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87章
随着鲛人的歌声,它停止了动作。
在乌墨一样的海水中,那团红色是那么的娇小,就好像下一秒就会淹没在深不见底的海里一样。
沉晔抿唇,忽然打断了还在唱歌的鲛人:“停下!”
吟唱声被迫中止。
身为同伴的汀灵看着他,一脸的莫名其妙。
困惑的不仅是他,还有这里守候的数名鲛人。
分明眼看着就要成功,那群令他们憎恨的人类就会在歌声的引诱下跳进海里溺死,一解他们的心头之恨。
可就在这紧要关头沉晔却命令他们停了下来,硬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鲛人眼睁睁看着那群在他们引诱下走进海里的“祭品”,眼神从迷茫中开始苏醒。
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奈何沉晔是这里地位最高之人,他的命令,他们不得不听。
“沉晔,你怎么了?”汀灵小心开口,总觉得不知为什么沉晔身上的那股不对劲这时候又回来了。
沉晔没有回话,眼神径直落在了远处浮在水里的那只红团上。
它的尾巴后面还漂浮着一朵银白色的花骨朵。
沉晔对那朵花没兴趣,目光追逐着那只皮毛绯红,艳丽如日的毛绒小团子,片刻后眸色一沉,双臂一展就要朝着它的方向游过去。
沉晔的神情流露出一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迫切。
他要弄清楚,那只来自岸上的小生物是不是还活着!
“等等,沉晔!”却在这时,一只鲛人拦在了他身前,“作为未来的月境之主,你必须解释刚才的事情。”
他目光不善:“难道你对那些人类还存有怜悯,才故意命令我们放过他们?”
这是挑衅。
鲛族中从没质疑王的道理。
沉晔盯着他,嗓音渐冷:“滚开!”
察觉到这边的暗涛汹涌,其余鲛人都识相的没有吭声,只是观察着两人间的动静。
鲛族之中,实力为尊。
沉晔才刚成年,哪怕他血脉承袭于前任鲛王,是公认的下任月境之主,但没亲眼见识过他实力的鲛人还是心存怀疑的居多。
那只鲛人被沉晔冰冷的目光触及,一瞬震慑。
他缓缓放开自己的手臂,只是垂落的眼里还是有着不甘。
汀灵赶紧扑上来打圆场:“都是鲛族之人,沉晔平时对人族的痛恨大家都是看在眼里,怎么会怜悯他们呢?”
“沉晔叫我们停下,一定有他的道理……”
说着汀灵不由得呛了一声,他自己都不知道沉晔刚才下的命令到底是个什么道理。
只是沉晔时日里对岸上一切活跃的生命都痛恨莫及,这点倒不似作伪。
汀灵深信沉晔有自己的理由,绝不是什么所谓的怜悯。只不过其中究竟是什么缘故,他就不清楚了。
沉晔没有理会心思各异的鲛人,只动身向着那团娇小的红追去。
然而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只红色的小狐狸已经摆动着自己的小爪,游到了海岸边。
沉晔追寻的动作瞬间一停。
眉目阴翳。
它上岸了。
他不能再靠过去。
……
白挽梨晃了晃小脑袋,看着自己莫名停顿在海里的动作,葡萄眼满是疑惑。
她的头怎么会这么晕?
就好像从前她偷喝了师父的桃花酿一样,晕乎得不成样子。
冷不防她的脑袋顶却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拍了拍。
白挽梨扭头一看,就见到那朵银白色的长生花跟在她的尾巴后面一扭一扭。
她顿时目瞪口呆:“唧唧!”
