双拜倒在地,口中直呼:“感谢公子,感谢公子。”
王师远趁元音得空的时候去跟他提了知节虾和横行蟹的事情,元音再与二人对答一番,便爽快地答应了,由元字辈的另一位高僧元觉收为弟子,分别取法名悟明、悟静。当天晚间,元觉便亲自主持了对悟明、悟静二人的剃度。王师远看着他们的发丝纷纷落地,亦不由感慨万千。
江湖能教人成长,可同样的,成长的过程却需付出百倍的代价和无尽的心力。逃离现实,皓首穷经,追寻精神层面的至高境界亦不失为另一种解脱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