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空旷的草地绵延着和天空接壤，一时间天空的边际也染上了绿色，正淡淡地向着中心晕染。地面上前后左右只有一个山坡在安静地伫立，是唯一的、高耸的，也是孤独的。
孤独的不止这座山，还有山上的一棵树。山和树不是同类，他们的悲喜无法传递和沟通，在各自的沉默里，他们逐渐老态龙钟。
倪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原本安静的空间因为她的到来变得有了声响。
树上长出了秋千，摇晃着吸引她的视线；山上的草皮轻微地浮动，鼓励她只管顺着柔软滚下山坡走向远方。
她很累。
因为长途跋涉，因为翻越了这座山，因为前方不明的冒险，她觉得累极了。
她想停下来休息，她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动了。
“阿蔚，快过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顺着风飘进了她的脑海，瞬间就抓住了她游离的思绪。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树下的父母。她在记忆里来回寻找，怎么也理不清楚现在的时间线。她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年纪，为什么会来到这里，还有明明早已经离开的父母为何会出现。
离开就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爸爸！妈妈！”
倪蔚用力地向前方挥了挥手。
思念的本能盖过了谨慎的思考。
她扑进父母的怀里，温暖的气息笼罩在她身边。她嗅了嗅味道，是吸收了阳光的青草香，还混着新鲜采摘的草莓的味道。
“我好想你们。”
无时无刻。
她撇撇嘴，咬牙忍住想要落泪的冲动，把头埋得更深了。
像是终于归巢的倦鸟藏起日渐丰满的翅膀，放纵地把自己置身在名为“家”的洞穴里蹦蹦跳跳，完全忘了自己早已独挡一面。
很奇怪，有时候坚强就是那么的不被需要。
倪蔚坐在树下的秋千上，重复着起落，风声在她的耳旁呼啸而过，她觉得自己好像离天空越来越近。
绳子断了。
倪蔚惊恐地回头，翻滚的晕眩让她的视线难以聚焦，她看不见树下的父母了。
她就这么一直翻滚着，直到头撞上了藏在草丛里的岩石。
倪蔚从黑暗中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没有草地，没有秋千，也没有亲人。
她伸手揉揉了太阳穴，从床上坐起身来，顺手打开了卧室里的灯。
天已经黑了，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
倪蔚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首先闯入视线的是艾布纳的未接来电。
足足有三十六个。
倪蔚皱皱眉，立马回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得很快，几乎是刚刚响铃就被接了起来。
“卢卡斯先生？”
“叫我阿南就好。”
“……”
“阿南。”
“你怎么给我打这么多电话？”
“我在你家楼下，一会来给我开门。”
电话挂断了。
倪蔚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不是说自己有事吗，为什么才几个小时又过来了。”
虽然不解，她还是很快走到了客厅，门铃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响了起来。
是艾布纳。
她打开房门，眼前的艾布纳穿着和先前截然不同的衣服，上身是蓝的发黑的衬衣，下身穿着黑色工装裤和运动鞋。
九月份的纽约夜晚并不算太冷，一件衬衣刚刚合适。
“你刚才不是说有事要忙吗？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艾布纳提着袋子的手明显顿了一下，他微微眯着眼，歪着头看向倪蔚，满满的都是不理解。
倪蔚也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打那么多电话。
“亲爱的倪小姐，现在是纽约时间九月十号晚上八点二十，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嗯？”
倪蔚重新打开手机，聊天界面上她和艾布纳的最后一次交流显示是在九月九号。
“不好意思，我睡懵了。”
倪蔚想起自己睡前许的愿望，在说之前她真的没有想过会实现地这么彻底，彻底得让她防不胜防。
“大卫问我你的状态怎么样，我就想给你打个电话问一问。”
艾布纳叹了口气。
“结果打了这么多次都没打通，我只能从家里过来等在你家楼下，等着你什么时候给我回电话。”
“不好意思。”
倪蔚有些愧疚，“我最近因为没什么人要联系，手机一直都是静音。”
“没关系，说不定不是静音你也听不见。”
艾布纳耸耸肩，把一个袋子放在了餐桌上。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过来吃点吧。”
倪蔚站在沙发旁边看过去，艾布纳正低着头往外拿着食物。灯光在他雕塑般的侧脸上缓缓滑落，随后一股脑地钻进他的眼睛里，几缕头发散落在耳边，透出一股漫不经心的精致。
看着认真摆放食物的艾布纳，倪蔚满脑子都是仪式感三个字在蹦来蹦去。
