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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抑郁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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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大夫告诫我,近期先别见面了,否则频频刺激病人,不利于病情康复,甚至还会加重病情。

    这是对我最残忍的惩罚,她认识她妈妈、她爸爸,也认识我妈妈、我爸爸,但她管我妈妈爸爸,叫“阿姨”、“叔叔”,她的记忆似乎停留在我们结婚前。

    她甚至记得我们所有的高中同学,强子、良子、柱子、程鹤、兰兰、丽丽、芳芳、娟娟,很多同学都去医院看望她了,她痴痴地看着众人,虽然眼神惊恐,但她能认出来,也不躲避,只是呆呆的,不善言谈。

    唯独不认识我了,确切地说,她把我这张脸,记成了侯杰的脸,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梦蝶每天都痴痴问:“我老公去哪里了?我老公怎么还不来见我?我还要和我老公结婚呢,我们定了日子,他怎么还不来娶我?”

    周围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我的老婆啊,老公就在窗外,就在走廊里,可我不敢见你。

    同学们拿出相册,指着我和梦蝶的合影,试着让梦蝶辨认,梦蝶一看到我的脸,就疯狂地嚎叫,唯恐避之不及。

    她撕碎了我们在草原的合影,撕碎了我们大学的留影,撕碎了我们结婚时照的全家福。

    我就在楼道里静静地听着,有气无力,抱头啜泣。

    我日他大爷的,人间疾病千万种,这种记忆错乱症,唯独让我的梦蝶赶上了,她把最爱的人记成了最恶的人!

    我妈妈天天烧香磕头,祈求菩萨加持,祈求泰山奶奶保佑,保佑梦蝶早日恢复清醒。

    但梦蝶的妈妈却不这样认为,她提出了离婚,我岳母再也受不了这种日子了,再也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别人家的姑爷,如果当警察,风风光光,有里有面儿,说出去脸上都有光,再看看她家的姑爷,自从警校毕业后,带给全家是一波又一波的灾难。

    好日子是一天没给梦蝶,接踵而至的是伤害、眼泪、各种离奇的遭遇。

    现在,梦蝶精神失常了,老丈人半死不活,我岳母痛下决心,必须让梦蝶和我离婚!

    谁说也不行,这个婚,离定了!

    我妈妈苦苦央求,还托人去说情,我的所长老万、我二叔、强子的妈妈、魏勇军他娘,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去说情了,没用,我岳母铁了心了,必须离!

    唉,离就离吧,梦蝶精神失常,岳母是监护人,其实我也是监护人,但我不能接近梦蝶,离婚这件事上,岳母可以做主。

    我一点都不怪岳母,如果我是一个家长,女儿遭受了这些痛苦和折磨,我也选择让我女儿离婚,不离不行啊,再这样下去,命都没了!

    双方签了离婚协议,我和梦蝶离婚了。

    刚结婚不到半年,棒打鸳鸯两离散。

    我妈妈于心不忍,跟我大舅借了两万块钱,送给梦蝶的妈妈:“老嫂子,这点钱,你拿着,不为别的,给孩子看病,千错万错,都是小山的错,婚是离了,我一辈子拿梦蝶当儿媳妇,我们全家对不起梦蝶!”

    妈妈放下钱,哭着走了出来。

    我岳母追出来,拉着我妈妈的手:“妹子,我不恨小山,只是他和梦蝶缘分不对,再这样下去,对两个孩子都不好,你们也别恨我,我觉得,分开是好事!小山,可以往前走一步,梦蝶……梦蝶……我可以照顾她……我身子骨还行,照顾一天是一天。”

    我妈妈默默地点点头:“无论如何,只要梦蝶康复,咱们两家人就都高兴!”

    两位老人,执手相看,泪眼盈盈。

    还有一件麻烦事——王洁。

    王洁深度抑郁了,盛山市裕华路派出所民警,隔三差五就给我打电话:“许小山同志,你赶紧来一下吧!王洁同志又闹事了!下午3点半,搬了个椅子,坐在马路中间,迎着太阳,发表演讲!大声宣扬她和你的爱情故事,双向六车道,车都停下了,严重阻塞交通了!”

    我无奈地说:“同志啊,我不是她男朋友,更不是她丈夫!没什么爱情故事!”

    “可她嘴里一直念叨你啊!她怎么不念叨别人呢?她二姨也没办法了,说她晚上不睡觉,两眼直勾勾,一直说孩子没了,她要见许小山!”

    这是我第六次接到盛山市民警的电话了,一次是要跳楼,一次是割腕,一次是吃安眠药,一次是把火柴头的黄磷刮下来,泡水喝,还有一次,是在公园中,晚上她躺在了长椅上,抱着一个流浪汉喊老公,流浪汉想趁机占便宜,被旁边跳广场舞的大妈阻止了,把流浪汉打了一顿,报警了。

    王洁精神失常了,她二姨带她去盛山市精神病院看病,医生说她这是抑郁症、焦虑症、妄想症,三症合一。

    她二姨是个普通职工,已经退休了,以前是火腿厂的员工,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钱,只能向我求助,因为王洁始终在念叨一个名字:许小山。

    夜里,我和妈妈商量:“妈……”

    我妈看了我一眼:“说!”

    “您说……您说……王洁,该怎么办呢?”

    “唉——”妈妈一声长叹,“你的意思呢?”

