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他大哥别的还好,就是脸上毁了容。在水里被大石头撞到了,右脸留下好长一道疤。过两天会去香港治脸,听说那边有什么技术,能去掉跟蜈蚣一样粗的疤。他家这两天正办手续呢。大哥也会跟着去。”
看时莺沉思着不说话,尹大山接着道,“所以嫂子,大哥一时半会不能回余里了,你没事可别再出工艺品厂的门了。晚上六点我过来接你,送你回工艺品厂。大哥说了,这边围墙矮,你不能在这里住。”
时莺:“”
尹大山也不等时莺说什么,转身去推自行车。
时莺喊住了他:“等等,刚出锅的粽子,你带点走吧,给帮里的弟兄们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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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原因了,你们发展太迅速,她害怕了。”
乔羽听完纪怀民的简述,下了结论。
“害怕?”
“当然会害怕,是个正常人都会害怕。你们和我们不一样,你们都没信物。我和你大哥,好歹有一块玉牌在中间牵线,我们能知道就是彼此,错不了。但你们没有。三天不到,感情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她当然会怀疑,认为是不是无形之手想要彻底把她留在这里,才会让她对你生出无限依赖。怀民,听嫂子的,不要再去找她。如果她是你的人,那她就逃不掉。等她确认完真的回不去,自然会回来找你。在那之前,先把你的屁股擦干净。那个唱戏的,你要是对人家没那个意思,赶紧说清楚。我们老家的女孩最烦突然被小三。”
“被小三?”
“就是莫名其妙插足了别人的感情。”
看乔羽说地咬牙切齿的,纪怀民摸摸后脑勺:“嫂子,你不会被”
“是,不然我也不会嫁到这里来。进屋吧,瞿姨喊我们吃饭了。乔乔,西西,别挖蚯蚓了,赶紧洗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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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大山六点过来接时莺,沈和平和时富果都没到时根发这。
时莺没再多等,无论是以她的身份,或是小可怜自己的身份,沈和平是否愿意真诚道歉,意义都不大。
与其在这边等他,倒不如回培训车间,继续练竹编。
打无关之人的脸,纯粹就是浪费她宝贵的练习时间。
后面直到参加广交会,时莺再没回过时根发那。天天工艺品厂,培训车间,职工宿舍,食堂,三点一线。
日子充实又有奔头。
仿佛每过一天,她又离家近了一步。
付出是有回报的,参加广交会前,她的竹编技艺虽然不能跟李师傅还有徐礼国这样的老手相提并论,但在外商面前简单展示一下,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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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莺,火车上扒手和人贩子特别多,你要一步不离地跟着李科长。记住了吗?”
时莺和工艺品厂其他五名员工搭火车去广州,参加第50届广交会。徐礼国要处理厂里的事务,不能跟着一起去。但他送时莺到火车站了,临上车前,徐礼国重复叮嘱她。
“师父您放心吧,我把家里的长鞭也带出来了,谁敢偷我们带去的样品,我用鞭子抽死他!”时莺拍了拍身后背着的帆布包,里面放着上回端午,她从时根发那拿到工艺品厂的纪怀民送她的牛皮长鞭。
“火车上那么挤,你真要耍鞭子,会误伤其他乘客的。别耍嘴皮子了,紧跟着李科长就行。”
“嗯,好,我记下了。”
前去参加广交会的六名员工,一半都是保卫科的。另外三名,除了时莺这个篾匠学徒,一个销售科科长陈长江,还有一个是设计科的科长徐沧平。
因为时莺会三门外语,徐礼国直接跳过翻译科的职员,不然安保人数还要往上涨,差旅成本会大大提高。
徐礼国算了算,还不如把这钱省下来,给时莺发奖金用。
这四个月,这个姑娘连家都不回,一双手练到全是细小的伤口,他可都看在眼里。
只要真像她保证的那样,能拿到100万人民币的单子,千分之五的提成,他给了!
