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盛夏的风01
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下,斑驳婆娑。森林像是一层防晒衣,给苗寨挡住几分炙热。夏蝉在各个角落发出鸣叫,就连家里的小黑狗都忍不住伸长了舌头。烈日高高悬挂于天空,仿佛在冲着所有人嚷嚷:夏天来了。
爷爷穿着一件墨色褂子,一条宽松大腰裤出了门。
现在是正午,外面热气腾腾。
庐寨位于台首山弄台峰南面。台首山是一座原始森林,高而宽厚,山下汉人称之为“百里林海”,山上苗人世世代代依附于这座原始森林。狩猎抓捕,采药治病。可是森林深处地势复杂,瘴气较多,苗人也不过是在周围活动,极少有人深入其中。
山高复杂,潺潺小溪从森林深处流出,分流于各处,往深处走,还能看到一线天瀑布。庐寨和附近苗寨的水资源几乎全部来源于溪水。这些溪水汇聚一处,在地势较低处形成一条河,苗人称之为金河,和金子一样珍贵的意思。而水春寨就盘踞在这条河边上。
金河再往下,有几条河流汇聚一起,沿着山川,一路往东,向广西省奔腾而去。在广西省境内,这条河流有一个名字:柳江。
而柳江,孕育了一座以螺蛳粉闻名全国的城市:柳州市。
庐寨、庆寨、水春寨等等苗族村寨,他们在柳江的上游,他们不为人知,他们静静地在原始森林里生存了几百年。但这里,却是柳江的发源地,这条延绵千里的河流上游,有一群苗人在勤勤恳恳地生活。
夏天小溪的水特别清凉,炙热的阳光遇到溪水只能落荒而逃。溪水里有三四个西瓜,还有一些小菜,用绳子绑着,放在里面。
苗人没有冰箱,只能将东西放在溪水里降温。
爷爷用手抚起水来喝了几口,然后抱起自家的西瓜往回走,到家的时候,石凝正在房间里玩纸片。
“吃西瓜啦。”爷爷叫石凝:“你阿姐去哪里了?”
“去跟石黛姐玩了。”石凝开心地跑过来:“我去叫她。”
石凝跑到石黛家,石红正在跟石黛玩布偶,听说有西瓜,石红和石黛一起过来了。
爷爷把西瓜打开,红红的果肉里有黑色西瓜子,拿来一个大碗,爷爷说:“西瓜子放在碗里。”
“好。”石凝马上咬了一口。
西瓜子炒炒可以当零食嗑,白色的西瓜果肉可以拿去喂猪,给小猪改善伙食。爷爷看到石凝西瓜没啃干净,于是拿起来自己啃:“你看还有红色的果肉。”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学,吃完了西瓜石凝想去水春寨玩。可是刚走到寨子口,就看到石钱来和陆久越往这边走来。
陆久越平常都在水春寨,很少出来玩,一是他认识的人不多,二是他爸爸不准他乱跑。石凝很奇怪,跑过去问:“小久,你怎么跑到庐寨来啦?”
“我要带他去看洞。”石钱来说:“我们要去洞里玩。”
石钱来说的洞是溶洞,因为小溪河流的缘故,这附近有几个溶洞。像石凝石钱来这种本地的小孩子,对附近环境十分熟悉。不知道为什么,最近石钱来像陆久越的狗腿子一样,他去哪儿石钱来就去哪儿。陆久越听同学说有溶洞,提了一句,石钱来马上带他过来看。
“我也去。”石凝说:“我也知道洞在哪里。”
庐寨再往里走,全是人踩出来的小径。田埂边边甚至还有牛屎。走了二十分钟,碰到一条小溪。
“渴死了渴死了。”石钱来跑过去,喝了几口溪水。
干净的小溪从茂密的植被中穿过,开出一条路。这溪水清澈见底,还有几个蚂蚱在边上蹦跶。可是再往上走,路越陡峭,植被也少了许多,甚至还有很大的石块裸露出来。
“到了。”石钱来指着前面。
小溪的前方,有一个黑黝黝的洞,溪水正是从那里流出来的。旁边还有一条小径,可以往下走。陆久越见了,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
像是在探险。
但是对于石钱来和石凝,这个洞再寻常不过。石钱来曾钻过无数次,石凝也去过三五次。这个洞除了黑一点,也没什么特别的。
“里面有什么?”陆久越问:“有妖怪吗?”
“没有妖怪。”石钱来首先走过去:“我带你走。”
洞里有点黑,但是洞的右边隐隐约约有一条小道,看来走过这里的人不少。石钱来带来了蜡烛和火柴,他划了一下,点亮蜡烛。
溪水不深,在洞里最深处也不过没过小腿。而且旁边还有一条人走出来的小径,远处有一点亮光,应该就是尽头。
石钱来小心翼翼地保护蜡烛不被吹灭,然后将蜡烛举高了一些:“你看。”
顺着石钱来的目光看去,陆久越看到了洞顶,可是这洞顶是他从未见过。上面全是水晶一样的石头,参差不齐,像水滴被冻住一样,大多是黄色的,也有白色和灰色的。
“哇!”陆久越很新奇:“这个是什么?”