    “我不知道啊,我已经乱了!”

    我妈妈走到佛龛前,给菩萨上了一炷香,转头看了看我,突然说了一句:“把她接过来吧。”

    我一惊:“妈?”

    妈妈点点头:“她二姨根本照顾不了她,王洁只想见你,也许,她看到你,抑郁程度会减轻,有你陪着她,我们再打听打听好的医院,给她看病,不能让这孩子毁了!”

    我心头一酸:“妈……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已经这样了,别再自责了,车轱辘往前转,人要往前看!”

    “妈,咱家都没钱了,债台高筑,您腰不好,我爸血压高,你们都得吃药,妈,咱拿什么给王洁看病啊?”

    我妈一笑:“你大舅,你小舅,你小姨,还有你二叔,全都得给我捐助!”

    “妈,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的?你二叔我不敢打包票,你大舅、小舅、小姨,必须听我的!我是大姐,从小照顾他们吃喝拉撒!这时候不帮,什么时候帮?他们小时候,穿的每一双鞋、每一件衣服,都是我亲手做的!你姥姥那时常年有病,你姥爷做生意,不着家,是我操持这个家!他们都得听我的!哪个敢忤逆,我给他一巴掌!”

    我噗地笑了:“妈,您真厉害!我二叔那边我去说,他要是不给我赞助,我就黏在他家里不出来,我耗死他!”

    妈妈哧地笑了:“对,磨死他!”

    我突然又想到一件事:“妈……我和梦蝶刚离婚,街坊邻居都知道,现在,我们把王洁接过来,邻居们会怎么看?如果传到梦蝶父母的耳朵里,两位老人会怎么想?”

    我妈妈一声长叹:“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管别人怎么说?救命要紧啊!如果王洁有个三长两短,咱全家愧疚一辈子!人啊,有时候不能活在面子里,人得实际!你妈妈我一辈子重名誉,小时候管你管得那么严,现在怎么样了?就数你作得厉害!我做梦都想不到,我儿子会把生活搞成这个样子!我儿子真有能耐!”

    我一愣:“妈,您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我妈妈恶狠狠地说:“你要不是我儿子,我掐死你的心都有!”

    我笑了:“可我是啊!”

    王洁被接过来了,我亲自去盛山市接的她,火车上,她靠在我的肩头,一言不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太累了,身心俱疲。

    晚上六点十分,到了县城火车站,出了站,我和她步行回家,到家时,已是六点半,我妈妈早早地在超市买了一只扒鸡、一根灌肠、半斤烧肉,又炒了几个菜,热情招待。

    我妈妈菩萨心肠,虽然王洁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可我妈妈打心眼里心疼王洁。

    王洁愣愣地,咬着筷子,不敢下筷。

    我妈妈笑着说:“孩子,吃菜,吃菜!”

    王洁突然说了一句:“我不是你家媳妇。”

    我和爸爸妈妈陡然一惊,沉默片刻,我妈妈忙说:“孩子,不想那么多了,身体第一,吃好,喝好,一切才能好!”

    王洁痴痴地说:“我没保住孩子,孩子没了,我没资格坐在这里吃饭,我不配!”

    我妈妈走过去,轻轻抱着王洁,说:“姑娘,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孩子还会再回来的,他暂时离开了,一定还会回来!”

    王洁愣愣地看着我妈妈,突然眼中噙满泪水,猛地扎入我妈妈怀中,喊了一句:“妈——”

    我妈妈身子一震:“诶!”

    “妈,你不该抛下我,让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上!”

    我妈妈紧紧抱着她:“妈再也不离开你!”

    “妈——”王洁声泪俱下,“我怕,我怕,我无依无靠啊,无依无靠……”

    “不怕,不怕。”

    良久,王洁擦擦眼泪:“阿姨……我知道您不是我妈,可我见到你,就想起了我妈……”

    我妈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我知道,我知道。”

    王洁太思念她的母亲了,她在寻求一份母爱、一份安慰。

    从2002年10月份到2003年3月份,我这个眼泪就没断过,上天给我安排了一幕幕、一出出,让我见证了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我有时叩问苍天:我又不是唐僧,用得着安排这么多苦难磨练我吗?

    别再折磨我了,我怕了。

    当晚饭后,王洁眼神怯怯,挽着我的胳膊,痴痴依依,看样子是想和我一起睡。

    我妈妈赶忙走过来:“孩子,今晚和阿姨一起睡,跟阿姨说说心里话,好吗?”

    王洁愣愣地看着我妈妈,一言不发。

    我妈妈笑着说:“阿姨喜欢你,想和你聊聊天,好么?”

    王洁点点头。

    我如释重负。

    我虽然和梦蝶离婚了,但我心里每分每秒都念着她,我这辈子不可能爱上第二个女人,梦蝶就是我的全部。

    她如果一辈子清醒不过来,我就单身一辈子,我只要能守着她,看着她,就心满意足了。

    夜深了,天地都睡了,瓦蓝的月光洒在大地上,我心潮浮动,久久不能平静。

    人生陷入迷茫,生活进入混沌,所有人都得到了安慰,而我,茕茕孑立,谁来安慰我?

    我也是人,我也难过,也悲伤,钢筋铁骨也受不了这一连串的摧残。

    天心月明,思绪怅然,横竖睡不着,我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只想出来透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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