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旧事
云羡风看她的眼神不再像以前一样深信无疑，问：“沈修，你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向往江湖的人。”
姜以安如此说道，把棋盘收了，拿了两个杯子，再摘下腰间的酒壶，“这是我从醉仙楼拿的好酒，非常好喝，你尝尝。”
他现在身体痊愈，喝冷酒没问题。云羡风接过她递过来的酒，小尝了一口，这美酒确实不错。姜以安缓解了两人之间冻僵的气氛，按奈不住自己的八卦心肠，问：“你真的喜欢楚家小姐？”
这话把云羡风呛住，押着声音说：“你怎么也这么想？”
“那你为什么要去楚家后院？”
云羡风急忙解释道：“那日她要自杀，我只想着救人，没顾那么多。”
“不曾想人刚救上来就被人发现，闹得人尽皆知，毁了楚家小姐清誉。”
姜以安把他不想说的话说了，又问道，“我看她是真的喜欢你，如果没有心仪的人，可以考虑下。”
云羡风本质是善良的。他既想阻止云嘉虎和楚思梦定亲，给高氏添堵，又不忍毁了楚思梦的清誉，在事发后一直保持沉默，好以后澄清。因为利用了别人而感到过意不去，所以他这一个月以来一直闷闷不乐。云羡风低下眼眸，叹息道：“我还是希望她嫁给真正懂得疼爱她的人。”
见他真对楚思梦无意，姜以安转移话题，聊到她以前的经历。谢泽处理完事情回来，她正讲自己遇到的美人有多美丽，他不信世上还有比慕伊人更好看的女子，跟她争辩起来。姜以安喝酒喝得有些上头，看自己无论多么费口舌，谢泽也不信她口中柳叶眉、丹凤眼、一颦一笑能让人心跳不已的倾城女子，直接掏出把自己描绘的美人画集。谢泽惊讶道：“想不到沈兄弟还有这爱好。”
说着，他翻开画册，里面的人物惟妙惟肖，就像真人一样呈现在他眼前。当他看见第一页的美人画像，突然忘了慕伊人的模样。每张画像后面，标注着姓名、美人性格特点和家世，有的画像后面甚至有亲笔签名！翻阅到一半，谢泽看到她写的握美人手感想总结，大骂道：“沈修，你个大色胚！竟然还握了她们的手？”
姜以安为自己辩解：“大部分心甘情愿的！你就是嫉妒我见了那么多美人，和她们有交情，说上话，还——摸了手！”
两人就快吵起来，谢泽看到一女子图像，把画集放在云羡风面前，说：“这女子跟你有夫妻相，灵动而不失英气。”
姜以安伸脑袋过去看了一眼，说：“上官乐菡啊，确实是个古灵精怪的一个女孩子，脑子里有很多奇怪的想法，是个开心果，也是贴心小棉袄。每个人看见她的笑容，脸上也会不自觉地笑起来。不过，有一点不好，净想找我打架。我待在她家两天就赶紧跑了。”
谢泽一听，摇了摇头，说：“这么闹腾？那还是算了，羡风喜欢安静。”
说完，拿起画册物色配得上云羡风的女人，没注意到云羡风的目光目不转睛地看着上官乐菡的画像。看完整本，都没看见慕伊人，谢泽为此打抱不平：“怎么，慕姑娘入不了你的眼？”
“这本是我常带的，慕伊人在其他本子上，还没放上去。”
姜以安一喝酒就容易说真话，尤其是谈到美人的时候，这下就暴露她收集美人图的癖好了。“其他本子？”
谢泽马上懂得，“这么说，你有好几本了？”
姜以安摆摆手，说：“天下美人那么多，光几本装不下。”
她已经画了五百三十副美人图，现在有十一本美人图册，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更新现在带的这本画集，把心目中排行前五十的放于其中。她也画过美男图，装订成册，不过很快被大哥发现，罚去面壁思过，还把美男集没收了。后来，她想了个办法，把画好的美男图交给暗桩的人，利用职务之便交给玄灵山的书社印刷成册发行，销量很好，她还得到了稿费，然后托人帮她买一本藏起来，回去的时候她再拿出来看。谢泽一改之前的嫌弃，殷勤地问：“何时带过来让我们一饱眼福？”
姜以安乐着把美人画集收入怀中，说：“游走江湖，轻装上路。除了常带的这本和还未做好的一本，其余都收在我家屋里。”
