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晋阳之重(1)
“恭贺父亲大人登顶,孩儿有礼!”
只见一位威风凛凛仪表堂堂的少年郎举起酒杯,神采飞扬的说道。
“果儿的孝心,吾心领受。”
中年男子接过少年递过来的酒,仰脖而尽。饮毕,他又扶起少年,命他坐下,一直目送他到座位,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关爱。
“怎么只得你一人?”
中年男子问道。
“兄长府中似有大事,故此吩咐孩儿先行赶来——”少年郎说着,左顾右盼,忽然眼睛一亮,大声道:“兄长来也!”
“双喜——临门,双喜——”只见一位年纪略长少年的男子匆忙赶到,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喜从何来?”
中年男子抬起头,满眼期待。
“夫人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年轻男子喘定气,终于捋顺条理。
“太好了!”
中年人“噌”的站起身,环顾四周,一副君临天下俯视众生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恭贺主君,军政首席,金孙报晓,智氏荣耀,从今光照。”
说着,一位家宰模样的老者向中年男子深深作揖。
“说得好!”
中年男子抑制不住激动走下台阶,看看老者又拍拍两个儿子的肩膀,用力点点头。
不久前,士鞅去世,智跞由中军佐升任中军将,执掌晋国军政。时隔六十年,智氏再次迎来一位正卿,其中之煎熬困苦,实在令人唏嘘。
荀林父担任晋国执政时,幼弟荀首得以下军司马入仕,并参与了“邲之战”。
从此,荀首单列一支,别立为智氏,开始在晋国政坛崭露头角。
在“邲之战”中,智首的冷静善战、箭术高明发挥得淋漓尽致。很不幸,长子智罃却被楚国俘获。
由于中行氏的拉拔,加上晋国政坛更迭(先榖叛国,先氏被族灭。)智氏终于赢得入卿的门票,与中行氏一道,各据一席卿位。
时隔九年,羁留楚国的智罃终于回到晋国。
同年,为奖赏“鞍之战”的功臣,晋景公下令扩充“三军六卿”为“六军十二卿”。
此时的智首已位居中军佐,距最高位只有一步之遥。扩卿后,中行氏和智氏一共谋得三席,可谓是最大赢家。
第二年,中军元帅郤克去世,智首本当顺位升任中军将。无奈郤克太过霸道,竟将时任下军将栾书超拔为中军将,智氏家族第一次与最高军政大权失之交臂。
待到智罃问鼎高位,成为智氏家族第一位正卿,已是二十二年之后。本以为智氏家族从此步入正轨,开始正常的权力交替,谁知厄运才刚刚开始。
先是智罃的长子智朔病逝,留下仍在襁褓的稚子智盈。智罃一去世,智氏地位大跌,智盈太过年幼无法履行职务。幸得中行氏大力扶持,任命叔叔程氏代行智氏之权,勉强保住卿位。
谁知智盈福浅命薄,三十出头就一病不起,撒手而去,留下十来岁的智跞,智氏又陷入愁云惨雾。
此时的晋国国君正想巩固君权,削弱有恃无恐的卿权,智氏不幸被选为突破口——晋平公决意废除智跞的卿爵。幸得各方出手干预,力挽狂澜,智氏总算没有被驱离晋国最高级别的政治舞台。
虽然如此,仍然无法遏止智氏不断下跌的声势。智跞不得不另辟蹊径,投靠公室,保住地位,同时与其它大族保持密切联系,不争不斗,减少摩擦。
经过近三十四年的隐忍,智氏家族最黑暗的时刻已然过去。不仅卿位在手,甚至还爬升至权力巅峰,整个家族一扫阴霾扬眉吐气,难怪智跞父子如此雀跃。
“来人,快快有赏。”
智跞难掩激动,命人拿来布帛,赏赐忠心耿耿的管家。接着又吩咐管家,去库房领上好的布匹锦缎送给长子媳妇,赏她为智氏生下长孙之功。
“爹您快别忙活了,先坐下。”
智申虽喜当爹难掩兴奋,仍是不忘身为长子的责任,先安抚父亲要紧。
“对啊,爹,这些都不着急,您先缓缓。”
次子智果最是体贴温和,一把扶住父亲的胳膊,劝他坐回原座。
“好好好。”
智跞先看看长子,又摸摸次子的手,喜形于色,十分满意。
“这些年最劳碌的当属爹,孩儿不孝,未能尽心竭力。”
待父亲坐定,智申跪下,面有愧色的感慨道。
“若要追责,不只大哥,孩儿也要分担一份。”
智果也跪在父亲面前。
“好了好了——”智跞示意两个儿子都站起来,笑容满面的说道:“一切都是造化捉弄,岂由人意?你二人兄弟情深,为父欢喜得不得了。”
“事不过三,既是过了,往后便是否极泰来,盛事连连。孩儿们定当整言肃行,好生教育子弟,绝不辜负三代所托。”
身为长子,肩膀上的担子自是不言而喻,智申当场立下誓言。
“有子如此,何愁家业不旺?”
