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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2 也是被温柔对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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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肿瘤科的医生办公室里,实习医们围在一起,将昨天心外科跟儿童肿瘤科室联合的那台换心除瘤的手术视频,反复观看了许多遍。  哪怕众人已经听上线的医生们亲口复述了手术过程的复杂与惊险,但真正瞧见视频里繁杂让人眼花缭乱的手术,以及长达一个半小时的供体心脏停跳的这一刻,仍然忍不住感到心惊。  舒雨生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心情很是复杂,昨天他是亲眼在观摩室里经历了整台手术的过程,他不禁处身置地的想到,如果当时是自己主刀的这台手术,自己能不能将女孩救活?  答案是否定。  这台手术里有一个不可或缺的因素,那就是江黎。  身旁的座位上,徐有树看完视频,忍不住发出感慨:“这江教授的能力实在是让人打心眼里佩服,她是怎么做到的?在第一时间准确判断出供体心脏患有二尖瓣狭窄的情况下,还能临危不乱的二次进行供体心脏的生物瓣置换!”

    谭谈转过身,摇了摇头:“当时我都已经放弃了,供体心脏复跳了六次,全都以失败告终,在将近停跳了一个半小时后,患者的供体心脏居然又奇迹般的复跳了,我只能说,这是一个医学奇迹!”

    “并不是奇迹!”

    舒雨生坐在轮转椅上,面色严肃,反驳了谭谈的话。  “当时患者心脏移植完成,供体心脏已经复跳成功,说明心脏移植手术并没有问题,之后的供体心脏室颤,是因为免疫排斥有了应激反应,导致触发供体心脏二尖瓣狭窄的隐患,再二者连锁反应下,将这个隐藏的危险,在这台心脏移植手术中彻底放大了!”

    舒雨生抬起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里的医生们:“这台手术真正考验的,只有对主刀医生的考验,在这种极端的复杂的手术中,供体心脏已经停跳了一个半小时的极端情况下,会让任何医生都产生自我怀疑,患者是不是已经死亡了,手术是不是失败了?大多数医生也会抢救,但没有人会坚持抢救了长达一个半小时的情况吧?我现在能理解,为何董天舒教授都放弃了的情况下,在患者成功救活后,会对江黎教授说出那句话了!”

    徐有树好奇问题:“董天舒教授对江教授说什么话?”

    舒雨生会心一笑:“董天舒教授说,他很谢谢江教授,谢谢她,没有放弃这个女孩!”

    徐有树跟办公室里其他实习医相视一眼,都是一头雾水。  舒雨生没有任何解释,但内心深处却在这件事上,找到了困惑自己长久以来的答案!  他在北海道大学时,老师曾经对他提过一个问题:对于患者而言,什么样的医生是一位好的医生?  当时舒雨生不知道,因为这个答案太过笼统了。  对患者负责任的医生算是一位好医生嘛?  可每一位肿瘤科医生,都可以说是对患者认真负责了。  但这些医生可以称为好的医生嘛?  他们不过是履行自己的职业道德。  可今天,舒雨生知道自己找到了答案。  一位在任何极端状况下,都不会放弃患者生命的医生,就是一位好的医生!  在江黎身上,让他想起了曾经看到的一句话!  每一位肿瘤科医生,都是在天堂门口的最后一位守门员。  没一会儿,魏晨提着几大包炸鸡外卖走进了办公室里。  “臭小子们,你们今天有口福了!”

    他把手里香喷喷的炸鸡放下来,说道,“今天咱们齐颂主任,为了祝贺昨天跟心外科联合手术的成功,中午自掏腰包,请大家吃炸鸡!”

