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4 满目星辰皆是你

    医院外电闪雷鸣，雨势骤然变大，四周的人纷纷找地方避雨，强风夹着雨点像冰雹似的砸在肿瘤科大楼的玻璃上。　　手术室里。　　江黎已经操作着达芬奇手术机器人整整三个小时，手术过程瞬息万变。　　胶质瘤的恶性程度要远远高于她的预判，并且肿瘤浸润性生长，与正常的大脑组织没有明显的界限，给手术带来了很大的难度。　　忽然，江黎停下了手里的操作杆，叹了口气。　　乔安迪的脑胶质瘤已经发展到了3～4级，属于高级别胶质瘤，并且恶性程度很高，瘤体生长太快，病情短，从出现症状到手术的几个月内，已经发展到了手术无法彻底清除的地步。　　江黎心里估算着，就算手术顺利切除瘤体，数个月内，乔安迪的脑胶质瘤也许还会复发。　　如果肿瘤真的再次复发的话，留给这孩子的生存时间，不会超过1年。　　江黎停下动作，手术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她的身上。　　一助张琳琳正站在乔安迪的头侧，用纱布擦去他头颅切口外多余的积血。　　忽然，手术室里的监控仪器发出了刺耳的报警声。　　麻醉师急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盯着监护仪，脸色阴晴不定：“患者颅内压忽然增高，准备注入血清蛋白和浓缩血浆……”　　麻醉师的话还没有说完，乔安迪手术的野中，有根脑血管忽然崩裂，一股血柱飞溅，喷射张琳琳满脸。　　她两只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迅速由白变红的纱布块，积血迅速扩大，根本无法稀释干净，很快就将手术野中彻底淹没。　　张琳琳扭头，惶恐的望向坐在控制台上的江黎，苍白的嘴唇翕动着：“江……江老师，患者，患者血管爆掉了……”　　监控仪器前的护士立马大喊起来：“血氧正在快速下降。”

    “患者心率开始降低！”

    “血压已经降到了60，必须立即止血！”

    “患者生命体征不稳！”

    “患者病危……”　　江黎操控着达芬奇手术机器人开始加大抽吸力度。　　她抬头看了眼巡回护士，严肃说道：“马上下达手术病危通知书，让脑外的余主任、肿外的季教授、脑血管外科的孙副主任，神经外科的张主任立马过来紧急会诊！”

    巡回护士扯了一张病危通知书跑出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乔安迪的父母一直守在外面，坐了整整三个半小时，坐立难安。　　忽然，手术室的门被打开，几个护士焦急的跑了出来，一言不发的朝着走廊通道外跑去。　　乔安迪父母脸上的慌张神色几乎掩饰不住。　　巡回护士扯着病危通知书走过来，跟笔一块递给了乔安迪父母：“孩子术中脑血管爆裂，江教授叫了紧急术中会诊，这是病危通知书，你们赶紧签字！”

    虽然手术前，江黎跟两人说过，这个手术会有一定风险，但怎么也不会想到，会下达病危通知书。　　乔安迪的爸爸接过病危通知书，脑子里都是五岁大儿子脑袋被刀切开的画面，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眼泪止不住的哗哗往下流。　　他还记得儿子从出生到现在跟自己在一起的画面，在他还是婴儿的时候，他就抱着他，会把他举高高，唱歌给孩子听。　　第一次抱着他去听奶爸的辅导课。　　第一次给他换尿不湿。　　第一次听他亲口喊出爸爸两个字。　　可越想，他的心越是如同刀劈斧砍。　　乔安迪的母亲抬头看了一眼丈夫，嗓子沙哑着，带着哭腔催促起来：“签呀，你快签呀，孩子还等着救命呢！”

    乔安迪的父亲看了一眼妻子，整个人瞬间崩溃，红肿着眼睛大喊起来：“我当初就说不做手术，不做手术，万一手术出现了意外，我就再也见不到儿子了！现在好了，出了意外，你满意了！”

    这句话，让乔安迪父亲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仿佛在他身体里掀起了万丈飓风。　　他趔趄的走到手术室外的墙壁角落，抱着头痛苦的蹲了下来，拿不定主意。　　妻子低垂下头，走过去，抱住了丈夫，轻声说道：“签吧，不管怎么样，我们已经尽力了。”

    乔安迪的父亲依偎在妻子怀里，痛哭起来：“都是我没用，都是我的错，我救不了他，我帮不上他。”

