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8 挡刀
江黎将跪在地上不停哭泣的小女孩拉到自己身旁,转身就看见倒地的醉汉,狰狞中握住手里的玻璃酒瓶碎片,朝着季晗的后背捅去。
慌乱中,江黎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推开了身前的季晗,挡住了身后面露狰狞的醉汉。
急诊大厅里,散发着刺眼的灯光下,墨绿色的断裂玻璃,握在醉汉手里,几乎是一瞬间,便从江黎的脖颈一划而过。
刹那间,一股血柱四溅。
江黎不知所措的保持着茫然的状态,眼里却看见四周人群中惊呼的模样,参差不齐的玻璃在她雪白的脖颈侧,划出一条血痕,瞬间,鲜血从狭长的伤口里涌出,染红了她身上雪白的大褂。
江黎慢慢转身,看着季晗朝自己慌乱奔跑过来的模样,紧接着“砰”的一声,她眼里的画面天旋地转,整个人跌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医护人员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江黎撞翻了身侧的装药推车,脖颈瞬间被鲜血浸透,连带胸襟沾染大片刺目的血红色。
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在忽然之间发生,急诊外科传来了护士尖叫的声音,彻底打破了寂静的深夜。
季晗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过去,整个人像傻了一般,望着地上汩汩流出的鲜血,拼命的用手去堵住伤口,他扭头朝着四周的人群里怒吼起来。
“救人,赶快救人!”
他的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可他的大脑仿佛一瞬间空白了,所有的画面都停留在血泊中倒地的江黎身上。
谭谈震惊的瞧着眼前的一切,心底瞬间涌出一股怒气,赫然的轮起了自己的巴掌,朝着醉汉扇去。
中年醉汉满手鲜血的呆愣在了原地,被谭谈一巴掌扇了过来也不知道躲闪。
他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手里沾着全是血的碎玻璃瓶子从手上跌掉了地上,摔得稀碎。
谭谈几近怒吼:“这里是医院,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不想救人就滚出去!”
不一会儿,急诊外科便进来十多名穿着制服的安保,手里操着警棍,神色狰狞,一拥而上,将中年醉汉按倒在了地上。
季晗顾不得后面发生了什么,整个人抱着江黎在走廊里狂奔。
江黎躺在他的怀里,只感觉自己的世界一晃晃的,她能感受季晗强壮有力的双手正抱着自己的身躯,可他的手却在发抖。
她想望向季晗的脸,却瞧见他的脸在这一刻全无血色,苍白如纸。
这一刻,她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季……季……季晗……”
“别说话,保持体力……”
听着他慌张的音色,江黎仍然惦念躺在推车上瘦弱的男孩:“季晗,答应我,一定要救活那个孩子,好不好?”
季晗顾不得其他,前方护士已经打开了急救室。
江黎的手却死死拉扯住季晗胸前的白大褂衣领。
“季晗……一定要救活那个孩子。”
季晗点头,转身迈进急救室。
刹那间,江黎搭在季晗肩膀上的手臂垂落了下来。
鲜血将季晗的白大褂染得通红,从他怀里一直流到了地面上,都是淋漓的鲜血。
“砰”的一声,季晗踹开了急救室的门,大吼起来:“快,快去准备弯头针跟缝合线!”
他明显感到怀里的人体温在下降,这一刻他心里忽然涌出来了无边的恐惧。
这一刻他心里充满了愤怒,心疼,还有后悔!
