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亲爱的苏珊阿姨:愿圣诞节你和你所爱的人幸福美满,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工作顺利。”
暖黄色的灯光下,质地坚硬的贺卡微微泛着光,由浅至深,最后在中心形成一个光圈。倪蔚低着头,尽量控制着拿笔的手悬空,以免蹭到前面还没干的墨迹。
倪蔚轻轻地吹了吹刚写完的贺卡,想要让它尽快风干,免得刮花好不容易写好的字句。
“终于写完了。”
倪蔚伸手捶了捶自己的腰。
拍戏受伤的后遗症让她无法长时间埋头写字。一旦久坐,她的腰就会阵阵作痛,继而牵扯出整块肌肉的麻木,让她无法进行任何动作。
还好,这次只是有些酸痛,情况并不是太严重。
“阿蔚?”
“我在书房。”
倪蔚迅速坐直身体,头转向门口的方向。不一会,艾布纳就端着杯子进来了。
“写完了?”
倪蔚接过杯子,里面是她最喜欢喝的金桔柠檬水。
她抿了一口,酸度和温度都刚刚好。
“写完了,”她的双手紧紧地捂在杯子上,“这个很好喝。”
艾布纳走近她,伸出手放在她的腰间,然后缓慢轻柔地按摩了起来。
“圣诞节还有一周,不用急着写圣诞贺卡的。”
“突然想写,就趁着这股劲头都写了。”倪蔚感觉到腰间的酸痛逐渐缓解,“如果等到节日临近的时候再写,总有一种敷衍赶作业的感觉。”
“好吧。”
“嗡。”
倪蔚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她放下杯子,拿起一旁的手机,心想应该是有人给她发了信息。
“林舟:蔚蔚,我在纽约参加学术会议,我们明天见一面吧。”
倪蔚愣住了,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
林舟怎么会突然要见自己?
是为了什么?林霖还是江渝,或者说,是为了她自己?
倪蔚还在胡思乱想,艾布纳已经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阿蔚,怎么了?”
她放下手机,转身抱住了艾布纳的腰,把自己的脸藏进了他的毛衣里。
艾布纳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就像从前那样,试图以这种方式安抚她突然的情绪波动。
“阿南,林舟说要见我。”
“我不想去。”
她的声音放得很低,艾布纳敏锐地听出了其中的委屈和不情愿。
“不想去的话,那就不去。”艾布纳从来不愿意倪蔚勉强自己,他希望自己的爱人可以自由自在,过她想过的日子。
“可是她从来没有跟我解释过她为什么要算计我,从前她不说我就不问,可是这次,你说她会不会是来跟我解释的呢?”
艾布纳知道,自己的小姑娘不是一个对什么都漠不在乎的人。相反,她其实很期待认定的朋友会对自己真心相待。哪怕是结束,她也希望能有一个明确的理由。
“那就去吧,”艾布纳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肯定地说:“我陪你去,好吗?”
倪蔚抱着他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艾布纳听到了瓮声瓮气的回应。
“嗯。”
见面的餐厅是艾布纳预订的。
如果只是倪蔚和林舟见一面,地点定在哪里都无伤大雅。但只要带上艾布纳,保密性就成了首要考虑的问题。
好在选择的餐厅没有硬性规定穿正装,否则一定会动摇倪蔚赴宴的决心。
比如现在,她正穿着一身灰色的卫衣套装靠在车玻璃上,整个人的情绪并不是很高涨,甚至隐约透着些萎靡。
倪蔚在想,她应该和林舟说些什么呢。
她不知道,她觉得无从说起。
因为有些关系的疏远并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特意说明。成年人就是这样,有些话说不说的意义其实不大。
她突然有些后悔答应这场会面了。
她应该洒脱一点的不是吗。
“everyoneknowsiloveyoubutyou……”
车里突然传来一阵音乐,清晰低沉的嗓音吸引了倪蔚一部分的注意力。
“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eeveryoneknowsiloveyou”
艾布纳偏头看了她一眼,脸上都是得逞的笑意。
“你听见那句歌词了吗:每个人都知道我爱你,只有你不知道。”
“这首歌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的专属bgm。”
艾布纳说完一脸的惆怅,仿佛是回忆起了曾经的岁月有多么不容易,一时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打住。”
“前面拐个弯就到了。”
倪蔚看着艾布纳迅速出戏恢复正常,哪里不知道他是在逗自己高兴。
她看向窗外,发现心情似乎随着艾布纳的玩笑变得轻松了起来。
就当是一场平常的见面。
倪蔚靠着车窗,侧头看向艾布纳,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倪蔚没想到她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江渝。
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她有些模糊了。