她也没闲着，走到厨房去拿了两个碗，回到桌子旁递给了艾布纳。
“一起吃点吧，我一个人吃不完。”
艾布纳抬头，“这些份量不多。”
“我真的吃不了。”倪蔚摇头。
艾布纳认命地接过碗，坐在倪蔚对面陪她吃起了饭。
倪蔚心不在焉地夹着菜，一边偷偷看向艾布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她不知道多少遍的偷看后，艾布纳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看向她。
“倪小姐。”
“你可以叫我阿蔚。”
“阿蔚。”
也许是艾布纳的嗓音太过低沉性感，这两个字被他一喊瞬间就变得缠绵了起来。
“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我在想，平时遥不可及的人，现在竟然在陪着我吃晚饭，实在是不可思议。”
“所以忍不住想多看几眼确定一下。”
艾布纳摇摇头，温柔地反驳道：“不是遥不可及，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我已经答应了大卫会好好照顾你，不能说话不算话的。”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艾布纳是最不爱多管闲事的一个人，外界对他最多的评价就是客气，但绝没有热情这个说法。
她转念一想，“大概他和蒋先生的关系真的很好吧。”
想到这儿，倪蔚含笑看向艾布纳，眼里都是调侃和打趣。
“那我一定从现在开始就向上帝许愿，祈求让我下辈子也可以普通成你这个样子。”
“你不普通。”
艾布纳认真地看着倪蔚，“你有很特别的地方，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倪蔚的面部肌肉在听到这句话以后失去了协调工作的稳定性。
客套的笑容从她的脸上落荒而逃，取而代之是有些滑稽，或者说看起来真诚不少的微笑。
“听起来不赖。”
“当然。”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直到倪蔚率先放下了筷子。
“你吃得太少了。”
“我一直这样，习惯了。”
艾布纳吃完剩余的食物，起身收拾了餐桌，动作熟练地仿佛做过千百次。
“我以前在餐馆打过工。”
他毫不在意地笑笑，“交给我你放心。”
倪蔚到底是没有让他一个人收拾。
洗碗由洗碗机代劳，倪蔚就负责擦擦桌子整理橱柜。
“我未来一个星期都有工作，你自己出去的话注意安全，”艾布纳在临出门前特意嘱咐，“尽量不要晚上出门，有事记得给我打电话。”
倪蔚点头，想要送他出门却被拒绝，最后只好作罢。
坐回沙发上，倪蔚想起还没有来得及给乔琪报平安，在微信询问她是否方便后，倪蔚直接给她拨了电话。
“琪琪！”
“阿蔚！”
“怎么样，在法国还好吗？”
“只要不和林霖待在一起，什么都好。”
倪蔚笑出了声，装作听不懂乔琪明里暗里的抱怨。
“你呢？在纽约还习惯吗？”
“我啊，我挺好的，一切都很顺利，你放心吧。”
“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到时间就自然回来了。”
“说了等于没说。”乔琪的声音拖得很长，似乎是在昭示主人的不满。
“琪琪，你知道蒋先生在纽约的朋友是谁吗？”
“谁啊？”
“艾布纳卢卡斯，我很喜欢的那个好莱坞影帝！”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寂静。
就在倪蔚以为对面已经挂了的时候，一声冲破天际的尖叫直接洞穿了倪蔚的耳膜，她不禁把电话拿得远了些。
“是我知道的那个艾布纳卢卡斯吗？”
“是的，就是他。”
乔琪的语气激动里带着兴奋，“怎么样，他本人是不是很帅？我听说他是混血，好像还有什么印第安血统，听起来就特别神秘。”
“很帅，是我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最帅的。”倪蔚公正客观地给出了评价。
“他本人很温柔，还有那么一点害羞。”
“阿蔚，你这次真是不虚此行。”
倪蔚也变得欢快起来，“要是能跟他做朋友，说不定还能耳濡目染提升演技，免费的大师课不上白不上。”
“就是。”
乔琪的声音在这个时候突然停止了，像是斟酌良久，她才出声。
“阿蔚，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了江渝的意图。”
“所以你顺应了这样的安排，然后不出所料地在角色上出了问题。”
倪蔚沉默了。
她很早就察觉出江渝的心思，可是那个时候他也许是对自己有愧，做事情瞻前顾后、左右为难，倪蔚想也许自己应该帮他一把。
不过是顺水推舟。
“琪琪，都过去了，”她轻声道，“是我自己演技不精，和别人没有关系。”
“是吗？”
“是。”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她加重了语气。
“我和江渝已经没有关系了，纠结过去就没法往前走不是吗。”
“我不想再听到关于他的一点事情。”
乔琪在另一头叹了口气，“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默契的天各一方互不干涉，曾经的抱团取暖随着第三根火柴燃烧殆尽也随之消失在冬夜里。有些结局无法重提，是因为早就在年月的消磨里被无限抛光。
是活着的，但是永远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