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霍丘之战
第106章 霍丘之战
每个人的最终归宿都是走向死亡，有的人犹如流星一般虽然短暂，但是绚烂光彩；更多的普通人，庸庸碌碌一生，也无可厚非。
或许是这几天见惯了死亡，已经提不起特别地悲伤。
张鹿安就是那样怔怔的看着戴廷对躺在那里，因为受到袭击，亡者众多，整个夹洲的工匠们都在赶制棺材，临时调配一口出来给戴廷对，此时的他身上的箭支已经被拔掉，平静的躺着，安详的如同睡着了一样。
按照传统，如果因病而亡，则会在七日后下葬；但是这样意外身故，则是需要尽快入土为安。
张鹿安依稀记起刚回到霍丘遇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戴廷对，转眼之间就是天人两隔。
回忆还在继续，但是旁边已经吵了起来。因为大家的意见实在是不统一。
“咱们现在人少力弱，能够守住夹洲寨就不错了，哪里还有余力去支援县城？”张可简说道。
“咱们的家里人都在城内，如果城破，势必殃及池鱼，到时候又是如何是好？”不仅是张鹿安的大舅一家，张美姐妹俩随着张母容氏来到夹洲，可是自己家里的甘姐和刘婶也在城内，无论是于情于理，张鹿安都是认同这样的意见的。
“我们陈家埠说不定也受到了攻击，我们的想法是尽快冲破眼前的这道封锁，回家去把家人给解救出来……”陈家有人出口说道。
……
总之是意见非常不统一。
张鹿安忍不住站出来说道“咱们先不提去支援县城，最起码先立足好防守吧，本来以为有河湖阻隔，固若金汤，但是若是天气持续寒冷冰层太厚，咱们的人可以走过来，流贼大队也可以冲过来，到时候如何防守？当务之急应当赶紧安排人凿开冰面，防止彻底冻住……”
众人纷纷点头，张可道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吩咐张全负责指挥夹洲寨内族丁将冰层凿透。
清晨太阳缓缓升起，湖面凿冰的人感到一股明显的暖意，冰层不厚，非常容易凿透，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把冰面彻底凿通，露出水面。
看来这场冷空气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但是还没等凿冰的族丁收拾工具返回寨中，最靠北面的一些人，就看到远处的湖面，行驶来大批的船只过来，有高达三层的漕船、也有很多沙船、舢板、快蟹等，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
与夹洲寨内低下的效率不同，流民军这边的效率倒是很高。
原来是义军的后队乱世王郭应聘所部携带着数十门火炮、乘坐上百艘各类船只，裹挟着从固始掠夺的数千壮丁和大量物资赶到了。
看着五花八门的旗帜，很多凿冰人变得不知所措，张全见多识广一点，大吼道“是流贼，大家快往岸上跑。”
不一会，先是传来“呜呜”的海螺声，随着“轰轰隆隆”的炮声，就有数枚实心弹砸向了冰面，所幸大家跑的快，没有人员受伤，冒着青烟的炮弹沉入水底。
但是大家的脸色很明显越来越难看。
霍丘西城墙
倪可大接到报告后，即来到此处，望着西湖上排列地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心中大惊。然后眼看着流民军在城西码头登陆上岸，城墙上缺乏火炮重武器，只能看着干瞪眼。
与守城方的惊慌失措相反，流民军方面那是士气大振，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然后就看见二十门大炮被陆陆续续的抬着上岸了。
“乱世王，你这是发了大财啊？这么多重家伙”张一川不无羡慕的说道。
郭应聘装作小心翼翼的样子贴近说道“哈哈，一部分，船上还有呢。”
“不得了，不得了啊，有了这般利器，咱们攻城还不是手到擒来。”
“走，咱们这就去瞧瞧。”
张一川带着郭应聘一起骑着马绕着霍丘城整圈后，想出了一个“声北击南”的主意。通过蔡庆国处得知南门主将史士林实际胆小怕事，城中主心骨就是倪可大。张一川打定主意，一面将十门火炮正大光明的运送到北门外，一面要求郭应聘将船上剩余的三十余门火炮和之前的十门火炮一起，在晚上后趁着夜色秘密的在南门外集中。
张一川觉得已经第三日了，是到了发动总攻的时候了，先是命令一部分亲兵驱赶着壮丁在南门外佯攻，史士林见之大惊，连忙派人通知倪可大南城危急，倪可大无奈只得带领机动人员赶来南城支援。
就在倪可大带人赶到南城拼杀之际，拓养坤开始在北城攻城，十门火炮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音，实心弹对于墙体的损坏微乎其微，由于射速慢，造成的城内人员损失也不大，但是带来的心理作用太大了。