    妻子哽咽的从丈夫手里抽出病危通知书，强迫自己，把颤抖的手按在墙上，一笔一笔写下了名字。　　没过一会，手术室外的走廊上响起了急匆匆的跑步声。　　走廊的通道被一把推开，季晗带着四五个医生，冲进了手术室。　　几人连无菌衣都来不及去预备室更换，只能先一边消毒，一边让巡回护士帮忙披上无菌衣。　　很快，这台开颅探查术，变成了肿瘤外科、脑外科、神经外科、脑血管外科四个科室的联合手术。　　手术室内，无影灯照在绿色的无菌手术台上，各种仪器不断被推入推出手术室。　　护士连上了ecmo，打开了体外循环。　　器械护士将电刀，尖头刀、镊子、脑血管专用缝合针等手术工具，快速准备好。　　巡回护士拉过无影灯，亮度逐渐加大，对准了患者脑部。　　季晗跟脑外、神经外的主任、副主任，配合着江黎，在达芬奇手术机器人的电子屏幕前商量后续肿瘤切除方案。　　脑血管外科的孙副主任，佩戴着佩戴着binocularloupe（开普勒氏双目放大镜），在无影灯下紧急进行26毫米微小脑血管缝合术。　　时间：凌晨一点三十分。　　手术室亮着的红灯终于灭了。　　昏迷不醒的乔安迪，脸色苍白的被护士推出了手术室。　　乔安迪的父母立马围了上来。　　江黎跟几个科室的主任道过谢，强忍着已经麻木的双腿，走出了手术室。　　11个小时的手术，她每时每刻都紧绷着大脑里的那根弦。　　长时间高度紧张的神经，让她看上去显得异常苍白憔悴。　　江黎望着乔安迪的父母，点了点头：“手术虽然出现了点意外，但总算将左侧基底节区的占位瘤体顺利切除。”

    乔安迪父母刚松口气，江黎一句“但是”，又把两个人松懈的神经拉了回来。　　“但是，你们也不要太乐观，安迪的脑部胶质瘤恶性程度很高，根据我的经验，这种程度的患者，有70到80，生存时间在半年到一年内，且多数在手术切除后数月就会出现肿瘤复发。”

    乔安迪母亲听见儿子可能只剩下半年的生命，捂住了嘴跟鼻腔，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江黎强打起精神：“但你们也不要太悲歌，不是还有30左右的幸存几率嘛！我们依旧不要松懈，后续我会把乔安迪转到放射治疗科那边，接受放射治疗，只要肿瘤不复发，安迪还是有希望像正常孩子一样生活、学习的。”

    乔安迪的父亲对江黎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江教授，您放心，我们一定积极配合医生治疗，不放弃哪怕一丝求生的机会！”

    江黎强颜欢笑，转身朝着走廊外走去，双腿却抖得厉害，不得不扶着墙壁前行。　　任何人保持神经高度紧绷的状态，站了11个小时，身体都会吃不消。　　江黎回国以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做过这么高强度的手术了。　　就在她要坚持不住的时候，身旁一只手忽然搀扶住了她的肩膀。　　江黎扭过头去，借着走廊里明亮闪烁的灯光，望见了季晗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孔。　　她挤出一缕微笑：“今天多谢你了，要不是你跟孙主任，余主任，我自己还真没把握拿下这台手术。”

    “我先扶你去我的休息室吧。”

    季晗示意她不要多说，搀扶着她往外走。　　他的休息室跟实习医的休息室就隔着一道墙。　　深夜，走廊里万籁俱寂。　　季晗把江黎搀扶进了房间，让她坐在自己的床上，转身倒了杯热水给她，颇为关切的问道：“你晚上都没有吃饭，要不要我去弄点吃的给你？”

    江黎端过滚烫的水杯，合握在自己双手里，摇了摇头：“我不饿，我休息一下，缓一缓就好了。”

    “怎么能不饿，我看你中午就没怎么吃，我去外面的24小时便利店给你买点吃的，你在这等着我。”

    不等江黎拒绝，季晗已经走出了休息室。　　深夜凌晨2点，医院外的马路上鲜有车辆，天空仍然黑沉沉，地面上湿漉漉的。　　等季晗买了一堆吃的返回休息室时，江黎坐在床上，头倚着墙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把东西轻轻放在桌子上，蹑手蹑脚的走到她身旁，拿起床上的薄毯盖在了她身上。　　江黎甚至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绿色的短袖无菌衣。　　她头向着白墙侧着，灯由亮转暗，在她脸上投下高挺的阴影，手随意的垂下来，一只手里甚至还捏着没有喝完的红牛。　　季晗把她手里的易拉罐拿走，怕她受寒，关上了半合的窗户，又将柜子下面的加热器拉出来，调到合适的温度。　　见房间里不会再有问题，这才转身走出了休息室，轻轻合上房门，自己随意的坐在了走廊上的长椅上。　　他摘下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揉着眉头，守在休息室的门外，不让人来打扰江黎睡觉。　　没一会儿，走廊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徐有树又蹦又跳的往实习医的休息室跑。　　季晗狠狠瞪了他一眼，竖起手指放在嘴边，示意他噤声。　　徐有树立马变得乖巧起来，好奇地看了一眼坐在走廊外的季晗，忙折身溜进了实习医的房间里，忍不住心生好奇：“这季教授今天好奇怪，不回房间里睡觉，怎么大半夜一个人坐在外面？”

    季晗担忧的从房门上的小玻璃窗里望进去，见江黎依旧睡得安慰，这才松了口气。　　灯光打在他那双深邃如同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眸上，里面全都是江黎的影子。