这一刻他从来没有如此这般的百感交集。
他颤抖的手拼命的捂住了江黎被划断的颈动脉,可鲜血依然止不住的从他手掌缝隙里挤出来。
冲进来的护士们能感受到他的呼吸都是战栗的,急促的。
护士立马准备好了弯针跟缝合线,也没有时间来麻醉。
季晗颤抖的手,接过了护士递过来的缝合线,可当他看到不断如同水柱涌出的大量鲜血时,却握不住手里的弯针。
弯针一下子,从他的手上掉了下来。
护士们都焦急着望向了季晗。
“季教授……针……”
季晗颤抖的手,面对江黎不断涌出鲜血的颈部,却没有办法握住缝合针。
他做不到,他没有办法做到如同对待患者那样,去对待江黎,去从容的缝合伤口。
急救室的门被推开,护士冲了进来:“季教授,刚送来的那个男孩,生命体征下降,血压不断往下掉,出现了一次心脏骤停,人已经送去了抢救室。”
话音落下,手术室里的护士看着江黎,也焦急的说道:“季教授,江教授已经出现紧急性休克,处于无意识状态,心动过速,生命体征不平稳。”
季晗却仿若没有听到护士的话,他重新拿起弯头针跟缝合线,要继续为江黎缝合伤口。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手部的颤抖。
忽然,背后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他要下针的手。
灯光下,顾俊挺拔的声音站在他身后。
“江黎交给我吧,那个孩子需要做紧急手术。”
季晗只是看了眼身后的顾俊,便将手上的弯头针跟缝合线交给了顾俊,整个人朝着急救室外走去。
顾俊看了眼用止血绷带填塞住的脖颈动脉伤口,重新拿起弯头针跟缝合线,准备血管修补。
而此时,躺在推车上的12岁男孩,被紧急推进了肿瘤大楼的手术中心、
手术室里,巡回护士将无影灯开得透亮。
季晗在第二道换衣间里消毒结束后,换上了手术衣,他的眼镜外佩戴上了binocularloupe(开普勒氏双目放大镜)看不清他眼里的具体表情。
手术室里人都知道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所有人之间都蔓延着一股紧张的气氛。
澈亮的无影灯光,照亮了整个手术台。
器皿盒里摆放着手术需要的手术刀、剪刀、止血钳等手术工具。
季晗的声音颇冷,听不出任何情感:“准备拆钉,开腹。”
作为一助的谭谈,立马将男孩腹部伤口上贴着的刀口贴掀开,用剪断器剪开临时关腹的缝合线。
二助急忙用筋勾将患者腹腔的皮肉固定住。
霎时,一条涌着鲜血的大口子在众人面前暴露出来。
正如诊断说明一般,男孩腹部流出脓性黄色恶臭液体。
病情拖到现在这个程度,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造成的。
季晗带着橡胶手套的双手深入了患者的腹腔,拉出了坏死的小肠部分,恶性肿瘤生长的肠系膜区域里,几乎有一大部分的小肠全都已经坏死,呈现黑紫色。
他抬头望向了手术台另一侧的谭谈。
“患者小肠大部分已经坏死,必须进行小肠移植术,在没有供体的前提下,只能先把被肿瘤浸润的肠系膜部切除,着手确定gvhd,去联系供体库跟家属,寻找合适移植的小肠,采用全身血管引流,门静脉引流方式移植。”
谭谈犹豫了片刻,家属不同意入院手术,没有签手术同意书就擅自给患者开刀,再加上这个移植手术涉及到的费用问题,怕是会很麻烦。
可谭谈看了眼对面季晗面无表情的脸,只能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一直到深夜凌晨两点半。
手术室亮着的红灯终于熄灭。
季晗迫不及待的走出了手术室。
他一边走,一遍撕扯掉了身上的手术衣,扔进了垃圾桶。
等到他赶到急救室外,只有顾俊一个人,正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独自喝着饮料。
“江黎她……”
“缝合很顺利,人送进了恢复室,只是有些失血过多,现在正输血呢,需要好好静养几天。”
听着顾俊的话,季晗无力的坐在了长椅上,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他的手掌覆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眼角这才留下了始终强忍着的泪水。
那一刻他心里真的害怕极了,脑子里浮现的都是当年江黎母亲去世,江黎痛哭的场面,他不想这个情况多年后又在他与江黎身上重复上演。
甚至有片刻,他有些悔恨自己当初坚持做肿瘤科医生的这个决定。
顾俊看了眼身旁的季晗,嘴角露出苦笑:“以前我还很不服气,自己到底哪里不如你?为什么江黎最终宁可放弃我?”
