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只影天涯
慕容臻所说的逍遥寺,伊晨净还以为有多远,没想到竟是离天净池十里不到。
逍遥寺历经六朝皆为国寺,慕容臻竟将当朝天子和贵妃藏于寺中,伊晨净想想倒也并不觉得奇怪,毕竟他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此时正值寺内共修,寺门无人值守,伊晨净欲从大门光明正大的进,却遭到了慕容臻的阻拦,她想,他应该是顾忌了些什么,于是跟着他绕寺大半圈,终于在一处无灯的地方停下。
“你妹妹就在里面,翻过墙就到了。”
伊晨净横眼视他,“你抓的?”
慕容臻轻按眉心,不置可否。
伊晨净猜想慕容臻应该是要对龙泽天下手,只是她好奇这个选址,她问:“为何是这青灯古佛之地?”
“我最近心情比较好,不想杀生,打算送他进去。”慕容臻指了指佛堂的方向。
伊晨净苦笑,“也好,至少给他留了命。”
慕容臻与她对视一眼,不再多言,跃身入寺。
伊晨净随着慕容臻翻身而入,落在一棵桂花树旁,旁边是一间屋子,此处百步无物,只有这树和这屋。
伊晨净看着屋子,刚要踏步向前,又被慕容臻拦住脚步。他道:“你先不要出现,我唤你妹妹出来。”
伊晨净读懂了慕容臻的言语,点头表示同意,慕容臻将拭伤琴递给她,他自己则将回痕剑带了进去。
嘎吱,门被打开。
避免引人注目,慕容臻并未掌灯,他敞着门放月光进来。
“慕容臻!”被背靠背绑着的龙泽天和霓裳雨齐声惊呼。
“眼力不错。”慕容臻笑回,随即用回痕剑挑开了绑绳,后又将剑尖轻拍霓裳雨的肩,道:“你先出去。”
慕容臻语调虽平,语义确是命令,霓裳雨不从,紧紧地靠着龙泽天。
龙泽天亦不知慕容臻意欲何为,道:“慕容臻,你敢伤小雨分毫,朕踏平你的玉皇顶。”
慕容臻再次提醒霓裳雨出去,霓裳雨仍然不从,直到她看到屋外做着“嘘”动作的伊晨净后方才满脑子疑惑地踏出门去。
“姐……”
伊晨净连忙打断霓裳雨的叫唤,用肢体语言招呼她先跟自己走开,没想到霓裳雨却不愿,她担心慕容臻对龙泽天不利。
伊晨净眼皮子都使累了,霓裳雨就是不听就是不肯移步,非要一听究竟。
伊晨净心想:罢了,有些事或许她没说小雨也猜到了些许,既然她已经产生了好奇,恐怕也瞒不长久,她想知道就随她吧,欺瞒的幸福可能并非真的幸福。
伊晨净假装带着霓裳雨离开惑过了慕容臻,且听屋内。
待感觉到伊晨净姐妹走开后,慕容臻笑对龙泽天,道:“我的玉皇顶?哈哈,我既不为王,又非一重天之人,玉皇顶是凸是平与我何干?
“那你要作甚?”龙泽天问。
慕容臻摸了摸回痕剑,道:“取你性命。”
“朕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取朕性命?”
慕容臻哼声一笑,“伊晨净不也跟你无冤无仇吗?还是你贵妃的亲人,你不照样伙同欧阳琛谋她性命?”
龙泽天:“她爹杀了朕的皇爷爷,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父债子偿。”慕容臻笑笑,“你也知道有这么个理由!”
龙泽天顿住,他的父王从来都是与人为善不曾做过……唯一做过的便是屠戮了整个前朝皇室难道……
“你……”
伴随着一道破门声,龙泽天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
慕容臻瞥了一眼霓裳雨,再瞅了瞅收起手掌的伊晨净,虽仍是面带微笑,眼神里却充满了——失望?
伊晨净大惊:他凭什么失望?
慕容臻扔下回痕剑,提了提袖口走了出去,伊晨净随之,屋子里再次只有龙泽天和霓裳雨。
“泽天,你实话告诉我,你带我离开奇绝门是真的因为心悦于我,还是有别的目的。”
“朕心悦你千真万确,也确实有别的目的。”
“……”
听到屋子里面令人心碎的对话,伊晨净想起了自己和青思引,她仰头狂眨眼睛,逼退堵在眶边的泪。
“你还是太重情。”慕容臻平平淡淡地说。
伊晨净将视线缓缓放下,“是啊,他若死了,我怕小雨跟着去。”
“呵!那我现在就去杀了青思引,你会跟着他去吗?”慕容臻话虽如此,语气却一如既往地平和。
“我……”伊晨净哽咽,“我和小雨不同。”
慕容臻:“有何不同?”