她已经忘记有多久没有再见过他,也不记得多久没有再留意过他的消息。
似乎再见到他的时候,除了物是人非的感慨,她不再被别的情绪所叨扰。
“好久不见。”
倪蔚首先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好久不见蔚蔚。”林舟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
“这么巧,江总也在。”
“我和他闹脾气,他一时着急就从国内跟着我跑过来了。”没等江渝开口,林舟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给了江渝一个出现在这里的合理解释。
倪蔚点头微笑,表示非常理解。
“这位是?”林舟看向艾布纳,似乎在等着倪蔚跟她主动介绍。
“我是阿蔚的男朋友。”艾布纳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恭喜你呀蔚蔚,找到了爱你的人。”林舟举起酒杯,大方地向倪蔚表示祝贺。
倪蔚拿过面前的酒杯向林舟示意,随后一饮而尽。
不等艾布纳开口,她就伸手捉住了对方的手指,眼睛里都是淡淡的请求。
不要阻止我仅有的勇气。
艾布纳看懂了她的意思,最终还是没有开口。他主动握紧了她的手,想要以此温暖她那颗有些着凉的心。
菜很快就端上来了。
四个人都不是多么爱说话的性格,一顿饭吃得十分安静。
再看到倪蔚放下刀叉后,江渝终于说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
他说:“倪蔚,你现在必须和我们合作。”
“为什么?”她擦了擦嘴角,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整件事情很复杂,但是我希望你知道,我们是在帮你。”
倪蔚抬头看向对面的一对男女。
郎才女貌,着实登对。
可惜一个顾左右而言他,一个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想听听你的理由,或者具体一点,你可以告诉我这件事情有多复杂。”
江渝明白现下是拗不过倪蔚的,于是他转身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资料递给了她。
“我不知道你是否清楚你有一份已经继承了的遗产,里面包含了我们开发所必需的一块地皮,我们希望能与你达成合作。”
倪蔚翻看着眼前的资料,开始怀疑起江渝他们是不是又给自己下了一个套。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母亲的名字是倪思嘉,你十八岁以前的名字叫倪且惜,我们了解到你已经继承了你外公留给你的遗产。当初经手的律师现在就在外面,随时可以进来核实。”
“就算是真的,我又凭什么和你们合作呢?我想惦记这块地的,也不止你们一家吧。”
像是料定了倪蔚会这么反驳,江渝拿出了另外一份资料。
“这是金楚龄,也就是阿舟继母。她是你外婆的外甥女,你的小姨。”江渝将资料翻到后面,语气肯定地说:“遗嘱明确表示,如果你不能继承或者拒绝继承,她就会是这些遗产新的主人。而她参与了你在纽约的遇袭,她希望你死在纽约。”
“她和蒋黎飞早有合作,一个负责把你送出国,一个负责制造你意外身亡的假象,最后达成双赢。”
倪蔚看着眼前的资料,不可置信地皱了皱眉。她微微偏过头,颤抖着手确认着纸上的文字。她有些疑心自己的视力是不是下降了,不然怎么连那么大的字都看不清。
她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试图用这种方法来保持冷静。
“是这样吗阿南?你查到的也是这样吗?”
艾布纳握紧了她的手,轻声说:“我确定大卫和他的同伙送你来纽约的目的是想制造一起意外让你再也回不去,他具体的同伙是谁我不清楚。”
“金楚龄一直对这个项目虎视眈眈,这次也是她设好的局,就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玩进去,她最后坐享渔翁之利。”
“那么你想我怎么做呢?”倪蔚抬起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把地卖给我们,剩下的我们会处理好。”
“处理好的意思,包括不再雪藏我吗?”
“当然。”
倪蔚点点头。
“你让律师进来吧。”
她并没有多么迟疑,就签完了自己应该签的字。正如江渝所说,剩下的都是他们该操心的,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
“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江渝沉默了很久,最后摇了摇头。
“蔚蔚,我们没有捏造证据和用你之前生病的视频来威胁你,这些都是蒋黎飞从我继母的手里得到的。”
“我们没有想过要把你逼上绝路,相反我们是想保护你的。”
“就不能提前告诉我一声吗?”
“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林舟一时语塞,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是我不让江渝告诉你的。”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因为我不是你们的朋友,只是你们利益来往的牺牲品?”