【你怎么跟过来了?】
转眼到了岸边,白挽梨也没空和那朵跟着她过来的长生花多说什么,小爪慌忙的扯着碎石沙块,四爪并用的爬了上去。
白挽梨心乱如麻,反手和那朵小花儿胡乱的挥了挥爪,算作告别。
那朵长生花在她身后留恋的一摇一摆,也不离去,就在那里转悠着打圈。
花瓣飘零在海波里,像是在应和她。
白挽梨两眼眺望着悬崖,她小爪摸到冰冷的崖石,刚一放上去就激得她一个寒颤。
她咬了咬牙,抓住那凸起的峭壁就拼命的往上爬。
君长烬……
月光和汗水朦胧了她的视线,小爪磨碎着石头,发出窸窣的声响。
狐来找你了。
白挽梨娇小的身躯附着在高崖之上,落在人的眼膜里缩小成一颗小小的红点。
沉晔眯起眼眸看着这一切,宽大如珠的尾鳍拍打在墨海里,激起浪花朵朵,神情晦暗在月色里,一瞬莫名。
这只岸上的小生物……
这么着急的上岸,又不顾自身安危的攀上悬崖……
是为了那个男人吗。
他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自己喉间的那片光色妖冶的鳞。
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沉晔眉毛皱了皱。
不过就是被碰了一下,怎么会产生出这么多意外的情绪。
难怪鲛族千叮万嘱,除却意愿之人,万不可再让旁人触碰自己的鲛鳞……
“沉晔?”汀灵见他神情郁郁的停留在不动,不由好奇的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一眼就看见了那朵漂浮在海面的银色小花,辨认出来后连嗓音都激动了,“那个东西,是不是长生花?”
海底的蜉蝣之地向来变幻莫测,哪怕他是生活在海里的鲛人,也摸不到它的踪迹。
至于那生长在蜉蝣之地的长生花,汀灵也只是听先一辈的鲛人意外提起过,他生的年幼,至今不过五百岁出头,还没机会亲眼看见那需要一千六百年才能一轮回的长生花长成。
如今却发现了一株无论是外表和行迹都与能传说中长生花极为相似的海上之花,自然免不了兴奋。
“无根漂泊,身望月光。现在又是海月一线之景……”沉晔眼眸淡扫而过,“这自然是长生花无疑了。”
“那还等什么?这长生花的水系灵源可是世间最精纯的。”
对他们这群生来长于海底的鲛人来说,食之更是大补不过。
要是被别的鲛人抢先那可就不好了!
汀灵鱼尾绷成弯弓,迫不及待的就想要冲过去。
沉晔却剜了他一眼,用一句话生生制止了他的举动:“长生花会择主,你不知道?”
“什么?”汀灵愣住,嘴里小声的嘟囔,“不就是一朵花吗?”
沉晔嗓音淡淡,“它既然没到你身边来,想来是看不上你的,你就别过去讨嫌了。”
长生花生性喜静,若汀灵过去一通吵嚷,这朵气性大的花烦了,扭头又钻进蜉蝣之地,那才是谁也找不着。
汀灵还是不甘心的在那张望:“又不择主,那它在岸边打转干嘛呢?该不会是想长两条腿上岸吧?”
沉晔冷笑:“谁说它不择主了?”
“奇了怪了。”汀灵听后纳闷的摸着下巴,“要说择主,我们鲛人不应该才是最合适的吗?”
得不到长生花的偏爱,他语气瞬间变得嫌弃,“这朵小破花是怎么想的?”
沉晔默不作声,只是抬眼注视着峭壁上的那点红。
这么短的时间,它已经爬到了半山腰。
肉掌被半路的石头磨破了皮,在乌黑的山石间拖出一道淡淡的梅花状血痕,可它的动作却是一刻也不曾停歇。
可以想见它的心情是如何迫切,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执念,它才会有这样的毅力。
沉晔的眼眸锁得更深了。
在他身旁的汀灵也终于看见了那只攀爬在悬崖上的小狐狸。
那团稚嫩娇小的红在寒风中战栗着,看起来仿佛一个浪头便会被拍进海里。
脑海里的念头一时间让他有些不敢相信,汀灵语气酸溜溜的:“不会吧?小破花这是看上了那只岸上生物?”
还是半点灵力没有,脆弱得他一个尾巴就可以拍进海底的小生物?
汀灵嘴角抽搐。
跟海族抢花也就算了,好歹也是从小一起在海里长大的。
可这岸上的小东西,又算怎么个事?