“小雨不知道从前那些事,而且她对龙泽天的感情远甚于我对青思引。爱于小雨是天是全部,可于我却只是暗夜里的一道彩虹,可有可无。”
“……”
沉默。
稍许后,慕容臻先开了口:“龙泽天应该知道我是谁了。”
伊晨净也有同样的感受,道:“小雨可能猜到她是谁了。”
不知从何时开始,屋子里没有了声响,他俩蓦然对视,立即进屋。
霓裳雨拿着回痕剑剑指龙泽天,龙泽天用手抓着剑尖,两人仿佛被冻住,一声不吭,只有鲜血在滴答滴答。
“小雨!”
闻声,霓裳雨松开回痕剑。
“啊!”龙泽天一声闷哼,他的手因为回痕剑柄先下坠剑尖着了力而轻轻削掉一根手指头。
霓裳雨听到他痛苦的声音后,转身跪在伊晨净和慕容臻面前。
“姐姐,慕容大哥,求你们放他一条生路。”
慕容……大哥?伊晨净揉眼,她的心中瞬间倒腾起无限酸痛——原来小雨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慕容臻扶起霓裳雨,“在我这里没有父债子偿这一说法,他是他,他爹是他爹。”
霓裳雨不肯起身,对着伊晨净,“姐姐!”
“我爹已经把仇报了。”伊晨净扔下一句话后夺门而出。
慕容臻拾起回痕剑,扯着龙泽天的龙袍将其擦拭干净,而后随伊晨净而去。
伊晨净漫无目的狂奔,风干了她的眼。不知跑了多久,直至一枯萎的莲池方才停住。她盘坐起,将拭伤琴放在腿上,手指头临界勾弦。
心中有苦,唯有琴声可以治愈。
一曲《兰泣露》哀转悠长。
伊晨净忘我的弹,慕容臻细细地听。
曲终,伊晨净低头,任心抽搐。
慕容臻步至她的身旁,席地与她并肩,道:“你不是希望你妹妹能够幸福吗,这般又是何意?”
“我以为她不知道,岂料她其实知道。她都记得你,当年与你相见她才两岁,她竟能将你记得清清楚楚,我却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臻轻笑,“她比你活得明白,懂得珍惜眼前。”
“是吗?”伊晨净抬起头来,“我不能理解,糊里糊涂也就罢了,可偏偏她知道,知道还与他拜高堂,那高堂可是杀族灭亲的仇人啊,怎么拜得下去!”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呵!”伊晨净想想也是,只是她还是不明白,她问慕容臻:“爱一个人,真的可以做成这样么?”
“是。”慕容臻很肯定的回。
伊晨净别过头来再问:“你爱过吗?”
“没有。”
“……哈,哈哈……”伊晨净给逗乐了。
不知为何,慕容臻自己也笑了。没有爱过吗?好像确实没有,可他的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时间久了他自己都分不清对她究竟是何种感情。
见慕容臻沉思,伊晨净心想,他肯定也是个有故事的人,于是她也跟着沉思,思那个有缘无分的人。
“今后有何打算?”慕容臻忽然道。。
伊晨净摇头,“没有打算,我只想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静一静。”
“呵!”慕容臻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你才十七岁,绝美的年华,居然就已经看破了红尘,怎么得了。”
“不然我能干什么?”伊晨净反问。
慕容臻:“你就不曾有梦想,不曾有过追求?”
“有啊,可我的没想已经破灭,我的追求早已遗忘在恩怨情仇之中。”
“那就去补,去找!”
“不了,破镜不可能重圆,我再也找不回我的初心。”
慕容臻:“……”
寂静的夜,清冷的月,掩埋了伊晨净的一切,她将拭伤琴递给慕容臻,而后起身。
“慕容公子,你我曾经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而结盟,如今敌人已死,你我的盟约便就此作罢,从今往后我们各自安好。”
慕容臻起身,道一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告完辞,伊晨净独自离去。
慕容臻注视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直到再也感觉不到她的动静方才朝着她离开的反方向而去。
伊晨净迷迷糊糊地走着,去哪里?她能去哪里?她想,应该跟青思引悄悄道个别,此去经年,或许再难相见。
青思引同他父母一起住在泰山脚下,竹子搭建的联排屋子,简陋而又不失雅致。
伊晨净到达竹林小筑已是午夜时分,青思引开着窗入睡,清凉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显得那么静谧。
初秋的天已不再温暖,他居然连被子都没盖,伊晨净欲进屋帮他拉下被子,忽而想到于理不合,既已断情就不应该再来招惹他。
她在心里道:“对不起,思引,我做不到小雨那样,我不可能参拜自己的仇人,亦不可能与之在同一个屋檐下居住,更不可能对她孝敬。原谅我的自私,若有来生,我定当予你一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