    办公室里的实习医们立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争相抢后的围着桌子争夺起来。  另一边,江黎一大早就带着杨小澜跟陆嘉嘉两位实习医去特需病房进行查房。  今天要去的几间病房有些特殊,都是一些预后不太好的患者。  穿过走廊的自动门,三人路过配药室向前十多步,就到了走廊最里面的几间病房。  陆嘉嘉经过扇半合的窗扉时,明显能感到一阵热浪迎面扑了过来。  放射治疗科的赵丽华副主任,正在给其中一位患者家属解释伽马刀的治疗方案,瞧见江黎走过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略微点头示意。  赵丽华是放射科那边的老医生了,今年已经50出头,平日里的作风跟放射科主任陶大伟的幽默风趣不同,显得更加的雷厉风行,很多肿瘤科的护士都很怕这位女主任。  江黎站在第一间病房门口,在走廊上悬挂的消毒洗手液上轻轻一按,用掌心在手背上反复揉搓,进行简单的消毒处理后,这才走进了病房。  陆嘉嘉跟杨小澜紧跟其后。  这是间白血病患者的房间。  房间并不算大,只能容纳下一间病床,外加两个医用的柜子。  此刻病房上躺着位光头女孩,长相很文静,眼睛特别大,但整体却给人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陆嘉嘉看了眼手中病志资料。  女孩不过才18岁,就得了慢粒髓性白血病要化疗,没能保留下那头乌黑长发。  大抵没有女孩能接受自己光头的模样,女孩子毕竟都是爱美的。  杨小澜注意到了病床前悬挂的卡片,女孩有个十分娴静的名字,叫李思思。  江黎走到李思思的病床前,脸上带着几分温柔的笑意,手里拿着小软锤。  她冲着李思思笑了起来:“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李思思抬头看着这位温柔的女医生,目光在她挽起的头发上停留了几秒,嘴角扯出个温柔的笑容:“医生姐姐,你的头发真漂亮呀!”

    江黎目光在李思思的光头上扫过,目光柔和了许多,蹲下身子,靠近床边,让她能更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头发。  她小声的冲着李思思说道:“等你病好了,也会有姐姐这么漂亮的头发!”

    李思思开心的点起了头:“那我可要快点好起来才行啊!”

    江黎拿起小软垂,轻柔的抬起李思思的腿:“那现在让我来检查一下我的公主,最近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呀!”

    病床上的光头女孩,听话的按照江黎的吩咐,抬起了纤细的左腿,江黎用软锤在女孩的关节上敲了敲。  李思思的声音很甜美,“有感觉,会麻麻的。”

    “身体机能恢复的不错,不要懈怠,以后每天也要坚持锻炼哦!”

    江黎点点头,称赞了她一句,转身看向杨小澜,嘱托道:“病人这几期的化疗剂量很大,出现了严重暴瘦的现象,一会儿你跟家属要特意嘱托下,近期不要给她吃含有亚硝酸盐的食物,多注意补充水果跟维生素。”

    杨小澜急忙拿起笔记本,把江黎的话一一记录下来。  就在江黎转身要离开时,李思思望着她的背影,忽然问道:“医生姐姐,你以后能常来看看我吗?”

    江黎回过头,温柔的笑了起来:“以后姐姐每天都来看你,直到让你看烦为止!”

    李思思开心的点头:“太好了,我最喜欢医生姐姐了。”

    江黎是上周接手的这位极具跳舞天赋的女孩。  对方本来是艺术学院舞蹈系的学生,却在舞台上突然晕厥,诊断为了慢粒髓性白血病。  这种病,会让李思思不知道何时就会晕倒,也不知道何时就会死去。  虽然现在白血病依靠昂贵的格列卫类药物,可以有90的几率一直生存下去。  但李思思这种平凡而普通的家庭,几乎不允许她常年使用这么昂贵的药物,只能用国产的仿制药代替,可药费依然是一家人最大的经济负担。  李思思的爸爸是一位建筑工人,弟弟是一位初中生,母亲是快递员。  家就住在上海租的简陋房里,一家人的薪资,超过大半都用做了女儿的治疗,还要给小儿子留出上学的学费。  李爸爸只能白天在工地用扭钢筋的手撑着女儿的昂贵药费,晚上干外卖员的活计,补贴家用。  可李思思一个月就要吃几盒药,意味着几万块的支出。  这样家庭,父母没有医保可以报销,需要他们自己全部承担。  其实,江黎是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如果没有得这个病的话,他们家应该会幸福吧?  江黎经常会做出这种假设。  她假设,李思思的梦想会有实现的一天吧?  也许未来,在水立方的舞台上,也许在某个知名的舞蹈团表演中,看见这个跳芭蕾跳的出彩的小姑娘吧?  假设什么时候可以变成现实呢?  应该会有那么一天,就是白血病被彻底攻克治愈的那一天吧?  为此,李思思一家都在满怀希望的努力斗争下去!  江黎走出病房,朝着第二间病房走去。  在她途径走廊窗台的时候,不知道哪个淘气的孩子,在洁白的墙壁上偷偷画了一副简笔画。  画上是一颗硕大的向日葵花,花下面有一家三口,全都是阳光灿烂的笑脸。  第二间病房是位胃癌骨转移的女歌唱家。  还没等三人走近,病房里就传来激昂的歌剧声。  江黎开门的瞬间,歌剧声像是一列火车,骤然朝她奔袭而来。  让她足足在门口站了近一分钟,才适应这个高嗓音的分贝。  病房里被装饰成了卧室的模样,各种家具,音响,结婚照片,倒显得不像是病房。  躺在床上的女人叫张小田,三十五岁左右,正挺直脖颈,挥动手臂,微微闭着眼睛,虔诚的祈祷着。  “以马内利,神与你同在!”