……
朔望崖顶。
在鲛人歌声的蛊惑下,九杀已经站到了悬崖的最边缘。
杀一的脚边甚至踩着一块松动的碎石,若是再前进那么一步,不,只需半步,便会掉入脚下那深不见底的无境之海。
歌声消失后,他睁开眼睛,眼神里的木愣瞬间散去,恢复了起初的清明。
当看见自己的处境之后,杀一后背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
尽管那歌声已经消失,但余音依旧袅袅的回荡在耳梢。
九杀的其余几人还是一脸迷醉的往崖边走,就好像海里有什么致命吸引他们的东西一样。
眼看着整个人的身子就要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飘下去了。
他赶紧一声厉喝,唤醒了自己的同伴。
杀七清醒后低头,也是惊险不已的倒退两步,满头虚汗的惊恐道:“我们刚才在做什么?”
他旁边的杀四脑子转得飞快,“被海里的那些鲛人蛊惑了!”
杀七捏紧拳头,眼神满是阴霾,“这群令人作呕的怪物!我非得把它们的鱼尾巴全部砍下来!”
“好了,先别说这个。”杀一却是一脸的眉头紧锁,“你有没有想过,这群鲛人本来可以直接引诱我们下水,明明就快要成功了,为什么就差最后一步时,它们却放弃了我们这块到嘴的肉?”
原本咒骂着鲛人的杀七像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白,安静了下来。
“说明这海里……”杀一顿了顿,语气冰冷严肃,“还有更加穷凶极恶的怪物。”
这才迫使那群鲛人不得已放弃了他们,自己保命去了。
否则无法解释。
他话音刚落,悬崖边缘却传来了细微的声响。
那声音由下而上,越来越近。
就好像碎石块不断被扯住又掉落了似的。
杀一低声警戒:“有东西上来了。”
几人瞬间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能让鲛人半途放弃他们的怪物,想来必定不同凡响。
在七双眼睛齐刷刷分毫不错的紧盯之下,那崖边终于有东西动了动。
一双毛茸茸的红爪子最先搭了上来。
然后弧度尖尖的、瑰艳如血的小耳朵。
再之后是一双水灵又饱满的葡萄眼,边爬还边向着他们张望。
等那只小东西的全貌彻底展现在他们眼前时,嗜血如麻的九杀都情不自禁的集体愣了一下。
因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不过是一只再无害不过的小狐狸。
那只小狐狸从崖底爬上来后,浑身还湿漉漉的挂着一丝水草,看起来像是刚从海里捞上来。
它看也不看他们,小小的身子从几人脚下猛地蹿了过去,掠起一阵凉风。
原地只留下惊掉了一地下巴的九杀。
“狐狸?”杀七眼神里透露出一种不可思议,转头盯着那只火红的小东西。“这种地方,怎么会出现一只狐狸?”
看样子还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狐狸,没有半分灵力外泄,足以证明它连灵兽都不是。
“要抓起来吗?”杀四望了眼杀一。
杀一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鲛人生性多疑,这小狐狸浑身还挂着海草,没准是鲛人故意放上来引诱我们的也不一定。”
杀七盯着那团红,却是越看越熟悉。
“唧唧唧唧!”就见那只芍红的小狐狸一溜烟跑到他们最先放怨瓶的地方,那里被强大的怨气冲击,连地面都磨掉了一层,露出石灰色的粉末。
小狐狸小爪子对着那坑洼不平的地面又抓又挠,巴掌大的小脸很是焦急的模样。
杀七终于记起,恍然大悟。他猛然扬起声音:“这狐狸,是烬王养的!”
“什么?”杀一满脸讶异的向他看过来。
“我记得没错。”杀七斩钉截铁的道,“烬王身边,确实有这么一团红红的小狐狸。”
“后来他将那狐狸扔到了一边,又中了我们的怨瓶和噬魂阵,那小东西便不见了。”
他瞟了眼浑身挂着海水的小狐狸,总结:“现在看来,肯定是这小畜生机灵,见势不妙自己跳进海里躲了去。”
杀四道:“这么说来,这畜生从海里折返回来,就是为了看烬王有没有事?”
白挽梨眼神都没分给这些人一个,两只小爪被朔望崖陡峭的外壁一路刮擦,早起了血泡,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意似的,只顺着君长烬遗留下的痕迹一个劲的往下挖。
半天却还是没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怎么会就这样不见了呢?
白挽梨葡萄眼蕴上绝望,手爪挖地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一颗晶莹的泪珠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
断肠花到底被他们藏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