“是石头。”石凝解答:“可以掰下来玩的。”
确实,旁边触手可及的地方已经被人掰得差不多了,只有洞顶掰不到的地方保留完整。庐寨有三个这样的溶洞,这是最好走的一个。还有两个道路崎岖,只有放牛的小孩会往里钻。
“你们城里人都没见过呀?”石钱来变得自信起来:“还有两个洞呢,那里的水晶石头更多。”
直到现在为止,石凝和石钱来并不知道溶洞形成的原因。苗人信奉自然,认为溶洞是石头神的杰作。至于石头神为什么弄出一个溶洞来,不得而知。
水滴滴答答,沿着石壁滑下来。这个洞不深,再走一会儿就到头了。而山洞的那一边,有一棵很大的松树,石凝三个人手牵手才能抱住。
“真大!”陆久越说:“好大的树。”
可是这样的树在台首原始森林上还有许多,不足为奇。
陆久越从来没有这样贴近过自然。以前在城里,想看动物要去动物园,想看花花草草要去植物园。可如今这片巍峨的大山藏着许多大自然的秘密,打破了他曾经的世界观。
原来在远方,还有那么一群人,他们与自然共存,相互庇佑。
之后的很多年里,陆久越总会想起这一天。漫山野蛮生长的植物似乎能让人静下心来。世界的纷扰,在遇到大山后都退而却步了。
“你还想去看吗?”石钱来说:“还有两个洞。”
“不了。”陆久越拒绝:“我偷偷跑出来的,要回去了,不然我爸爸要生气的。”
“好。”石凝说:“我跟你一起去水春寨,我奶奶在那里。”
三人随着青葱的小径走回去,没走多远,忽然传来悠扬的笛声。陆久越往四周看了看,分不清笛音的来处。倒是石凝说:“是放牛的人在吹笛子呢!我也会吹。”
石凝的爷爷和舅舅都会吹笛子,舅舅跟山下女孩走了之后,就是爷爷教她。以前石凝还小,没力气吹,现在长大了,居然也能吹出曲调。
“我也会。”石钱来说着顺手摘下一片树叶:“我吹给你们看。”
把细长的树叶放到嘴里,咬住三分之一,慢慢地吹气。吹树叶是要有技巧的,否则只能像石凝一样吹出“噗噗”放屁的声音。而且叶子也要选择光滑无毛,大小合适,没有破损的。而竹子叶,是最优选。
石钱来的爸爸就会用叶子吹出曲调,石钱来自然也学了一些。虽然吹得不好,但是当第一个音调从他嘴里的树叶发出来时,再一次让陆久越惊讶无比:“怎么还能吹树叶呢!”
三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山下走。走了一会儿,看到一个穿着短褂,腰间删着一个竹篓的阿公蹲在草里扒拉。石钱来见了,叫他:“阿公,抓到几条蛇啦?”
夏天是蛇的活跃期,大山里的蛇比比皆是。有人喜欢抓蛇泡酒,有人喜欢用蛇煮粥。面前的这个阿公也是庐寨人,他喜欢抓蛇下山卖,换点小钱。
“你这小蛮子。”石钱来的调皮庐寨五人不知,阿公看着石钱来,用苗语说:“天天往山里钻,不如来跟我学抓蛇。”
陆久越听不懂,问:“他说什么呀?”
石凝翻译:“他说教我们抓蛇。”
“嗯……”陆久越听了往后退两步,摇摇头:“我不敢。”
“小心被咬哦。”石钱来又说:“你看蛇出来了。”
话音刚落,一条碧青蛇的蛇从草丛的洞里钻出来,阿公忙着跟石钱来说话,不小心被咬了一口。立马掐住青蛇的七寸,阿公把它拽了下来。然后打了个圈,放进腰上的竹篓里。
可是,这是一条毒蛇。
无毒的蛇咬人是一排压印,有毒的蛇只有两个压印。但是阿公不慌不忙,又从腰间拔出一把苗刀,在伤口上轻轻划拉了一下。
伤口变大,阿公用另外一直手顺着手臂往下挤,把毒血挤出来,然后又在伤口的上方绑了一块布条。
“乌鸦嘴。”阿公用苗语对着石钱来说:“你刚说咬就被咬。”
石钱来笑嘻嘻地回:“你肯定带药咯。”
是的,既然抓蛇,那自然有应对之策。阿公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块白布,打开,里面是敲碎的草药。这药绿绿的一坨,像是几种草药混合,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将草药敷在伤口上,阿公又说:“就你皮,小蛮子。”
今日的所见所闻非常奇特,陆久越竟然一时之间消化不了。他们怎么能不怕蛇呢?怎么能在大山里活得如此自在?这巍峨连绵的大山,到底孕育了多少生命?
晚上,陆久越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还在山里转悠,四周绿绿的一片,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他一路走一路走,前面有一个小孩在摘花。很奇怪,他看不到那人的脸,却知道她是谁,于是大叫:“石凝。”
石凝转过头来,手里拿着一只虫子,笑嘻嘻地说:“下蛊了下蛊了。”
陆久越问她:“什么蛊。”
石凝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和我舅舅一样,情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