谢泽叹息道：“我不禁想游历天下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只要有决心，能实现。”
云羡风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两人的感情本来这么好吗？傍晚时分，姜以安吃了醒酒药，送云羡风回府后跑到宇文安书房，报告他吩咐的事已经办妥。闻到她身上的酒气，宇文安给了她一杯茶，她推辞了，说：“喝茶就睡不成了。失眠了一晚上，现在先让我睡一会，有事再叫我。”
话音刚落，躺上榻后一秒入睡。过了一会，青衣端着刚做好的桂花糕进来。看见她睡着了，玩弄的心思油然而生，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她嘴边，她嗅了嗅，张嘴吃了一口。青衣不禁笑了，把糕点拿远些，她没起身追着吃，一脸熟睡样，糕点再凑近嘴边，她又嗅了嗅，张嘴就咬，青衣放下糕点，她就把剩下的半块都吃进嘴里。青衣屡试不爽，就这样喂了她半盘桂花糕，要不是宇文安直接拿走，她会继续投喂。青衣看着她脸上平凡普通的男人皮囊，问：“少阁主什么时候能用真貌示人？”
宇文安倒茶配上桂花糕，回答：“快了，再过一个月，过了她的及笄礼，她可以自己决定。”
青衣问出自己多年的疑惑：“阁主为什么禁止少阁主在成年前露出真容？难道是为了保护她？”
宇文安听了笑着解惑：“修罗阁中能人众多，而且格外团结，没有异心，没人会威胁继承人的性命。掩饰真容是因为她自小相貌出众，无论走到哪都会受到关注，就连她的老师都不想狠下心训练她。所以她听了啸漓的话，戴上面具修行，取得很好的效果。她学有所成之后，爱多管闲事，四处惹祸，有时也想真面目示人，啸漓担心她武功未成，暴露真容会招来祸端，就故意激她立下约定，及笄前不露真容。当时想她至少要及笄才结束修行，没想到她十二岁就可闯过地狱十八关，现在是锻炼她的为人处世的能力，好接掌修罗阁。”
“听说有的族中长老反对她接掌修罗阁。”
“她自己也反对。”
宇文安倒了杯茶给青衣，“她和她母亲一样，不喜欢被约束，也不喜欢管事。不过，她母亲是没能力管，她是不想管。修罗阁主向来能者居之，她是这辈人才中最优秀的，又有玄空皇族的血统，是下一任阁主的不二人选。”
青衣问：“阁主今年已经三十三岁，再过七年，是不是就要······”“不会，他只会带着阁主之名老死。”
二人正在说话，没发现姜以安已经醒了，此时她坚定地说，“六百年前的诅咒会结束。”
巫族中能与百兽沟通的女子会被奉为圣女，破解诅咒已经指日可待。六百年前，巫族兵败。城门攻破时，巫族族长与十一名巫族人以血肉祭祀古老邪阵，仅一天，死状凄惨的尸体成为白骨。当时在位者武帝没放在心上，但他的后代男丁中要么惨遭意外，要么突发疾病死亡，均活不过三十岁，而在此前，玄空皇族的寿命是整个大陆最长的，大多数能活过百岁。年迈的武帝想起诡异的巫族邪阵，翻遍古籍，查遍巫族住所，最后在巫族禁地中找到这邪阵的信息：以十二名巫族族人做祭品的诅咒阵。至于诅咒的内容，大概就是让玄空皇族绝迹。一生战功显赫的武帝因没有找到解咒之法郁郁而终。武帝死后的一百年间，玄空皇朝就换了十位皇帝，每位皇帝都励精图治，用功德削减诅咒的伤害，同时致力于发展医药，减少因伤病而造成的死亡，此时已有少部分人活到三十三岁。直到辉明帝发现巫族和玄空皇族的渊源，带领玄空皇族隐居于玄灵山，男丁们不再突发恶疾死亡，但是一旦离开玄灵山，男子难逃厄运。辉明帝临终前留下让巫族圣女见证巫族昔日的土地上无皇权、男女平等的社会，才可完全破解巫族诅咒的遗言。刚进入玄灵山休养生息的族人中，女子占大多数，担负起建设家园的重担，渐渐的，男子不再歧视女子，也接受了辉明帝废除森严的礼制的决定，不再存有嫡庶、君臣的尊卑观，一夫一妻共携一生变得普遍。在玄灵山建起的无忧城变成了世外桃源时，巫族的诅咒在这里不再生效，男子的寿命恢复正常。于是，他们又找了其他地方做试验，在无皇权、人人平等的地方出生和成长的孩子一生都不会受巫族诅咒所累。