“既要雪藏我表明全力支持林霖的决心,又要我出现帮你们对抗诡计多端的敌人。”
“你们都是为了自己。”
倪蔚站起身来,不悲不喜的样子像是一个丢失了情绪的机器人,眼神里都是冷冰冰的视若无睹。
“现在你们终于得偿所愿,我再也不欠你们什么了。”
“以后除了工作,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再有任何关系。”
说完这些话,倪蔚像是活了过来。她低头看向一直看着她的艾布纳,突然有些鼻子发酸,眼泪差点就要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她吸了一下鼻子,努力想露出个好看的微笑。但是怎么笑怎么觉得,自己现在笑得大概比哭还难看。
倪蔚用力地隐藏着自己的情绪,她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哭出来。
“阿南,我想回家。”
艾布纳马上站了起来。
他拿过倪蔚的外套小心地给她披上,理理她头上的帽子,又给她带上了口罩。
倪蔚一直低着头,没有说一句话。
艾布纳很快搂着她离开了餐厅。
倪蔚坐上车,整个人就像丢掉了最后的戒备,脆弱得不像话。
她伸手擦着眼泪,却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视野反而越来越模糊。她无助地捂住自己的脸,哭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好像已经失去了号啕大哭的能力。
那种会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嘶哑的声音,已经不再属于悲伤时候的她了。
她的声音被失望所掠夺,只剩下无声的哀鸣。
艾布纳后悔让倪蔚见到这些人了。
什么遗产,什么亲人,什么朋友,通通都不重要。
他和阿蔚可以搬家,让谁也找不到他们。
他可以保护好她,可以让她远离那些糟糕的人和事。
他们会有一个美满的家庭。
只能是她,必须是她。
艾布纳把倪蔚紧紧抱在怀里,他后悔自己先前的鼓励,虽然解决了问题,却让她如此伤心。
不知道哭了多久,倪蔚直接累得在艾布纳的怀里睡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卧室的床上。
她在黑暗里慢慢睁开眼,看到的都是旋转扭曲的漩涡。
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
她闭上眼睛,不敢再睁开。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幕画面: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孤身一人站在黑漆漆的楼道里,她面对着一扇紧闭的门,背后是无尽的黑暗笼罩着她。
是自己演过的电影吗?
还是自己看过的哪一部作品?
好像都不是。
倪蔚伸手打开卧室的灯,突然的亮光刺得她睁不开眼,伸手遮挡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眼睛似乎又红又肿。
她起身从床上下来,想去冰箱里找一些冰块敷一敷眼睛。走出卧室才发现,艾布纳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好像总是睡沙发,明明手长脚长,却总窝在一个小小的沙发里委屈自己。
倪蔚走到他面前蹲下,伸手替他掖了掖毯子,不想却惊动了他。
她看见艾布纳的睫毛颤了颤,而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的动作很大吗?”
“没有,是我睡得浅。”
艾布纳坐起来,用毯子裹住倪蔚,然后抱住了她,就像在抱一个大型的毛绒玩具。
“我眼睛肿得厉害。”倪蔚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给你拿冰块。”艾布纳从沙发上站起来,去冰箱里取了一个冰袋,又拿了一块毛巾包住,这才拿过来给倪蔚敷在了眼睛上。
“是不是很丑?”倪蔚睁着一只核桃似的眼睛看着他。
“一点都不丑。”艾布纳摇头,“我的阿蔚最好看了。”
“你又哄我。”
“真的。”
倪蔚感受着艾布纳轻柔的动作,忍不住问道:“阿南,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这辈子肯定就是你了。”
艾布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你可能不相信,但这是真的。好像是真爱降临就会出现特别的提示,比方说当我遇见你的时候。”
倪蔚想了想,说道:“你和别人相比,对于我来说也是不同的。我不会依赖别人,却总爱赖着你。”
“所以我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就像你对于我来说,同样是与众不同的。”
后来倪蔚没有再回卧室,她和艾布纳一起睡在了沙发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同枕而眠。
倪蔚以为自己会不习惯,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在艾布纳的怀里睡得很安心。
也许是狭小的空间给了她安全感,也许是艾布纳的怀抱让她得以安眠。
她做了一个好梦。
梦里没有算计、没有利用、没有隐瞒,只有干净的天空和整齐的草地。她躺在上面,伸手就可以触摸到蓝天白云。
她放过了别人,也终于放过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