千分之五应该不少了,有五千块钱,能顶半个万元户呢!
这姑娘也可以给自己备一份厚实的嫁妆了。
厂里给时莺他们买了硬座的票,到杭城转车后,他们就有硬卧睡了。
八十年代的老火车设施很简陋,车上的味道也很不好。
很多人提着装有鸡鸭的竹笼一同乘车,时莺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压下想吐的感觉。
大意了,应该带两团棉花,塞住鼻孔的。
待会儿坐硬卧,估计情况不比硬座好多少。
“小时同志,这次参加广交会的厂家特别多,人事科没能帮我们定到宾馆房间,我们只能在过道里睡帆布床。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李科长提前给时莺打预防针。
“没关系,李科长,我很随意的。”
“也是,你只是外表长得娇,其实挺能吃苦的。我看你这四个月直接扎根在培训室了。这么刻苦,不容易。”
“李科长过奖了。”
时莺一点都不想聊天,主要是车厢内空气不流通。
她一张嘴,就感觉是在吃脏空气似的。
但李科长却兴致勃勃,他指了指坐在时莺对面的徐沧平:“你大姐科室的徐科长,你认识的吧?”
徐沧平是徐礼国的侄子,从上个月开始,徐礼国一直在时莺耳朵边吹风,说他这个侄子有多么优秀,人有多么稳重,是不可多得的佳婿人选。
但都被时莺打哈哈打过去了。
没想到,徐礼国直接派徐沧平参加广交会。往年除了保卫科,可都是销售科的人才有资格去参加广交会的。
徐礼国的目的也太明显了些,他是想借这次出差,给她和徐沧平制造感情升温的机会。
他还真不讲究,不怕她是什么精怪变成的人啊。
“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凡是和我姐认识的,我一概不想认识。李科长,您应该知道,我很讨厌我家里的三个姐。”
李科长:“……”
徐沧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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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李科长和徐沧平都是要脸的人,时莺说的那么直白了,后面直到杭城转车,他们都没再找她尬聊。
一个半小时后,火车停在杭城火车站。
时莺背着帆布包,提着装有部分竹制品样品的箱子下车,准备先出站。
每当这个时候,是保卫科最紧张的时候。
三个个头高大的男人分别站在时莺,陈长江和徐沧平旁边,进行一对一保护。
时莺往外边走的时候,能看到旁边的水泥柱子上贴满了“认尸报告”。
都是被人抛在铁轨上,碾到面目全非,仅剩一点衣物线索的“认尸报告”。
“别盯着看,晚上会做噩梦。”李科长拽了拽时莺的胳膊,“到了广州,这种报告更多。没什么好看的。”
“哦,好。”时莺吐了吐舌头。
确实,越是发达的城市,无名尸反而越多。很多黑工厂的老板招了外地工,一个不合心意,直接就能把人扔进河里,打发了事。
都说八十年代好赚钱,但早期,很多人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赚到的钱。
好在徐礼国比较注意大家安全,派保卫科的人一对一贴身保护他们,时莺并不太担忧自己的安全问题。
大家进了候车大厅,直达广州的卧铺车要在半个小时以后才进站。时莺和其他人简单啃了点老面包,差不多又到了检票上车的时间。
一行人又马不停蹄提起行李,继续排队。
时莺的帆布包和手提箱都比较重,刚刚折腾着进候车大厅,胳膊已经很酸,没歇多会儿,又要重新检票进站,她就想换个手提箱子。
右手把箱子放到地上,左手侧着身体去捞提手的时候,捞了个空。
时莺忙低头去看,看到了熟悉的军绿色的长裤,还有崭新的黑皮鞋。
还有鼻尖飘过的熟悉又久违的上海牌洗衣皂的味道。
时莺站在那,没敢动,也没敢抬头。
耳畔飘来淡淡的嗓音:“李科长,麻烦您往后站一站。从现在开始,时莺由我来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