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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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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名年岁稍小的宫女正在地上捡拾四处散落的瓷片,无人敢发声,只顾着战战兢兢地低头打扫,连头不敢抬起半分,只余一些微末声响,偌大宫室噤若寒蝉,针落可闻。

    “少主,已经全部打理好了,可还有吩咐?”

    半刻钟后,为首的大宫女才敢起身回话,仍旧没敢抬眼去看,宁懿正搅着银盅里的稠粥,低头漫不经心地吹着热气,口中嗯了一声。

    得到准许,大宫女才敢在心里松下一口气,片刻都没胆子多留,领着其余宫婢,弓着身子恭恭敬敬退出了殿内,顺手掩上了门。

    宁懿用瓷勺舀了勺粥,细细吹凉了,送到褚亦棠唇边,温沉道:“张嘴,把这个喝了。”

    褚亦棠闭着双目,脸色雪白,面容隐匿在暗影里,额角疼的钻心,连带着胃里一阵一阵翻江倒海,连开口言语的力气都没,他只侧着脸,不闻不问,了无生气的模样。

    眸色沉了沉,宁懿又将瓷勺往前递了递,抵着褚亦棠的唇角,口吻骤冷:

    “我让你张开嘴。”

    回应他的仍旧是褚亦棠的视若无睹。

    他在用沉默反抗他的一切。

    宁懿捏着勺柄的手用力了几分,连指甲都泛出青白色,他把瓷勺扔回碗里,发出一声脆响,粥溅出些许在手背上,瞬间就烫红了一小片,他好像察觉不到疼痛一样,手指怜爱地摩挲过褚亦棠干裂的嘴唇。

    “哥,你别真的这样逼我。”

    “不管怎么样,你都回不去了,你只能留在这,永远都留在这。”

    “是吗?”

    褚亦棠气音嘶哑,他抬起眼,看向窗外疏疏漏进的光线,浅色瞳眸宛若静止无波的湖泊,他没看宁懿,轻声道:

    “从你把我劫到这里来,已经过去四个时辰了。”

    他转过脸,唇角挽着淡淡的笑,那样漂亮的一张脸,如月般皎华,漂亮的挑不出一丁点差错,这样惊艳的皮囊下,说出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具借来的尸体,还足够维持多久呢,宁懿。”

    “没有自己的身体,永远都要借别人的躯壳而活,该有多悲哀啊。”

    他歪着头,在打量他,在看到他额前一丝几乎微不可见的裂缝时,褚亦棠没忍住,轻笑出声,满含嘲讽,轻飘飘地下了结论。

    “你看,换皮术最多只能维持六个时辰,宁懿,留给你的还有多少时间呢?”

    宁懿浸在他的目光里,没瞧见别的东西,明明是正视他,却觉如芒在背,他当然知道这具尸体撑不了多久,可他一刻也等不了,他想见他,想了三万多个日日夜夜,想的快要发疯。

    所以从魂池里睁眼的那一刻,宁懿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

    要把他找回来。

    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把他找回来。

    宁懿默了半晌,抬腕把碗搁在桌上,他虚握着掌心,手里是湿漉的触感,指尖再往里探,甚至能摸到血肉的滑腻。

    “哥,无论我在这里留多久,你都不能走。”

    他从椅子上起身,探近了褚亦棠的面前,手压着他身后的椅背,连带着压住他一片如云般轻薄的袍角。

    “难不成你觉得,他救得了你?”

    宁懿叩了叩椅背上的雕花刻纹,又转向了窗外昏沉的天色,意有所指道:

    “哥,那不过是有来无回罢了,这三十三重鬼境,他想要进澧渊,只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他若身死,我亦不会独活,宁懿,你这一场算盘怕是要打空了。”

    宁懿手指一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难得的没恼,只收回手,笑容轻缓,他凝望褚亦棠的唇,有如胜券在握。

    “哥,要不咱们来打个赌吧。”

    宁懿离的他更近,间距窄小,连空气都稀薄,他扬唇,眼神下滑进褚亦棠掩藏在衣襟下的修长脖颈,缓声道:

    “你说他要是知道你一直在骗他,他会怎么样?”

    “哥,你难道就从没想过,谎言也会有被拆穿的一天吗,你骗了他这么久,他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恨你?”

    谎言这个词犹如细密的针尖,狠狠扎进了褚亦棠的心口,他目色震颤,霍然直视向宁懿,动作牵动手腕,绳索陷的更深,磨的一片血肉模糊。

    他忽然间就乱了阵脚,一把利剑悬在头顶,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他更不知道这把剑如若真的落下,受伤的会是谁。

    是他,也有可能是澜聿。

    但他更怕会是澜聿。

    会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甘愿同生共死的挚爱。

    宁懿似乎很满意褚亦棠这副情态,他拿足了反败为胜的姿态,又仰靠回椅子上,双腿交叠,笑得轻蔑。

    “你一直都不敢告诉他,对不对,你害怕。”

    “也是,他怎么能接受呢,他那么爱你,怎么能接受这个事实,接受这个,你与他不共戴天的事实。”

    宁懿一字一句道出真相,一字一句都在翻搅褚亦棠的血肉之躯,他没料到宁懿会拿这个来威胁他,会拿这个他根本就不敢赌的真相来威胁他,他本以为这个秘密永远都不会得见天日,会永远都被埋葬。

    可是没有,这个真相就血淋淋的摆在他面前,他被扼住了命脉,只能任由宁懿拿捏,连丁点反抗的余地都被掐灭。

    只在转瞬之间,铺就地面的光线顷刻间就被扑灭,天色骤暗,沉如乌墨,有乍现闪电隐匿在厚重云层当中,闷响阵阵,犹如野兽沉闷的嘶吼,数道惊天闷雷自遥远天际齐声斩下,声势浩大,瞬间将陈镜殿与整座皇宫一分为二,高台骤然塌陷,足足下落数丈,殿外惊恐叫声与哭喊搅作一团,宫殿晃荡不止,碎石尘土漫天飞扬。

    男子猛地破开房门,跨入殿内,冲里间焦急唤道:“少主!”

    宁懿扶着摇摇欲坠的桌面,勉强支撑住身体,他面目阴沉,疾步朝外走去,喝道:“人都死绝了吗!究竟怎么回事!”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登时又是一道惊雷炸响在脚边,浓黑天空被生生撕出一条足以媲美鸿沟的裂缝,有白光自裂缝中闪现,伴随着一声足以穿天裂地的长鸣,宁懿眯着眼,凝望着那道深沟,男子站在他身侧,被迎面的狂风刮得脚下快要站立不住,踌躇过后,他抱着剑直直跪下,不敢去看宁懿的脸,为难道:

    “少主,是属下疏忽,早前并没察觉,待到方才,属下才惊觉,此人已经破了三十三重鬼境,且直奔皇宫而来!”

    “呵……”

    “看来天京也不全是一帮酒囊饭袋啊,单凭原身就敢破我鬼境,实在难得。”

    宁懿冷笑,单手紧握成拳,面容阴鸷,他玩味般在口中反复呢喃这两个字,像是揣测,又像是挑衅。

    “澜聿,我想见你很久了。”

    “今日一见,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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