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选择
库洛,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在他出生的地方,拥有一头黑发的他被当地的居民们称为库洛(crow)。
虽说如此,库洛也早已记不清自己出生的地方是何处了。他就像真正的鸟儿一般四处不断迁徙着自己的栖息地,从他的幼年开始,库洛便辗转于各个城镇与村落之间。但乌鸦并非喜欢迁徙,尤其是在迁徙的理由并不让他愉快的情况下。
候鸟会为了躲避寒冷而迁徙,但库洛只是为了躲避那些嫌恶的眼光。
“不祥之鸟”。这是鸦的别称。而库洛确实如同他的名字一般,不断的给他抵达的城镇或村落带来灾难。山贼、暴乱、战争、饥荒、甚至是各种自然的灾害,都伴随着鸦的身影。每一次他的到来,都会给那些聚落带来无尽的苦难。于是无论库洛走到了哪里,他永远都被人们称为“鸦”,并受到他们的愤怒与恐惧。
但一个孩童真的能带来如此的灾难吗?哈,得了吧。
只是下一个到达的村落碰巧山贼们转移了他们的阵地,只是下一个到达的城镇碰巧领主残暴,只是碰巧遇到了一次干旱被称为鸦的男孩仅仅只是运气比常人差点罢了。
可饱受磨难的人们并没有理智可言,他们向着家中的墙面撒气,向着道路上的石子出气,向着自己的伴侣和孩童怒吼。最终,被情绪冲垮的人们找到最为完美的撒气筒:一只象征着不祥之兆的鸦。
所以理所当然的,鸦受到了各式各样的排挤与欺凌。甚至是农家的狗也会为了博得主人们赏赐的饭渣而试着在鸦的身上留下它们的牙印。于是鸦便不得不迁徙,试着躲避那来自名为人心的寒冷,去寻找他真正的栖息地。幸运的是,鸦终于在这一次走运了。
库洛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来到的圣国,又是如何稀里糊涂的成为了一名圣国的骑士。也许是常年躲避人们追赶而练出来的脚力,又或许是因为与各种恶狗和野兽打斗的经验,兴许还被哪个神父看中了他被常年的磨难而磨砺出来的体魄。总之,库洛成为了圣国骑士之中的佼佼者,甚至还被授予了圣剑,成为了神女的护卫。
但库洛对于神树教的信仰却是不屑一顾的,饱受磨难的鸦并不相信神明的祝福,那些最为艰苦的岁月是他靠着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勉强度过的。虽然他在圣国得到了一个看似稳定的居所,但库洛坚信,那是自己的双手打拼出来的结果。鸦不会去赞美神明,因为他知道从始至终陪伴着他的只有他自己。
可话虽如此,为了不让东家看出自己对于他们所坚信不疑的东西的大不敬,库洛学会了在何时闭上自己的嘴。这个无神论者在生活的压力下学会了早朝与礼拜,如此小心翼翼的生存着。鸦并不会感到任何的不自在,只要明日的金币与有屋顶的居所还存在,鸦便会心满意足的享受他现有的居所。
然而,那份意外的运气似乎也已经到了尽头,而鸦在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是在遇见了那位少女的瞬间。
而现在,为了追寻那位少女的下落,鸦不得不在一间简陋的酒馆之中向一匹危险的独狼发出挑战。
库洛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他双膝微曲,以便自己能在大脑下达指令的瞬间便能驱使自己的双腿。他小心翼翼的注意着自己的呼吸,尽量保证自己的血液活跃,却又不陷入因过度吸入氧气而带来的兴奋感。库洛的状态很好,他的大脑虽因为某些令他困扰的问题而使他稍微显得焦躁,但他并没有小视他的敌人。库洛始终紧紧的盯着眼前的这匹野兽——一匹独狼。
库洛不敢妄自将其视为一只“猎物”,他还没有自大到能够无视那份不怒自威的气场。
那匹独狼就只是静静的矗立在那,默默地注视着鸦的双眼。他甚至都没有展露出自己的獠牙,可那份难以言喻的气场却足以让鸦绷紧身上的每一处毛孔。而独狼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的东西,甚至都没有将库洛视作一个威胁。库洛并不喜欢这种感觉,但他确实庆幸着自己并没有被独狼认知为“猎物”。而就在库洛思考着自己如何才能打破这一僵持的局面时,那独狼开口了。
“怎么了?你不是说要打倒我吗?你在顾忌着什么吗?在你已经打到了这么多酒客的现在,再多一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圣骑士的少年啊。”
“你说我是什么?”
