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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为人之子(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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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进屋,茶水的清香散播在空气中,令人心定神宁,整个人又放松下来。屋内陈设简单,几张树墩,一张竹床,四围帘子都是草绳编织,处处透露着农家憩息处的质朴淳厚。

    “爹——”赵毋恤怯生生的向坐在树墩上的父亲打了声招呼,又看向白发者,轻声道:“师傅。”

    原来,坐在屋内等候赵毋恤的竟是赵鞅和姑布子卿!莫怪赵毋恤胆颤心惊,任谁都想不到会被自己的父亲和师傅以这种方式“请”来作客。再说了,赵毋恤十几年的生活阅历中,最敬重畏惧的正是眼前这两人,难怪他迟疑不前。

    “怎么,吓坏了?”赵鞅语气调侃,姑布子卿站在他右侧,跟着轻笑。

    “嗯也不是,只是有些意外”赵毋恤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猜猜看叫你来干嘛?”姑布子卿问道。

    “难道毋恤做错了什么?”在两位呼风唤雨的大人物面前,任何伪装一定会被识破,还是老实说比较好。

    “哈哈——”赵鞅忍不住仰头大笑,姑布子卿也连连摇头。

    “看来已是惊弓之鸟,杯弓蛇影。”姑布子卿感慨道。

    赵毋恤的脸随着二人的笑声涨得通红,耳朵滚烫,眼睛更不知望向哪里好。

    “两位侍卫可有为难你?”赵鞅问道。

    “没只是我要动手,他们制止了我,并未发生冲突。”

    “以你的功夫,跟他们二人应该有一拼,为何要忍住?”姑布子卿笑着问道。

    “呃二人一直说,他们的主人诚意相邀,绝不会对我不利。我看他们态度诚恳,所以”赵毋恤欲言又止,心里嘀咕,难道没有出手也有错?难不成爹和师傅是想他们打一架?

    “这不像你的脾气啊。”赵鞅淡淡说道:“若是从前,早就大打出手了吧?”

    在跟儿子相认之前,赵鞅把所有能打听到的关于他的信息——包括出生、童年、少年时期的种种淘气、帮工生涯的表现等等,全部收集汇总。

    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身上流淌的是他的血,绝对是他的亲生子,如假包换。他母亲的顺从、温柔、隐忍在他身上几乎找不到影子,相反,赵鞅的坚毅果断、冲动急躁、霸道任性却如浇铜模铸般全部遗传给了他。

    若说二者有什么区别,年少的赵鞅难免有些脆弱,处事总是犹豫不决,中年之后才慢慢变得固执刚烈。赵毋恤则不同。他具备同龄人少有的勇毅决断,言出必行。与此同时,他的急躁冲动没有赵鞅那么强烈,这是他的优势。

    当然,他的劣势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的成长是粗砺的、纯天然的、任性的,虽然有先生教授文武,总体来说仍是无拘无束放任自行。

    伯鲁、叔则、老八则不同,他们如同温室培植的花朵,气温、水分、养分都是精心规划好的,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又不足。他们受到全方位的关怀和爱护,这是他们的优势。

    除了得到母亲的爱护之外,无人在赵毋恤身边随时随地提供咨询建议,自由散漫逼迫他快速成长独立。他的哥哥们跟所有拥有太多的富贵人家的孩子一样,在顺境中成长,乖巧听话,有一技之长,谋求好前途不是问题。可是,他们都有一个最大的劣势——软弱。

    贫穷是一切罪恶的源头,所以消灭贫穷一直是所有现代国家致力于实现的目标。在实现温饱、有了足够尊严的前提下,一定程度的匮乏可以催人上进。相反,生来就衣食无忧、锦衣华服、有钱有势,消磨的不仅是力争上游的斗志,还有躺在原地不敢冒险的怯懦瑟缩。

    柔弱怯懦很大程度来源于过度优渥的生活条件。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们的身份是某某家的少爷,而非自己的名字。他们从未尝试如何赚取一毛钱,如何通过努力赢得他人的尊重。他们忠于已有的财富权势,依附于父母,不敢违备他们的意愿,生怕一个不高兴,衣食标准下降,少分一分钱。

    尽管如此,他们的生活并非表面上看来的予取予求。他们的婚姻必须听从父母的安排,在翅膀未硬之前,家族大事他们也只有附和的份,决策权仍在父母手上。

    他们胆敢对父母说“不”,他们的兄弟立马取代他们的位置,抢走属于他们的财富份额。如果所有兄弟一无成才,他们的父亲尽可以多找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替他生下令他满意愿意给他继承财富的儿子。

    所以,他们的危机主要来自内部。手足相残、父子互攻是他们人生的标准内容,也是他们为了维持地位身份必须支付的代价。

    贫穷的人,一旦认定一个目标,立马会变得勇敢甚至肆无忌惮、胡作非为。“穷凶极恶”描写的正是走投无路者的狰狞面目,反正已经一无所有,不如放手一搏。

    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只要能赚到钱,反正烂命一条,死不足惜。万一运气好,没被逮,岂不是赚到了?他们把自

    己当成工具,臣服于难以填满的欲望。

    赵毋恤跟他的哥哥们的区别,就是贫穷中成长的寻常人家的孩子和高门大户的公子哥的差别。

    好在赵毋恤并非赤贫——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贫穷,无需铤而走险。他的性格品行中的勇敢无畏是他的众位哥哥所欠缺的,这一点正是他入赵鞅法眼的原因。

    “从前”赵毋恤嗫嚅着,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大了嘛,行事总得想一想,不能再像从前那么任性了。”

    “长进不少。”姑布子卿点点头,说道:“今日请你来此作客,其实是宗主的意思。没正事,只是想跟你闲谈而已。”

    “你俩都坐吧。”赵鞅分别指了指自己的左右。

    “听说你受了不少兄长们的气,都是些什么事?”其实赵鞅什么都知道,赵毋恤的一言一行,随时有人向他汇报。他故意问,就是想知道赵毋恤怎么看待这些事情。

    “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足挂齿。”赵毋恤迎视父亲的目光,语气轻松的说道。

    唉,他在心中叹了口气,谁让自己身份低贱又跟位高权重的父亲相认呢?兄长们看不起自己是正常的。至于那些把戏,有些确实吓到了他,或是造成了他的心理阴影。可是,如果这样就跟父亲抱怨,似乎自己仍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不屑为之。所以,轻描淡写是他唯一能做的。

    “被一群老鼠围攻,一只耳朵差点被咬掉,也是小事?”姑布子卿也跟着凑热闹。

    “反正也没有变成一只耳。”赵毋恤摊开手自我解嘲道。

    说起这件事,他当时差点要爆发。那天白天特别累,晚上呼呼大睡。到了半夜,忽然被痛醒,一只耳朵湿湿的,一摸全是血。他思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以往睡得再熟,有蟑螂跳过被窝他都会醒,怎么今天伤得如此严重才发觉。

    仔细推敲,应该有人给他下了药,故意让他昏睡不醒。至于老鼠为何成群结队,他被子上残留的花生和猪油正是原因所在。

    看着镜子里鲜血淋漓的耳朵,他火冒三丈真的想过拔剑相向。真的,那一刻怒火在他胸口燃烧。他一忍再忍,已经接近边缘,差点崩溃。

    幸好,母亲出现了。

    知子莫若母。他的神情表露了他的心迹,阿奴很快察觉。她迅速上前,一把将儿子抱住,眼泪“扑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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