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建信任
按照约定,姜以安在辰时到无名小院,还带了陈秋芸。为病人诊断完后,姜以安边写药方边说症状和治疗方法,然后把写好的药方交给陈秋芸,陈秋芸转手交给离自己最近的楚思墨。楚思墨看到药方上有三种毒物,这是要以毒攻毒了,问:“师兄中的毒究竟有多严重?”
姜以安回道:“下毒之人心狠,这蛊毒虽然不是剧毒,但是可以慢慢摧毁人的意识,直至死亡。这就是他气息平稳,却一直昏迷不醒的原因。这上面有三味药是稀罕物,赶紧派人去找。再过半月,他要是还没能服用解药,就只能等死了。”
于都、于庆停止抄书,马上出门找药,姜以安让陈秋芸先回府,顺便去烨京最有名的醉仙楼买几样招牌糕点。赫铭辰和楚思墨都在担心三师兄的安危,姜以安也束手无策,如果是刚中毒三天,她定有办法清毒,现在中毒已深,只能先施针减少病人的痛苦,再等解药。炎风放下抄书的笔,问姜以安:“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下毒的人是谁,不能找她拿解药吗?”
到收针时间了,姜以安把扎在病人身上的针一一收回,合上针袋,冷冷地说道:“那是你们该考虑的事,与我无关。找齐药材之后再来找我。我之前答应你们救人,现在能不能救活,就看你们做事的效率。”
炎风骂道:“你不是大夫吗?你的医者仁心呢?”
姜以安不屑地撇嘴,说:“我只是懂医术的杀手,你要我存有仁爱之心?”
这个侍卫就是主子的嘴替吧?得罪人的话全说了,这时候主子再站出来出好话解决问题?她看着一直保持沉默的赫铭辰说:“放心,人救不活我不要一分报酬。这次的交易,我才不屑做。”
姜以安拿上昨天带着的药包离开,赫铭辰跟着出来了。她问:“何事?若是为昨晚的事解释,那就不必了。我自己能想通。”
赫铭辰说:“我好奇你是如何想通的,你若愿意同我坐下来谈谈,我可以再加一份报酬,一份随你定的报酬。”
说得令人心动啊,为了这份报酬,姜以安决定答应他的请求。赫铭辰主动沏一壶茶,这过程中一直专心做事,没有说话,姜以安也保持沉默,直到他把一杯清香的茶水递到她手里,她才说:“该进入正题了。”
赫铭辰也不卖关子:“我知道你还在恼怒昨晚的事,认为我们对你缺乏信任。”
“不是信任,而是利用。”
姜以安轻吹热茶,小口喝下,“你们利用我引开秦王身边的宗师级高手。但是不巧,你们的情报不足,天黑之后,他随秦王一起秘密出城了。”
赫铭辰觉得有趣,问:“这个宗师极少露面,思墨的人无法知其模样,你是如何知道的?”
她冷漠地回答:“我自有我的渠道。”
宇文安在烨京设下眼线十多年,当然会弄清楚哪里有威胁。他不仅知道这大宗师是什么模样,还知道他什么时候为秦王效力,喜欢吃什么,爱好做什么。宇文安不缺烨京的情报,缺的是帮手,所以才找修罗阁合作,让姜以安这个能隐匿行踪,且不会被这个宗师级高手发现的特级杀手当最有力的帮手。宗师级高手能听到以自己为中心,方圆百米的动静,所以秦王府的暗卫从不轻易上屋顶、翻墙,不然一不小心会被当作刺客杀死。世上能躲过宗师探查的人没有几个,就算是阳谷子也不例外,更别提他那两个才二十出头的弟子。昨晚出无名小院的时候,姜以安就明白他们瞒着她进入秦王府的原因,再趁着失眠想出探查巫族女子全部实力的方法。姜以安用茶盖拨开浮着的茶叶,淡定地说:“不光是利用,你们还想知道我的来历。”
赫铭辰微笑着从容说:“不错,我们确实在试探你,试图从你的做事方法找到蛛丝马迹去推断你的来路。”
她问:“结论呢?”
“你确实很神秘,也有本事。”
“哦。多谢夸奖。”
这句不自谦让赫铭辰一时被弄得说不出话,只想笑着。姜以安放下茶杯,说:“现在茶喝完了,还有什么话没说吗?”
赫铭辰诚恳地说:“我们可以重建信任。”
姜以安摇头,拒绝了他:“不用,我也有同伴,我们不会放过那巫族女子。至于司徒澜,只要他不主动寻死,他就能活命。”
赫铭辰给她续茶,说:“既如此,我们再做笔买卖。抓司徒澜,交易地点就在这里,事成之后,我交付一百两黄金。”
姜以安心想:不愧是王爷,做交易的报酬都是黄金。要一个人而已,就花能建一个县城的钱。花钱如此大手大脚,以后谁嫁给他谁倒霉。吐槽归吐槽,有钱不赚才是傻子会干的事。她拿来纸笔书写契约书,等赫铭辰签字画押后收好。涉及金钱的委托,必须有契约书和委托人签字,以防有人私吞委托金。姜以安是她经过修罗阁认证的化名,可以代替真名签署契约书。赫铭辰笑道:“我还是头次做这种白纸黑字的买卖。”
姜以安一本正经地说:“涉及金钱的都需如此做,避免口头约定造成麻烦。另外记住,交易时我会带见证人一同到场,你若没能交上委托金,就要承担违约的后果。这承担后果的方式有很多种,视情况而定。”
“比如?”