独狼微微笑了起来,在这一瞬间,库洛这才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慌张了。他的呼吸在这一刻急促了起来,他身上的长袍和盔甲似乎在这一刻失去了它们的作用,尖锐的獠牙在不知何时已经紧紧的贴着他脖颈上的肌肤。库洛向后不受控制的退后了一步,然而他却注意到,那独狼根本没有踏出一步,他仍旧矗立在原地,不为之所动。
“独自来到不法之地的骑士,年轻且愚昧,但却有些实力,多少不谙世事,但却并非娇生惯养,你并不是某个贵族的子嗣来着玩骑士过家家的游戏。从那些倒在地上的蠢货们嘴中能知晓,这个公国的大公比起地区的警戒,更注视他在运河上的守卫,所以你大概率不是本地的骑士团出身。而我之所以能确定你是圣国的骑士的原因,就是你手中的那把佩剑——这把蕴含着世界树力量的剑柄。”
“”
库洛听到这,握着佩剑的手握得更加紧了。现在的他正在后悔着自己拔出佩剑的这一行为,无论怎么思考,都是这把他赖以生存的佩剑惹来了独狼的注意。库洛应该更加小心的行事,尤其是在远离圣国的现在,但他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可库洛不能失去这把剑,这把剑绝不能被任何人夺走,即使那需要与这只危险的独狼进行困斗。
“她被拐卖孩童的集团抓走了吗?圣女大人她。”
“铮——”
寒光一闪,那是库洛发起进攻的信号。鸦被某种怒火所引燃,那是他所知晓,却还不够熟悉的情绪。他瞪大双眼,紧紧的盯着他的敌人;大腿微曲,防止自己的体势倾斜;小臂绷紧,确保佩剑不会歪离轨迹;腰杆偏转,让佩剑能确实的刺穿敌人的身躯。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击,实际上已经融入了库洛所知晓、所熟练的所有技艺。即使他作为一名骑士的资历几乎经不起任何真正战士的估量,但这确实已经是库洛所能击出的最完美的一击。
但那还不够,想要够到那匹高傲的独狼面前,还远远不够。
“啪。”
没有金属碰撞的声音,没有刀剑空挥的破风声,更没有血肉贯穿的撕裂声。只有那艺妓在舞台上不曾停息的歌舞声,还有木棍抽打在肌肤上的拍打声。
“什”
“哼嗯,原来如此,这把剑是使用者操纵时不会被轻易夺走的类型吗?那你以后可得小心点自己的手腕别被人砍下来了。”
库洛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独狼。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虽然很困难,但他的双眼确实的捕捉到了独狼的动作:那独狼只是用着一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拾起来的破碎的木制椅脚抽向了库洛的手腕。那木椅脚多半是在年轻骑士与其他的醉汉打斗时掉落的吧,但那并不是重点,而是面前的这匹独狼,这个男人,只用着这一根木椅脚精确且迅速的打中了自己的手腕,并且改变了自己佩剑突刺的轨迹,使得那一击只是紧贴着独狼的衣领而过。
意识到自己的失败,库洛的内心大呼不妙。他似乎就能遇见下一秒自己的脖颈被面前的独狼撕咬开来,甚至他都能感到自己脖颈之下的血管正在抽搐。
但那最糟糕的结果并没有发生,高傲的独狼并没有将面前这不值一提的猎物视为他的对手或者食粮。但他确实有着某种存在想要从面前的鸦身上取得,所以他选择了放走面前惊慌失措的猎物。
好让其将自己引领至它们的窝群。
“坐下吧,圣骑士的少年,我还不是你的敌人。”
“哒。”