原来还有信心守住，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作垂死挣扎。
拓养坤也是发了狠，拔出刀亲自监督攻城，一双牛眼冷酷的看着正在云梯上攀爬的壮丁们，不一会，又如下饺子一样陆续掉落，后面的人稍有迟疑，就被监战队直接砍杀，好像人命一点都不值钱似得。
北城的负责人举人王毓贞带领着家里的奴仆全力防守
“守住，大家坚持住，不能让流贼攻进来，身后就是我们的家人……”
王毓贞声嘶力竭的呐喊，但是这次眼见得流民军是开始动真格的了，面临的压力很大。王毓贞只得派人去请倪可大援助。
倪可大听到北城炮声，知道情况危急，急忙吆喝着剩余的手下数十人一起赶往北城墙，史士林苦留不住。
倪可大带人赶到北城墙后，经过拼杀逐渐稳定了城头的形势，把攻上城头的流民军全部杀死。
拓养坤攻击不成只得鸣金撤退。
就在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时，突然之间，有个衙役惊慌失措的来报，城内多个地点起火，明显有奸人作乱。
倪可大只好命令王朝带人先从东门撤下，全力清剿城内奸细。
与此同时，霍丘城南响起了比之前更为猛烈的炮火声，翻天覆地的声响，把大地震颤地发抖。
“还是这家伙好，就是没有个准头，只能吓唬人，如果能射的更准一点就更好了，简直就是攻城的利器。”张一川赞扬道。
“太笨重了，如果顺利进军还行，如果是转进，这些玩意都只能扔掉。扫地王，有一点，咱老子不明白，这么一座小城，费什么事呢？还声北击南？要我说，咱们四面攻击，哪里这么费事？”郭应聘说道。
“乱世王，你刚过来，你不晓得，城内的守军还是很有韧性的……”
四十余门火炮齐发的场景，虽然没能整齐划一，但是声势很大，巨大的声音传到了数里之外，而且带来的震慑效果是惊人的。
史士林原本在南城城厢处和何炳喝酒，喝酒期间说的话都是充满了末日味道，不知前路在何方。
突然听到巨响，两人都是胆颤心惊，何炳二话没说，提起大刀就要去登城，回头看史士林待在原地没有动，不禁喊道“史教谕，一起走吧？”
“啊，我腿麻了，你先上城，我随后就到。”
何炳听完就大踏步登城了，走到城头，猫着腰，透过女墙之间的孔洞，看到城外不远处密密麻麻的流民们在集结，估计等待炮声一停就要攻城了。
冷汗顺着额头大量的流下来，再次紧紧握紧了手中的砍刀。
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史士林的到来。
哪知道史士林已经跑回家里了。
“当家的，你怎么这会回来了？”
“完了，守不住了，我之前让你准备吃喝的都放在地窖里了吧？”
“都放好了，放心吧。”
“让娘和孩子都一起赶紧躲在地窖里吧，最后能不能躲得过去就看照化了。”
“什么？史士林跑了？真是败类，软骨头。张县丞，麻烦你带人到南城支援。”
张有俊二话没说就开始往南城奔去。
哪知道刚刚跑到城厢，就看到流民军已经攻下了城头，大老远的看着何炳被一员敌将用长矛插中胸部，长矛透胸而出，何炳虽然双手死死地抵住长矛，但是仍然被敌将一脚给踹下城墙，掉落在城内。
原来众人自从得知史士林跑了以后，就已经士气涣散了，加上流民军的火炮轰击，炸死了很多敢战之士，城头还是没有守住。
原本在城厢处休息的乡官田既庭，本来是素来胆小，但是见到流民军攻上城头，知道如果不把敌人打下去，城就保不住了，因此带着家人奋勇上前，希望可以把流民给打回去，但是终于还是寡不敌众，包括田既庭在内的田家男丁悉数阵亡，无一生还。
看到自己的同僚陆续战死在自己的眼前，霍丘县丞张有俊内心中那残存的最后一丝血性，让他没有停住脚步，而是挥舞着大刀向前杀去。
突然迎面飞来一支重箭，射中张有俊的胸口，把他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张有俊右手执刀，左手扶着颤动的箭尾，还想站起来，但是终究没有力气，口中的鲜血大量的流出来。
“倪公，我尽力了……”
随着大刀的落地声，张有俊逐渐闭上了眼睛。
另一个前来支援的王朝，刚奔向南城起火点，然后突然有一颗炮弹打到附近，直接把他前面两个人炸死，炮弹带来的巨大势能还把屋檐下的支撑木撞倒，然后一个角砸到了王朝的后脑勺上，王朝顿时被砸晕了，软绵绵的躺在地上。
随着流民军的入城，牛鬼蛇神们一下都出来了。
绰号“夜不收”的郭可民大叫道“儿郎们，快点把南城门给清理了，咱们准备迎接扫地王他们入城喽。”
人多力量大，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就将南城门堵塞的石块和木头等杂物清理干净，然后把吊桥缓缓放下，张一川和郭应聘并马而入。
张一川看到郭可民笑着说道“夜不收，你这次可算是慢了半拍哦。”
郭可民也毫不在乎地说“那咱这就去把倪可大给扫地王抓来，也算是将功赎罪喽。”