    江黎看向了房间里那台显眼的音响,躁动的歌剧就是从这个大家伙里释放出来的。  张小田的丈夫微笑着看向江黎三人,脸上露出歉意的表情。  江黎曾经在加州的教堂里听过这首歌,是美国最脍炙人口的一首乡村福音,同时也是基督教徒的圣歌。  陆嘉嘉跟杨小澜两人脸上仍然保持着震惊。  她们很难理解,在医院的病房里听到的不是病人的呻吟,而是一首宛如天籁般的歌剧。  amazing、grace!  (天赐恩宠!)  how sweet the sound!  (多么甜美的声音!)  that save da wretch like me!  (拯救了像我这般无助的人!)  ionce wa slost but now i am found,  (我曾经迷失,但现在我发现,)  was blind but now i see  (多次的盲目,让我终于明白。)  江黎仿若对张小田的行为视若无睹,自顾自的检查女人的身体状况,做完这一切,转身朝着病房外离开,从头至尾没有对张小田的行为提出一点异议。  这让陆嘉嘉十分不解,跟着江黎身后走出病房后,立马问道:“江老师,你不制止她?”

    “制止她什么?”

    江黎没有回头,反问道。  “这里是医院,又不是教堂,更不是歌剧院,张小田每天都放歌剧,还这么大声音,会影响到其他病人的!”

    江黎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你们两个人,知道什么叫癌痛护理嘛?”

    两人相视一眼,没有回答。  江黎自顾自说道:“对于一些处于癌症晚期的病人,但医学手段已经不能减轻她们的痛苦时,药物也无效,随着疼痛被癌细胞发现,就会一直影响她们,甚至让她们每天都无法入睡,哪怕我们医生想尽办法去缓解癌痛,但依旧没有行之有效的方法!”

    江黎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了两人。  “这种癌痛会一直伴随着病人,直到她们死亡,贯穿整个病程,甚至让她们生不如死,许多病人因为忍受不了这种痛苦,心理防线随之崩溃,甚至放弃了生命,这个时候,你们作为医生,能怎么办?”

    杨小澜跟陆嘉嘉都回答不上来。  连药物都无法缓解癌痛,她们虽然是医生,可也没有办法。  江黎继续说道:“这个时候,我们作为医生,能做的事情,就是安慰与鼓励,病人在病房里住不惯,想把病房装饰成自己卧室的模样,难道我们连这样的小小心愿都不能满足嘛?病人是一位歌唱家,只有听到自己挚爱的,喜欢的歌剧时,才能让她感到不那么痛苦,难道我们连这个小小的心愿都无法满足她们嘛?”

    面对江黎的质问,陆嘉嘉跟杨小澜都沉默了下来。  江黎看向两个尚显稚嫩的实习医生,神色严肃了许多。  “我们必须承认,作为医生,我们不能保证治愈每一位癌症患者,甚至当医生越久,你会越感到生命的脆弱!我们医生能做的事情太少了,很多疾病的进程,都是我们医生改变不了的!死亡,我们医生也无法阻止,甚至让病人的生命延长,也是我们医生做不到的!”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们陷入生死挣扎时,尽可能的给予他们帮助,让他们在迈进天堂大门前的人生最后旅途中,感受到来自一个陌生人的人间温暖,这是我们医生能做的,这个社会意义,要远远大于治愈他们的意义!”

    江黎面色淡然,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希望你们两个,永远不要忘记今天我说过的这段话,我希望你们将来成为一名真正的肿瘤科医生时,也能做到这一点,那就是让你们的患者,有尊严地离开,让孤单来到这个世界的她们,在离开人世间前的最后一刻,也是被温柔对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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