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2 没有伞的孩子
时间如白驹过隙，总是在一眨眼的功夫，就匆匆流走了。 肿瘤科的病房里，一共有三百七十八张床位，列在排班表上，不过是378个数字而已，可这简简单单的数字背后，却意味着，每一张床位都包含着一个故事，一段辛酸苦辣甜的悲欢离合。 三百七十八张床位背后，就是三百七十八个家庭，亦是三百七十八个不同的人生。 江黎每天奔走在这些床位中，踏实的过着每一天，偶尔还能抽出时间跟顾俊约会一下。直到这天早上，江黎才从更衣室换好白大褂，走出房间时被肿瘤科的大副主任齐大华拦住了。 齐大华手里拿着从教学医院刚刚分配下来的实习医生名单，每年这个时候都让他头疼，求爷爷告奶奶，让各个科室的教授副教授，每个人能多带几个实习医。 三线医生每天的工作很忙，除了日常出诊，查房，还要写各种文章，论文，甚至遇上几个国家自然基金研究课题，还要制作个ppt，参加各种各样的学术会议跟病人的mdt诊疗会议。 这些的前提是，你要把永远做不完的手术完成，否则一个星期可能天天挂在手术台上。 二线医生就更没时间了，每天扎在病房，吃喝拉睡都在医院，一个医生可能要管十几个病人，都没时间去关心一线医生，更别提每年新下来的实习医了。 所以到了分配实习医的带教医生时，每个大科室的主任就很头疼，有的科室教授甚至直接拒绝带新人。 齐大华面色上露出几分讨好：“江教授，你们儿童肿瘤科室好像只有陆嘉嘉一个实习医吧？她过了今年九月份，好像也要晋升住院医了吧？”
江黎点点头：“算起来陆嘉嘉之前已经在医院各个科室轮转实习了一年半，又在肿瘤外科实习了一年，在我这里实习半年，今年九月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跟徐有树他们那批实习医一样，都升到住院医。”
齐大华笑了笑：“那江教授有没有兴趣，再带个学生？就当是为我们国家培养人才，我这里可是还剩下几个好苗子呢！”
瞧着齐大华近乎讨好的表情，江黎顿时露出了了然的神色，“齐主任，是不是手头上还有实习医没分配出去呢？合着是其他科室教授不要的，往我这边塞人呢吧！”
见自己的小伎俩被江黎揭穿，齐大华尴尬的笑了笑：“江教授，你就帮帮我，咱就带一个，行不？”
江黎并不讨厌带实习医，因为当年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实习的时候，她也是出了名的笨蛋，如果不是遇到了李仲甫这样的老师，江黎可能就不会有今天的成就。 所以说，医学这一行，其实也蛮讲究师承的，遇到好的老师，就是学生一辈子的福分。 “好吧，那我就再带一个？”
江黎没有拒绝齐大华。 齐大华的脸像是朵菊花似的，咧嘴大笑起来，翻看手里的实习医名单，指着个名字，说道：“就这个，杨小澜，这个小姑娘好，人实在。”
江黎接过实习医的档案，看了眼照片，有些意外，是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大学生，实在有些难能可贵了。 学医这一行，也讲究名门望族，很多医生都是医学世家出身，家里有长辈就是医生，一个农村的小姑娘，从大山里走出来，仅凭一腔孤勇，在繁华的大上海，靠着仅村的梦想，走到今天这一步，所以江黎才说是难能可贵。 此时，肿瘤外科的护士台。 张琳琳、陆嘉嘉、徐有树跟舒雨生几个三年的实习医，围着两个女孩有说有笑。 这两人都是今年下到医院实习的，提前来报道，孙巧巧是拿了医学硕士学位，算得上张琳琳的嫡系小师妹，已经被肿瘤外科的一位教授收入门下。 孙巧巧让人看上一眼，就能知道这女孩的家境很优渥。 白大褂里面穿着的t恤都是价值不菲的牌子，刚毕业的小姑娘一身行头加起来都过万了，自然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差。 孙巧巧拉着师姐张琳琳的手，诉苦：“师姐，你是不知道，我差点就来不了这里！”
张琳琳很诧异：“怎么会呢？你的成绩很好呀！”
孙巧巧叹了口气：“我本来是保送的协和生理专业，但我实在不喜欢整天做基础研究，对着一堆冰冷的实验器材，就没有选择保送，我想去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他们的免疫专业是全国最好的，可竞争太激烈了，我们学校才四个保送名额，我们系主任推荐了另一个男同学，我就落选了，我心里就不平衡，对方没要我，要个男生，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孩子的原因！？不然为什么保送的不是我？我的成绩也不比那个人差！”
张琳琳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以后还有机会，何况在咱们这里也很好，复旦的医学院也还行吧。”
徐有树点头：“也还行。”
孙巧巧摇了摇头：“可我不甘心啊，我就决定自费考研，我报了北大肿瘤医院，结果我总分是第一，但专业成绩差了05分，北医的录取实在太严格了，我就没去上，最后才来了上海。”
陆嘉嘉撇了撇嘴：“怎么听着怪怪的？师妹，你这是妥妥的炫耀吧？还说什么，我北大肿瘤医院总分第一，专业成绩就差了05分没去上，凡尔赛文学嘛？复旦的医学院也还行吧？！你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孙巧巧捂嘴笑了：“没有没有，我就是有些不甘心，毕竟我叔，我几个哥哥都是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的医生，到了我，没想到出了岔子。”