郭可民说完，纠集身边的流民，捡了一把大刀后，沿着城中干道，呼啸着向北面杀去。
无论是倪可大还是王毓贞都知道城破了，大限已到，倪可大开口喃喃地说道：“城破了……”
王毓贞苦笑道“没法子了，今日能够有幸与公同死，是王某的荣耀，王某愿意先死公前。”
王毓贞说完，带领家里仆人，跑下城门楼楼梯，向郭可民方向杀了过去。
借着王毓贞的攻击带来的时间，倪可大嘱咐自己的仆人倪表“如果可能，带着主母、本彝和倪姑逃出去。”
倪表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被倪可大呵斥住“什么时候了，还效儿女样，你的任务更难，倪某今日但有死而已。家人就拜托了。”
倪可大说完，也不管倪表，手下人看到大势已去纷纷散去，带着仅有的十余人，跑下楼梯，向郭可民杀去。
刚下楼梯，就看见王毓贞被郭可民一刀砍死。
倪可大痛不欲生，呐喊着杀向郭可民，想为王毓贞报仇，但是终因寡不敌众，力竭被俘。
郭可民当场劝倪可大投降，换来的是一口唾沫，郭可民只得命人将倪可大关押在元帝宫内，一边派人通知张一川，他自己则带着其余人开始了肆无忌惮的抢劫。
不一会张一川和郭应聘赶到元帝宫，张一川所部在攻城战中损失了很多精锐，他的属下们因此对倪可大非常痛恨，见到倪可大，都是大声的辱骂。
张一川倒是制止住了手下将士，反而命令手下人给倪可大松绑，并搬来座位。
“倪大人，我都听说了，你是一个好官，咱老张，最欣赏的就是你这种人，试问如果大明都是阁下这种官，咱老子们又如何会造反？依我看，这个大明是没救了，要不你就跟在咱的身边，为我参谋军事如何？”
“我呸，痴心妄想！倪某世代忠良，岂能做贼？”
张一川的手下听到后顿时大怒，纷纷拔刀想要杀了倪可大。
张一川再次制止住暴怒的大伙儿，然后苦口婆心地说道“倪大人，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已经尽力了，今日之事非人力所能及，是乃天意也，倪大人何苦逆天而行？”
“勿饶舌，今日唯有死而已。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背叛朝廷，甘心做贼吗？”倪可大表现的非常决绝，刚说完，就咬破左手明誓，当场发誓绝对不与流民军合作。然后还把满口鲜血喷到张一川的身上。
张一川本来就脾气不好，之前更是为了延揽人才而装出来的，这下彻底暴怒了，迅速拔刀上前一刀让倪可大身首异处，接着吩咐道“将此人的头颅挂起来，以儆效尤。另外，把所有当官的人头都给我砍了，送到北城来。再把姓倪的家眷都给老子杀了。”
能够得到的一丝不留，得不到的就毁掉，这是张一川始终坚持的原则。
命令被迅速执行，一伙穷凶极恶的人冲向了倪可大的家人居住的官邸。
好在倪表先行一步，将噩耗告诉了倪可大的妻子戴氏，戴氏听闻大哭不已，她没有选择趁乱逃跑或者藏起来，而是朝着元帝宫方向大哭、祭拜，吩咐自己的小儿子倪本彝藏在马槽之中，让自己的女儿倪姑藏在柴草之后，随后自缢身亡。
倪姑虽然年龄小，但是颇有主见，听到自己娘亲在屋外的中庭瞪倒板凳的声音后，立刻跑出来看，看到戴氏挂在树上，已是死去，更是伤心至极，也想在旁边搭绳自尽。
倪表赶忙救下，倪姑大哭道“表叔，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说完，突然起身助跑，一头撞向了石质墙壁，当场撞死。
倪表抱着倪姑的身体，大声哭泣，然后把戴氏放下，使用戴氏的绳子自尽身亡了。
倪本彝看的清清楚楚，但是出于本能害怕，他还是遵照母命躲在马槽中，只是早已泪流满面，强制压抑自己不能哭出声。因为院外已经传来了流民军的吆五喝六的声音。
一伙人看到院内之人均已死去，一人扭头回去复命，另外的人则开始翻箱倒柜，希望能够找到值钱的东西。
其中的一个兵丁，本就是卫所兵出身，贼气十足，看到躺在地上的戴氏手镯，就想占为己有，本来是想使劲撸下来，旁边的一个人出言道“费什么劲，剁下来不就行了？”
有人提供了思路，只见该兵丁顺势一刀朝着戴氏手腕处剁下，然后还将带血的手镯往戴氏的衣服上进行擦拭。
原本躲在马槽中的倪本彝再也忍受不了，悲愤至极，跳将出来大声骂贼，群贼大怒，乱刀齐下，倪本彝的鲜血流了一地。流贼们以为倪本彝死了，然后抢完东西后就走了。
天可怜见，孝烈之人自有天助。
注：《明史》列传第一百八十忠烈四载:崇祯八年正月，贼陷霍丘，县丞张有俊、教谕倪可大、训导何炳、乡官田既庭、戴廷对，举人王毓贞死焉；《霍丘县志》记载戴氏死后，倪本彝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母亲遗体，被砍三十多刀，倒在血泊之中，后来居然没死，多年后都能看到他身上累累痕瘢，时人视为奇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