智跞捋了捋胡须,频频点头。
“不知父亲是否要宴请友人,共贺升迁?”
智果问道。
“这个容我想想。”
智跞犹豫不决。
“在朝在室都有喜,为何不请?”
智申是个急性子,见父亲面有难色,忍不住问道。
“有喜不假,不过是智氏之喜,却未必是众人之喜。”
说着,智跞面怀冷笑。
“此为何意?”
智申又问。
智果看向父亲,征得同意后说道:“而今的六卿,各怀壮大强盛之心,何来与人共乐的闲情雅兴?”
“士氏是强势霸道不假,中行氏好歹也是自家人。至于赵氏,赵叔叔是父亲的拜把兄弟,魏氏、韩氏不过是居末小族,父亲开口相邀,哪个不争先恐后要来奉承?”
智申想当然的说道。
“错,错,错。”
智跞立起食指,左右晃动,一脸的不认可。
“错在何处?”
智申急急追问。
“除了士氏霸道之外,其余都错。”
说着,智跞的面色沉下来,好一会儿才解释道:“表兄接掌中行氏后,跟士氏可说是如漆似胶,跟我们生疏了不少,这个有目共睹。至于赵氏——”
“实不相瞒,我二人的关系早已今非昔比。普通的应酬都有,比之士氏、中行氏也亲密不少。可是单纯率真的情谊早已一去不复返。”
说到最后,智跞的字里行间似有惋惜,虽不明显,只要认真倾听定能嗅出。
“表叔跟士氏走得近也是两家多年合作无间所致,毕竟利益所在必须紧密勾连。”
沉默许久的智果试着慢慢消化父亲的解释,“至于赵氏所料不错的话,将来定是除了中行氏、士氏之外,智氏最强劲的对手。另外两家,可能会选择依附赵氏与智氏中的胜出者,以便保住卿位。”
“不愧是以智谋见长的果儿,一出口便一针见血切中要害。”
智跞毫不吝惜对二儿子的赞赏。
“父亲过奖,孩儿不过是顺着父亲的意思推敲罢了,谈不上真知灼见。”
智果看向父亲又看向大哥,态度谦虚。不争风头是他的一贯作风,他不是家族的法定继承者,要顾及大哥的颜面,否则怕会伤及手足情谊。
“二弟向来足智多谋,兄长自知望尘不及。”
智申跟弟弟感情很好,主动化解弟弟的担忧。
“长子持重守成,次子能谋善断,至于小的,机智好动,三子各有所长,此生足矣。”
智跞也适时端平一碗水,毕竟家大人多,最忌就是手足相害,身为家长,必须有备方无患。
“可是”智申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想问道:“赵氏何德何能成为我们最强大的对手?成年失祜,早年依靠的韩氏眼见连赵氏都不如,更谈不上依靠,凭何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