姜以安等纸上的墨水干了之后,把契约书折起来放进兜里,说:“我也不清楚。我不负责这事。”
修罗阁的人各司其职,处理违背契约这类麻烦事都由专门的人负责,而且不能把细节告诉其他部门的人,处理过程详细记录于纸上并密封于修罗阁机密处,只有得到许可才能查询。在纪律严明的修罗阁中,这类工作是唯一不用写明条文约束的。姜以安对于这个现象的看法就是:不写明违约后果,是为了谋利。姜以安将要离开,刚打开门,然后挪一步,一直贴着门试图听院内动静的楚思梦防不胜防,一个踉跄,就要五体投地。姜以安看在楚思墨的面子上,在她脸快着地时伸出脚提她的腰,一使劲,她免了行大礼。楚思梦的惨叫声引来原在屋内的楚思墨,对这个胞妹的到来感到意外,问:“思梦,你怎么来了?”
“二哥,”楚思梦梨花带雨地跑过去抱住楚思墨,马上变脸指向姜以安,“他欺负我!”
“别闹。”
楚思墨不理会她的告状,把她推开,问,“你一个人来的?”
楚思梦摇头:“还有慕姐姐。”
他原来以为这地方够隐蔽,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慕伊人是从小的玩伴,也懂他的心思,不会把这无名小院的事到处传播,招来其他人打搅他的清静。楚思墨说:“让伊人进来吧。”
楚思梦冲姜以安做个鬼脸,然后昂首挺胸地出去请慕伊人进门。姜以安丝毫没放在心上,反而觉得她斤斤计较的样子狠可爱,看到她,不禁想起云羡风了。已经一个月没见过他了,怪想念他的脸的。听说楚思梦宁死也不想嫁给云嘉虎,把楚家弄得鸡飞狗跳,外人笑楚思梦色迷心窍,宁愿嫁给个病秧子,也有一部分人称赞她是勇敢追逐爱情的女子,当然,也有少部分人嫉妒她能入云羡风的眼。因为牵扯到大儿子,云放认为同样都是云氏和楚氏联姻,哪个儿子娶楚思梦都行。但那天本在家养病的云羡风不顾流言蜚语也要阻止楚思梦,被这个老父亲认为大儿子与她两情相悦,正尝试着劝过妻子高氏同意更改这门亲事,高氏被气得回娘家。楚父与云放想法一样,而且他们二人的事已经闹大,他的女儿嫁给云羡风才是最好的选择,但楚母左右摇摆,顾及姐妹情面,没有表态。所以,这一个月,两家就这么僵持着,百姓们对两家的亲事的兴趣渐渐变小,就找其他见闻当饭后谈资了。因为楚思梦的事,楚父楚母每天见面就吵,楚思墨的婚事就被耽搁了,现在萧七七还住在楚府,楚思墨为躲清静,就买了这无名小院。现在是楚思墨的私事,赫铭辰和炎风避嫌,和姜以安一起出去。姜以安想要告辞时,赫铭辰说:“我请客。”
她说:“醉仙楼。”
赫铭辰会心一笑,点头答应,三人结伴到醉仙楼用午膳。等她饱餐一顿,心情极好的时候,他问:“我五师兄有可能是被巫族女子控制吗?”
“暂时不能判断。”
姜以安漱口后拿手绢擦嘴,解释道,“有一类蛊不会使人成为无痛无情的傀儡,但会迷惑人的心智,让宿主的认知发生改变。昨晚我跟他交手,可以判断他有自己的意识独立行动。你们见面的时候,他说了什么?”
赫铭辰说:“他说,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会护着那名女子,如果我们伤害她,他也会拼命护着她到底。”
她问:“昨晚你师兄看到那名巫族女子昏迷,眼里满是心疼,若不是被毒蛇咬了一口,我还想把这为虎作伥之辈打一顿。你为什么怀疑他是被人控制了?”