“可是看到她奋不顾身为你挡刀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彻底输了。”
顾俊心里忽然释然了,他望着季晗,再次问道:“你不应该接手那个患者,家属没有签字就手术,甚至我听说孩子的继父是拒绝入院手术治疗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季晗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顾俊摇了摇头。
“我听谭谈说,那个孩子要想活命,只能选择小肠移植,先不说手术难度,合适的供体便是一个难关,就算那个孩子幸运,有合适的供体,移植成功了,患者能活多久?而且你想过就患者这个家庭情况嘛?他能拿得出来移植手术的费用嘛?”
季晗苦笑:“那你要我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嘛?他才12岁,才12岁呀!”
顾俊到嘴边的话,立马说不下去了。
是呀,才12岁的男孩,如果就这么走了的话,人生又该有多少遗憾。
就在两人相继沉默的时候,孙护士长突然匆忙的走了过来。
“季教授,大主任叫你去他办公室。”
刘翀是在深夜被急诊外科孙仁义的电话吵醒的。
当他听孙仁义说了医院急诊发生的事情后,立马赶回医院。
路上,刘翀胸腔里的愤怒简直如同火山一样要爆发出来!
又是季晗,又是江黎!
这两个人就是肿瘤科的定时炸弹,不安分因素,不时刻给他找点麻烦,便不得安心的主!
等季晗走进大主任刘翀的办公室时,刘翀正坐在办公桌前面。
他抬头望着走进来的季晗,抓起身前的文件夹,猛地摔打在了季晗的身上。
里面夹着的a4纸漫天的飘着落下,铺满了一地的雪白。
刘翀怒不可遏:“你是第一天来医院嘛?!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种行为意味着什么!”
季晗皱了一下眉头:“我会负责到底的!”
“负责?”
刘翀更怒了,“你拿什么负责?那是一条人命!是人命!”
季晗沉默了。
刘翀看着他默不作声,站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走,指着他骂道:“你就是个猪脑子啊,当时那种情况你也应该清楚!家属死活不签手术同意书,不同意救治,你擅自给开了刀,要是一般的病也就算了,大不了医院赔钱,可那是要做小肠移植的人,人半条命已经被阎王爷拉到地狱里面去了,你季晗有什么能耐负责啊!”
季晗轻声说道:“手术的钱我会想办法,我也联系了供体库那边,如果有合适的供体……”
“你自己想办法!”
刘翀被气笑了,“好呀季大善人,我的季大教授,三四十万的手术费用你自己想办法你负责个屁!你能负责出个屁来!”
刘翀的手指差点指到了季晗的鼻子上。
“三天!三天内那个孩子必须找到合适的小肠移植体,否则他肚子里的肿瘤就会要了他的命,就算供体库恰好有成活的小肠移植体,可术后tpn无法改善吻合,那个孩子依旧熬不过一周就会死,就他那个继父,绝对会把你季晗整个人生吞了,骨头渣子都不给你留一块!”
刘翀几乎是怒不可遏:“你这是拿自己的医生前途去赌,去赌那个继父有一颗菩萨心肠,能体谅你季医生救死扶伤那颗慈悲心!”
季晗这一刻真的感觉自己心力憔悴,很疲倦。
刘翀瞧着他的模样,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行凶者已经移交公安机关了,急诊虽然有监控视频,但是你先抢人家儿子的,人家老子说了,家里孩子多,没钱看病,这个死了就放弃了,还有其他的孩子,是你季大教授自己多事!”
“我不能见死不救!”
季晗轻声说道:“从我宣誓成为医生那一刻,我的老师就告诉过我,作为医生,要勇担重担!如果我不选择救那个孩子,现在他应该已经躺在太平间了,可他现在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刘翀被季晗说得话一愣。
刘翀看了他一眼,有些疲倦的坐在了椅子上,揉着头。
“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会亲自处理的。”
季晗一愣,仿佛有些不认识眼前的刘翀了。
刘翀挥了挥手。
季晗转身向着门外走,心里很沉重。
刘翀看着季晗的背影,突然又叫住了他。
“去看看江黎吧,她应该伤的不轻。”
季晗浑身一颤,脚下的步伐不停,反而越来越快,朝着江黎的病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