陆嘉嘉张大嘴巴：“师妹，你还是医学世家出身呀，太牛马了吧！”
江黎刚好从病房查房出来，在护士台挤了些消毒洗手液在手背上，一边搓手消毒一边听着几个实习医的谈话。 她的目光落在了人群里的杨小澜身上。 这个女孩似乎根本插不上话，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反倒是孙巧巧，优渥的家庭条件，引以为傲的学历，一来就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人物。 江黎看向了杨小澜，小姑娘第一天来实习，看得出来，是精心准备过的。 头前的齐刘海格外用心的使用发夹，牢牢地别再了两侧，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下面是满满胶质蛋白的脸蛋。 想来是提前查了医院的手册，实习医进病区的妆容打扮是有严格要求的。 杨小澜也注意到了江黎望向自己的目光。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透着一股与年纪不符的老实与成熟，急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江黎走过来，微微弯腰，说道：“是江黎江教授嘛？我以前看过您在md安德森论坛上演讲的视频，我特别喜欢你，我研究生的论文，选的都是您在纽约客杂志上发表的那篇《让癌症成为一种慢性病》的sci，您的这篇论文观点，甚至成为当代癌症医疗的主流方向，里面很多观点，对我来说都很新颖，让我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小姑娘嘴可真甜。”
江黎温柔的笑了下。 杨小澜急忙摇头，脸上保持着认真的神色：“我这番话并不是恭维您，是真心的，不信你可以去查我的毕业论文，我的老师是医学院的蒋绍福教授。”
江黎微微一愣，没想到杨小澜这个小姑娘这么实在，她只是开了句玩笑而已，就把对方吓得够呛。 江黎拉着她坐下来，好奇的问道：“我看她们在那边聊得这么开心，怎么就你一个人孤单的坐在这里？”
杨小澜低下头：“我，我不知道该跟她们聊什么？我没有保送的经历，研究生的成绩也是我努力考了两次才勉强考上的，学费几乎花光了我家里所有的积蓄，我是农村出来的，父母一年的收入也才几万块，家里也没有再科学院做医生的叔叔跟哥哥，像北大肿瘤医院这样的学校，别说考了，就连试着报名我都不敢，因为我没有第二次可以选择的机会，如果考不上的话，我可能就要回家嫁人，生孩子……” 江黎的心不由得一紧，她见过很多从农村出来的孩子，的确，这些孩子在同温层的其他孩子面前，会有些自卑，尤其是学医这一行，大多数孩子的家庭条件都很好，更有出身名门望族的，如果不是家境很好的孩子，可能学医的话，经济条件的负担也会很吃力。 听着杨小澜的话，江黎忽然温柔的笑了下：“农村出来的有什么不好的嘛？我也是农村出来的，我的家乡虽然不是乡下，但也是一个小镇，人口不多，交通也不怎么方便，而且我父亲去世的早，在我高中跟大学的七八年里，都是我母亲一个人工作供我读书，我大学甚至要每天打两份工作，来攒研究生的学费，四年大学，我攒够了十万块学费，你不知道我那四年是怎么过来的，几乎可以说是如履薄冰。”
杨小澜吃惊的望着江黎，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从md安德森癌症中心回来的外科女教授，居然家境条件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对方的家境肯定很好，家里的长辈是医学界的某个大佬，可怎么也没想到，对方也只是个平凡不能再平凡的女人。 江黎轻松的笑了下：“起初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没有赢在起跑线，没有可以拼爹拼妈的近道可抄，也曾埋怨过母亲，可后来长大了，懂事了，心里只剩下对父母的感恩了。其实，我还蛮知足的，就算没有一生下来就长着双可以飞的翅膀，没有可以借力的父母，完全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去美国留学，最后去了安德森当外科教授，成为纽约客的专栏作家，每一步，都是我自己脚踏实地走过来的，我心里很踏实，从来不会担心有一天，自己的这些成就被别人夺走。”
杨小澜握紧了双手，望着江黎眼睛里亮晶晶的：“江老师，你真的很厉害，如果有一天，我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江黎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只要你有梦想，知道自己想过怎么样的人生，那努力就不算晚，没有伞的孩子，我们除了在大雨里狂奔之外，也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了，不是吗？”
杨小澜郑重点头，望着江黎的背影，眼眸里都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