“五师兄有妻子。”
姜以安一口喷出嘴里的名茶,失态后赶紧一遍擦嘴一遍拿抹布擦桌子。巫族最重情,怎的这代出个破坏别人家庭的巫女?“师父的葬礼结束后,嫂子在家迟迟不见他回去,我们才发现他失踪的事。”
阳谷子去年开春病逝,这么说,这五师兄已经被人拐走一年了。二十五六岁的人了,怎么还被坏女人拐走了?如果真的是被下蛊控制的,清醒之后该多懊悔!不过,同情归同情,除非修罗阁派人过来接替她的工作,不然她还需要等扫清轩辕澈的障碍后才能腾出手帮他一把。这次赫铭辰把想问的都明白了,就不找借口阻拦姜以安离开。姜以安换上沈修的妆容,通过谢泽约见这一个月闭门不出的云羡风。上回他落水后每日咳嗽发烧,好在姜以安给他布的药浴除去了体内寒气,又服用了将近一个月的补药,身体恢复得不错。姜以安把好消息说了他只是强颜欢笑。谢泽看他有心事,模仿戏子绕圆走一圈,手指成兰花指,贴近云羡风的脸,用妩媚的戏腔声问:“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为何这般沮丧?”
云羡风有些吃惊地看向他,姜以安先被谢泽的妖娆样笑到,云羡风被她的笑声感染,散去脸上的阴霾开怀大笑,谢泽小计得逞,捧腹大笑起来。大笑过后,谢泽拿出新买的诗集要与云羡风讨论,云羡风拒绝了,而要与姜以安下盘棋。谢泽在旁观战,不久后被人叫走。谢泽走后,云羡风问:“沈兄弟认为我是怎样一个人?”
姜以安不假思索地说:“温文尔雅、不食人间烟火的书生,虽然病弱,但不失阳刚之气。”
“若我身体康健,你觉得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想了想,微笑道:“因为你的父亲的大将军,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你会成为一名文武双全的将帅。”
云羡风轻轻笑道:“可惜我生性不喜厮杀,只想走遍千山万水。”
他虽然微笑,但眼神中透露着忧愁。姜以安说:“我也爱游山玩水,觉得累了就在风景如画的胜地躺上一天,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没钱了就帮人看病,有点钱了就买壶酒,再到野外抓野味填饱肚子。有时嘴馋了忽悠人请我吃山珍海味。”
云羡风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问:“沈兄弟,你为什么帮我?”
姜以安躲避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一子,说:“原因有两个。第一是你长得好看,在我们第一次交谈时我觉得舒心。第二个原因 ,受人所托。有人要我救你,让你多活几年。”
“受谁所托?”
姜以安抬眸看向他,嘴角微扬,说:“我知道是谁给大公子下的毒,也知道您母亲的陈年往事。现在,我同样受人之托,要知道大公子会不会报杀母之仇?”
“换作是你,你会不报仇吗?”
她打断云羡风的话,说:“会报仇,但不是现在,对吗?你的生母是小门小户出身,娘家靠将军府扶持才不至于穷困潦倒。你的弟弟云嘉虎,文武双全,深受父亲疼爱,在军中也深得人心。你要用人,但整个将军府都是高氏的眼线,无人可帮你。而且你的手中更没有力的证据可以证明你生母的死与高氏有关。带着昔日仆人的一面之词,凭云大将军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娶你的母亲为妻的情谊,可以抱有一丝希望,但是他也要忌惮高家,不会杀死高氏。雇杀手,你没钱;自己杀,打不过高氏身边的女护卫。所以,你要靠什么报杀母之仇呢?”
针针见血,云羡风的戾气被消磨殆尽。高氏是百年世族,即使没落过,但近四十年逐渐崛起,因高贵妃和秦王的得势而水涨船高。只有父亲的支持,他根本报不了仇。姜以安又说:“大公子不用担心有人拿杀母的罪安在高氏身上。我清楚那人虽是只老狐狸,但不会捏造血亲之仇达到自己的目的。”
云羡风把已经拿出的棋子放回棋盘,双手搭在双膝上,深呼一口气,一脸无奈,问:“你们想让我怎么配合?”
姜以安也放下棋子,说:“三日后去白龙寺为您生母做场法事吧。”
云羡风愣住,问:“仅是这样?”
“雇我的人只想秦王失去云大将军的支持。这三日内,我们会四处散播你身体已经痊愈的消息,今日你回去后避开其他人将这好消息告诉你的父亲,并提出去白龙寺为生母做法事。”
“要是高氏不中计呢?”
云羡风不仅长得好看,脑子也灵光。就这一提,马上想到高氏可能派人在途中杀了他。姜以安心里这般想,真心实意地欣赏一回他的聪明,说:“你搅了云嘉虎的婚事,她巴不得你早点死。这个月她在你的药中加大了毒药剂量,但你安然无恙,应该猜到你已经在防备。她人虽不在府中,但到处都是她的眼线,你避开其他人单独和大将军谈话,又要为亡母做法事,她知道消息后一定会派人杀你。等刺客落网,知道真相的人会去大理寺击鼓审理此案。我已将计划告诉你,要不要做,你自己决定。”
云羡风不明真相前,真心把高氏当母亲,和她的儿女感情深厚,若真闹到大理寺,高氏受到惩罚,但他与云嘉虎兄妹可能再回不到过去。手足之情和杀母之仇,他会选择哪一个?过了一会,云羡风坚定地答应执行她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