很久之前，玄空大陆本无国家存在，只有各个大小不一的部落，各族傍山水而居。巫族生活在玄空大陆北部，也就是现在烨国所在的地方，后来玄空皇族发动战争，消灭大小部落，建立大一统玄空皇朝，巫族为避战火，不得不远走他乡，大多巫族在逃难途中死去，只有少部分迁居到山林，幸免于难。巫族人爱好自由和平等，也思念故土，一心想重回家园。在山林中，他们无意中发现可以炼制蛊虫为自己的武器，历经几百年，蛊术已经成熟。六百年前，巫族发动战乱，用蛊术夺回了自己的家园。可惜，巫族重回故土不到三年，城门被破，惨遭灭族之祸。祸端在烨京起，也会在烨京落。玄空皇族虽聚居于玄灵山，但始终与外界保持联系。修罗阁是他们几百年来经营的结果。这里聚集各种能人，让他们发挥所长，造福一方，同时散播他们的理想。其中，各行业中，做得最出色的是情报业和杀手行业，保护每个无忧城百姓，并推动破除巫族诅咒的进程。姜以安抓起盘中最后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边嚼边说：“老狐狸，当年设计我及笄前不能露出真容的事也有你一份，我可记着呢！”
青衣在旁幸灾乐祸，宇文安轻咳一声，说：“没想到你还挺记仇。”
姜以安给自己倒杯茶，说：“记性好，想忘也忘不掉。”
第二天，姜以安打开房门，坐在台阶上昏昏欲睡的长风抖擞精神，还没等她开口便问：“你在哪里遇到的巫族女子？”
姜以安暗喜，这小子果然与巫族女子有瓜葛。她故意装作一脸疑惑，问：“你在这里待了一晚上？”
长风嘴硬，说：“没有，刚到。”
她昨晚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他在屋外等着了，故意悄无声息地从窗户进去睡觉，等他冷静之后再见面。她问：“秋芸告诉你的？”
长风说：“你故意带她出诊，不就是为了让我知道？”
姜以安点头，他的脑子确实灵光，她还怕陈秋芸没把蛊毒的事告诉他，故意不教她如何把脉，单单陪自己出诊，再让她去买醉仙楼有名的糕点回去。陈秋芸感到疑惑，左右想不通，就会在分享糕点的时候把事情告诉长风。“我只是想确认事情。”
长风追问道：“那巫族女子在哪里？”
姜以安看他复仇心切，委婉地问：“长风，你真正的仇人不是她，对吧？如果她真要杀你，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那名巫族女子能与动物交流，要找一个人很简单，身边又有武功高强的司徒澜当手下，杀一个人易如反掌。长风愤然说：“但她是帮凶！我娘中毒的症状跟中蛊毒一模一样！”
她不清楚巫族女子是什么样的人，不能凭只言片语给她定罪，但长风现在急于报仇，看来近日是不能好好修行了。想了一会，她说道：“要给她定罪得找到证据。这样，你现在去收拾东西，跟别人一起去调查你家灭门一事和巫族女子在柳山的所作所为。”
话还没说完，长风一溜烟跑出去。等姜以安徐步走到门口时，长风背着一个包裹出现。两人到城南一个铁匠铺旁边的馄饨铺吃早饭，姜以安付了十碗的钱，长风说：“我还以为你要吃二十碗。”
姜以安给了一记冷眼让他乖乖闭嘴，两人正吃着，来了两个穿着大褂的粗汉坐在旁边，姜以安放下勺子，向他们介绍道：“他叫长风，随你们一同去柳山，刚入江湖，涉世不深，你们多担待。如果给你们添了麻烦，把他绑了，随便找辆马车扔回来。”
长风张嘴要说话，就被姜以安派去裁缝铺买夜行衣。支开了他，再跟两人交代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这人以前是富家公子，虽然是柳山人但不太识路等。长风跑着赶回来，馄饨铺又多了陈秋芸姐妹二人，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姜以安同意让她们一同前往柳山。送走他们，今晚，夜王府就冷清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