语落,库洛能在这一刻感受到自己的大脑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能感到自己如同一个断线的木偶一般向后倒去,然而那预料中倒地造成的疼痛感以及那想象中脖颈上的炽热感并没有传来。他瘫坐在了一把椅子上,而脖颈传来的打击感虽让库洛的呼吸在那么一刻被打断,但氧气再一次直冲大脑的感觉让库洛明白自己还活着的这一现实。在这次劫后余生后,库洛再一次活动起来的大脑开始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在独狼用那根断开的椅脚挑开自己的攻击后,独狼只是轻轻的将木棍戳向了库洛的脖颈。那动作轻柔却迅速,与其说是攻击,不如说那力道连挠痒都算不上。然而那仅仅一次的动作就让库洛完全丧失了战斗的能力,即使那只有一瞬间。无论如何思考,那都不像是能够夺人性命的攻击。但面前的这个男人,他确实让库洛倒下了,虽然后者只是倒在了一把破旧的木椅上。
不敢置信的摸着自己的脖子,鸦惊恐的看着面前的独狼。即使是在那些最为艰难的日子,鸦都不曾感受到如此的无力感。生来第一次,鸦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在这一刻,鸦面前的这个实体,已经不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男人,或者一匹独狼,而是一座不可攀越的山峦,一块坚不可摧的磐石。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那,用他无言的磅礴来蔑视着一切胆敢冒犯者。
“你究竟是什么?”
“一个随处可见的酒客,一个狂热的反神树教暴徒,一个能帮助你找到圣女的帮手。”
“你说谎。”
“人只会坚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那么你呢?你愿意相信我所说的哪一部分呢?酒客?暴徒?还是一个帮手?”
瘫坐在木椅上,库洛甚至都忘记了自己上一刻还在与面前的男人战斗的这一事实。他呆滞的看着男人那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的面孔,以及他手上的那半截木棍。库洛的一只手还握紧着他的剑,他的大脑早已重新获得了身体的控制权,然而鸦的大脑早已被那前所未有的惊颤所填满。他的大脑还在竭尽全力的转动着,拼命尝试着理解在他面前发生的一切。
鸦不相信神明,他相信力量才是一切,而面前的这个男人,拥有那个压倒自己所认知的一切的力量,并且那力量的主人还宽恕了自己的不敬。
“你想要什么?”
“信仰,权力,钱财。你愿意相信哪一个呢?”
“你的目标是圣女。”
下一刻,库洛立马后悔自己的这一番言论。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的窥探着独狼的脸色,然而他惊恐的发现,那独狼正在微笑的注视着自己的双眼。那微微提起的嘴角无法从中读出一丝的笑意,深邃的深蓝双瞳似乎要吞噬鸦所有的思量。在那深蓝之中,鸦似乎看到了自己在那深蓝旋涡之中的倒影,那既卑微,又渺小的自己的灵魂。而就在鸦的灵魂快要坠入那深蓝的前一刻,那高傲的存在说话了。
“你孤身一人,一个人,你无法找到那些恶徒;一个人,你救不出那位圣女;一个人,你没法护送圣女回到圣国。但人类是需要且必须互相扶持的物种,而你现在拥有那个机会与权力。现在,圣骑士的少年啊,我再一次问你”
说到这,独狼又从身后的地面上扶起一张木椅搬到了库洛的面前,接着随意的坐下,直视着还处在混乱之中的鸦的双眼。
“酒客,暴徒,还是帮手。做出你的选择,圣骑士的少年。因为人类,只会坚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